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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仕途悟道(8)

你们福镇潘经理,从我们行里贷走两千万。去年到期还不上,办了延贷手续,今年年底咋也得堵上吧?行长让我找你!陈凤珍沉了脸说,行长咋不找潘老五?田耕说,潘老五蛮横不讲理,才求你的。陈凤珍笑笑说,怕是行长得好处了才理屈。田耕说闹不清。陈凤珍叹息一声说,福镇太复杂,这事你别管!田耕急赤白脸地说,这行长待我好,管也不白管哪!告你说,再不还贷,行长要倒楣啦!陈凤珍冷冷地说,你非要管,就请让行长把延贷表送来。田耕惊叫,咋还办延贷呀?陈凤珍说恐怕这是惟一结局,多快的宝刀到福镇也得卷刃子。田耕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走。陈凤珍说不走就躺下睡,这冰天雪地的我还不放心呐!田耕还不动。陈凤珍探头望了一眼雪夜说,你非走不可么?田耕站起身说我走啦,我妈找人给咱俩看命相,说我沾不上你啥光。果真说对啦!陈凤珍听他说看相,就想起三姑那里的麻烦事,说又是看相,看相能办大事,我也不当镇长了,跟三姑学学去。亏你是同家干部,也信歪信邪的。田耕提着那包药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风裹着筲粉砸脸。陈风珍看着丈夫瘦弱的身体钻进汽车,心里挺不对劲儿,灵机一动,想陪他回城,看看老婆婆,也好见见宗县长赶早调回去。她回屋拿出大衣,又用头巾围好脖子钻进汽车。田耕还生她的气,半路上经陈凤珍介绍福镇的现状,田耕就明白了,冋时也冒冷汁。为那行长哥们捏把汗。他说找宗县长快回来吧,哨们生个孩子。陈凤珍好久都在男人群里斗心眼,几乎忘记是女人了。丈夫一提孩子,又勾起了她原本的女性柔情。她己起了哪本书上的一句话,只有经历难产阵痛的女人才算是真正的女人。由此想到福镇,眼卜的福镇就像一位胎位不正的孕妇,面临着难产的洗礼呢。田耕纠正说,你们福镇就像一位到处乱搞的荡妇,又泼又辣。陈凤珍给了田耕一拳头说,该死的,不准你骂福镇,好赖也是我的家乡呢。田耕笑说,你家乡有一样最美。陈风珍问是啥?田耕让她猜。陈凤珍想了想说,福镇在你眼里,

准是姑娘最美。不然咋会娶福镇姑娘当老婆呢?田耕撇撇嘴说,自我感觉良好,就你这五大二粗的也叫美,那天下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啦!陈风珍笑着捶他。田耕笑着说福镇雪最美。陈凤珍挺服气,情不自禁往外看,层层叠叠的雪梁子像雪雕似的。

一大早儿,陈凤珍给婆婆熬完药,就去县政府找宗县长。路上她想了不少诉屈的话。她相信宗县长会大发雷霆,帮她出气,给她调冋来,或是将老宋凋走。她在办公室见到宗县长。宗县长本想听她汇报股份制的进展,却听她婆婆妈妈地告状。她理直气壮地说着,就感觉宗县长脸色不对了。宗县长问她说完了没有?陈凤珍说完啦。宗县长没鼻子没脸地狠训她,你门口声声说,老宋和老潘他们欺负你。让你包塑料厂就是欺负你啦?依我看,反差越大越能显示股份制的力量!你说,老宋他们反对股份制怕丢权,有啥行为证实呢?人家不正是在干吗!我看福镇大有希望,有问题也是你有问题,怕困难,患得患失,你没听有人传言,说咱们团系统的干部千工作开始就是结束。你这可好,没开始就想结束,想调回来,调哪儿?我看放你到幼儿园当老师都不合格!陈凤珍懵了。她脸上挂不住了,双眼汪了泪。她讷讷地说,宗县长,我不是那意思。宗县长果断地说,啥意思?我不听你说,说好说坏没用,干好干坏才立竿见影!至于过程嘛,自己去折腾!凤珍哪,干工作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哇!说完宗县长就被叫去开会了。陈凤珍瞪着两眼呆坐。她无路可退了。可细一品宗县长的话,证实厂宗县长对她寄予厚望的。宗娃民批评她越狠,就越说明关系越近。如果6己真是无能,就顾及不了关系。她不服输,从小就这性子。她惊叹老宋的手腕高明,明明是欺你走,还让你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这是革命工作的艺术,够她好好学一阵子的。她想学,想单枪匹马杀问福镇,真正尝尝大姑娘生孩不的疼滋味。是坑是井都得跳了,别无选抒。陈凤珍回到家里,替婆婆熬下最后‘锅药就要走。

田耕说你不想回城生孩子啦?陈凤珍说想生孩7跟我回福镇。田耕咧嘴埋怨,你疯了么?陈凤珍冷冷地说,说的对,如果我在这一冬千不出个名堂,你只有在年根儿去领疯老婆啦!说完她去了大街,租了一辆汽车回福镇了。

一进福镇的街口,陈凤珍就从车里看见几个人在墙上贴标语。标语写道,大搞股份制经济大翻番。她轻轻笑了。她走到镇政府,听见人们私下议论股份制分工包厂的事。都说陈镇长太吃亏了。陈风珍笑说没啥关系。她越这样,人们越替她鸣不平,感觉老宋一伙太霸道。陈凤珍的沉默反显出大家气。她一进办公室,小吴就跟过来问她宗县长咋说的,陈凤珍又拿出宗县长的口气批评他。她叮嘱说,一着不慎,全盘皆输!小吴说我听你的。陈凤珍将桌上凌乱的报纸收拾好,坐下来稳稳神说,我们去草上庄,你开车就行啦!小吴问干啥。陈凤珍胸有成竹地说,先把我三姑的事办妥,然后再找老周李继善他们谋划谋划,让塑料厂开工。小吴忽然想起什么来说,那天晚上,老周和李继善不是说,搞了股份制,他们能承包吗?陈凤珍惊喜道,对呀,看我都忙忘了。随后她又拨电话给潘老五说,老潘,赔李继善草场损失费啥时给?潘老五说哪儿都缺钱,又来要债的啦,让他们先等等吧!陈凤珍唬他说,你再不给,人家法院可就责令你顶财产啦!潘老五说,别逗啦,给法院仨胆子也不敢!张院长刚派人要过大米呢!陈凤珍放下电话叹气说,这个潘老五,让我咋见李继善的面儿呢?小吴说再想想别的法子吧。陈凤珍让小吴备车去草上庄,硬着头皮也得去了。

上午出日头了,到处都水啦啦地化雪。平原上的残雪晒成浅灰色。陈凤珍望见汽车的泥轱辘甩下两道弯曲的车辙,辙印子扭来扭去,一直拖到草七庄村头才甩掉了。村头有一块洼坑,下雨积水,落雪积雪。她们的汽车到那儿就陷住了,小吴猛打火也不行。围不少村民看热闹。陈凤珍下车来招呼着人推车,愣是没人上手,还有一位半疯半癫的老头呸呸地说,这些贪官们,上午围着轮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下午围着骰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逗得村民笑。陈凤珍瞪那老头一眼,老头还旁若无人地呸呸。

这时后边顶上一辆双排座车,下来村黾一个支委说是陈镇长,就组织村民推车。汽车驶出老远,陈凤珍还看见那老头站在村口杯呢。扭回头,她看见三姑家的门楼子了,车就停下来。她又看见门楼和墙头卜的艾叶了。憔悴的艾叶被化雪濡湿了,耷拉着摆动。陈凤珍看艾叶的时候,姑夫从屋里迎出来。姑夫笑呵呵地将她和小吴带进屋里,说东房里你三姑正上香呢。陈风珍一进屋就闻到香火味了,她不喜欢这种气味。她这时想起,福镇人冬以来的难闻气味,也许就是这种味道。虽然不爱闻这香味,但陈凤珍是爱三姑的。三姑百病缠身,够可怜的。由于道儿不远,她小时候常带凤宝到三姑家玩。后来她当镇长了,听说三姑成大仙了,就不敢常来了。三姑夫是老实巴交的好庄稼人,几十年为三姑治病,几乎熬干了骨血。如今他苦尽甜来,再也不下地做农活了,每天背着钱兜子坐在家里收钱。陈凤珍看见满屋挂着牌匾,都是受益人送的,写着感激陈大仙妙手回春一类的话。陈凤珍弄不明白,三姑这里为啥比父亲的药铺还火?她问姑夫,姑夫说这里从来都给人带药的。药就是一罐子内水。小吴问这白水能治病?姑夫挺神秘地说,这哪里是由水,是神水哩!大仙将香灰点进来,边点边数唠各种中药名。病人拿走就当药去喝,每两天才能喝一小口,病慢慢就好了。陈凤珍问姑夫,这水是哪弄来的?姑夫用手指指前院里的压水井。陈凤珍笑道,这井水喝了不坏肚子吗?姑夫说是神药咋会坏肚子呢?陈风珍说我倒要看看三姑咋唬人。姑夫说上香的时候,你三姑认不出你来。陈凤珍挑开门帘进了东屋,三姑果然没认出她来。屋里烟气腾腾,三姑正摇动枯瘦的长臂给人看前程。那人很虔诚地坐在三姑对面,升腾的香火将他和大仙的脸隔开了。那人问大仙说,我要搬家往哪边搬好?大仙说西南方。那人又问婚姻咋样。大仙说香火若分若离还是拧在一起,打打闹闹分不开!那人挺服气,又问啥时间离婚好。大仙说仙人不拆姻缘,凡人[拿主意。

陈凤珍听三姑变了腔,很像狐狸的叫声。也怪,香火一灭,三姑就恢复了常态,声音恢复了原样。那人好像是老板,塞给姑夫一张百元的票子走了。三姑认出陈凤珍来,就站起身来打招呼。坐在炕沿等候的人纷纷跟大仙溜须,都嚷嚷先给自己看。三姑看陈凤珍脸色不对,猜出有急事,就跟陈凤珍到西屋来。姑夫也跟过来。三姑问,有事啊凤珍?陈凤珍冷冷地说,别干啦三姑!三姑愣了眼问为啥?这时候三姑夫疑心陈凤珍父亲怕挤了生意捣鬼呢。陈凤珍说,上头不让千的。然后她让小吴将检举上告信念给他们听。姑夫软软地蹲在地上。三姑老脸寡白说,凤珍给说说情呗,你当镇长,三姑还没沾上一点光呢。陈凤珍说,民不举,官不究,认了吧!我帮不上忙。说完硬硬地给三姑一个冷脊背。三姑坐在炕沿儿,掏出长杆烟袋,啵啵地抽。她吐口烟说,凤珍,你三姑做善事啦!给人治病,给人看前程,昨天还给镇上工厂看风水,俺哪儿错啦?陈凤珍愣了,问她谁让你给镇里企业看风水啦?三姑夫说是潘老五请去的。陈风珍瞠目结舌。小吴好奇地问,你看塑料厂风水咋样?三姑说以前太凶,这阵儿行啦。厂门口的浅水渠挖对啦!陈凤珍想起夏天泄洪,在塑料厂门口挖了条浅水河。小吴高兴,又问玛钢厂咋样。三姑说凶。小吴还要问下去,陈凤珍拿眼神将他逼住了。她竭力排开三姑仙气的干扰,果然地说,不管咋说,这是迷信!关门吧!三姑夫狠狠地说,啥叫迷信?神好退,鬼难送哇!陈凤珍故意不理他,她看见三姑泥胎一样端坐,眼睛很深,很忧郁。三姑夫又拿神仙吓陈凤珍。二姑一抡烟袋锅,扣在老头的腮上说,你算哪路神仙9牛槽黾多出驴脸来啦。三姑夫怯怯退下来。三姑问陈风珍,俺开这号影响你前程不?陈风珍无语。小吴说影响可大了,弄得陈镇长不硬气。三姑一字一句说,那就关门!陈凤珍看见三姑双眼流泪了,陈凤珍劝说半天,三姑呆坐流泪不说话,伸手拿红布将身边的神龛盖上了。陈凤珍和小吴走出三姑家,汽车开动时,他们听见哀哀的哭声。陈凤珍脸颊一片火热,眼皮子也湿了。

走进李继善家,陈凤珍看看表都晌午了。李继善笑说,找老周去村口酒店吃饭。陈凤珍说就在家里吃便饭。

李继善说在那里吃啥有啥。陈凤珍说家里有啥吃啥。没听村口老头骂咱是贪官么!小吴榣头笑着,这村还他妈真朽能人,编的挺有意思。李继善说,那是个神经病,别往心里去。说你们二位是贪宫,那打死俺也不信!陈凤珍叹息一声,逗小吴说,那老头是不是冲你编的?坦白交待!小吴支吾说,要说轮子盘子骰子我转过。至于晚七的裙子就没有转过啦,我不会跳舞!陈风珍话里有话地笑道,你别遮盖,这转裙子可不仅仅指跳舞哟!小吴摇头说,那指啥9既没权又没钱,小姘都找不到。都笑着,李继善的孩子将老周叫广来。老周又往酒店拉他们,陈凤珍推辞了。李继善父亲将陈凤珍让上土炕。请客上炕,是平原农村的最高礼节。空心土炕连着锅灶,烧饭的烟火,钻过炕底的火道,从墙壁直达屋顶的烟囱冒出去了。陈风珍盘腿坐在炕上,身下到心里都暖烘烘的。不一会儿炕桌就放上来。桌上摆满白菜炖粉条和千层饼。陈风珍说吃这最好,就不喝酒了,吃饱饭咱们商晕塑料厂的事。李继善心里歉歉地说,陈镇长为俺们打官司追赔款,操尽了心,到俺家里吃这个,心里过意不去呀!陈凤珍红了脸说,别提官司啦,到现在也没兑现赔款,我这当镇长的也不好意思哩!李继善说那不怪镇长。小吴说,临来时陈镇长还催潘经理呢!老周问,潘经理咋说?小吴说他总是应着,就是不知拖到啥猴年马月。这年头,有啥道理好讲啊!这不,又给陈镇长和我挤到塑料厂来啦?陈风珍止住小吴话题说,不能这样说。现在是困难时期,大伙标劲儿往前奔,才有希望!老周和李继善忙点头。然后就没人说话,都吃饭。正吃到半截儿上,村支书看见门口的汽车,以为是小吴来了,进来1打听才知有陈镇长,就派村治保主任到酒店买些酒菜来。村支书先进屋跟陈镇长说话,治保主任端着鱼肉进来。村支书这官是陈镇长给保下的,他见陈镇长想表示点心意。陈镇长来村里也不打个招呼。村支书埋怨说。陈凤珍已经吃饱饭说,我来村里是解决三姑的事,怕给你们吓着。

村支书问咋样?陈凤珍说她关门啦!村支书叹一声,也有人吸凉气。村支书说是不是到村委会歇着?陈凤珍笑说,这热炕我坐服了,就在这炕头上商量事,土是土了些,可心里踏实呢!然后她就往塑料厂开工的话题上引。老周是潘老五发现提拔的,他借潘老五的光,所捞的全捞到了。在农民企业家称号底下挣了钱。塑料厂亏损关门,厂长个人却是很肥的,而扔下的烂摊子则属于镇里的。这是乡镇企业的一大通病0陈凤珍十分明白这些,唯有她还看中老周,就是发现他对塑料厂有感情,还想干实事。陈凤珍试探着问,老周和老李在上次说个人承包,可行么?老周摇头说,俺问过潘经理了,个人承包要宄注入100万元的风险金。这些钱,我和老李哪去弄?陈凤珍说,搞股份制,厂长和副厂长们个人注人高于工人的股份,而且效益与分红挂钩,可行么?老周说这样行。陈凤珍说,老周还当厂长,老李当副厂长,原来的副厂长老周看着留。人员先这么定了,关键是看一下塑料的市场。上次搞增收节支,我就看塑料行情不好。老周,现在还行么?老周说疲软得很呢。陈凤珍沉默不语。小吴说,股份制也好,人员改革也罢,都是形式,形式拾台经济唱戏,塑料市场完蛋,一切努力都白搭,还会背上更大包袱的。屋里人都点头。陈凤珍把脸扭向窗外。她的心思跟屋里不搭界了。她看见了挂仵墙头上成串的玉米棒子,也看见遮住阳光的棉花秸垛。她眼睛一亮,扭回头来说,大家是不是往农业上想想,咱乡镇企业两眼光盯着工业,弄不好就背个大包袱,而农业呢?被忽视了,投资少收益大。船小好调头嘛!小吴说,陈镇长的意思是转产?陈凤珍兴奋地说,对,转产,利用塑料厂的厂房干别的。村支书说,现在粮食加工和棉花加工看好,咱这是三镇交界外,没一个这样有规模的加工厂。俺村里想上,积了些资,还不够哇!陈风珍说,那就跟镇里合股吧!如果转产,可以变卖塑料厂的机械,然后添些粮食加工的机械。村里投资入股和工人集资入股,就能把加工厂运转起来。老周和李继善都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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