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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古怪生疑窦(2)

点穴这门功夫是娘和二丑共同所授,当然也有丁老三的指点,三人中唯有二丑练的功夫繁多旁杂,各门各派均略通一二,可以说博通百家,通可是通,真正能窥到精髓处的,反而一个没有,属杂而不专。二丑外家功夫练得不错,横推八匹马,脚踢野蛮牛,开个碑,裂个石,这些功夫不在话下。可是这些奚小妹不让二丑教给奚落花,怕练这些粗俗功夫毁了女儿身体,练外家功夫首先要把拳、脚、掌,练出老茧,一层复一层。小手春葱如玉可不成,拍人家胡碴子上拍得自己手跟马蜂窝一样鲜血淋漓,那不毁了吗。况且还不止这些,胳膊腿都要练得比正常人粗壮几倍,真正的外家功夫高手哪一个不是粗胳膊老腿大脚丫子,便是嗓门汗毛也跟着成比例增长。

奚小妹最讨厌这个,用起来直来直去,练起来气喘如牛,嘴里还嗨嗨哈哈跟着吐气开声,傻不傻呀。

奚小妹郑重嘱咐二丑,只教孩子闪展腾挪小巧功夫,坐马沉腰拳打脚踢统统地不要。

难为死了二丑,抠着太阳穴想了两三天,才想出点穴这一门。其实点穴奚小妹也会,不但会、而且精,但只限于自家门派那些。二丑不同,各门各派都稍稍懂一点。于是二丑便将天下各大门派常用的、江湖之中常见的点穴解穴,怎样闭穴移穴,还有难度颇高的打穴,精心传授给奚落花。

穴道的点、解、移、闭、打说来轻巧,练起来比外家功夫难多啦,外家功夫好教好练,只要有恒心有毅力就成。象铁沙掌,拉五百斤铁沙子一个劲拍,拍它十年八年,把铁沙子拍成铁粉,一出手想拍不死人都难。

点穴就费劲啦,首先要知晓穴道的部位,点击穴位之后被点者会有什么反应,劲力大小的控制等等。江湖中有识穴、御指、劲推气之说,三点有一点没配合好,白费。

二丑三十刚过,虽然大了奚落花一轮多,但也要避男女之嫌。教点穴最忌讳这个,这东西不用实体做例子不成。幸好有奚小妹,兄妹二人合力,奚落花才勉勉强强学会四五成。

奚落花今日一指点出,心里就有点吃不准。杂念一起,此一指就没有从前学习时彼一指用得顺畅,多少也因为是头一次跟人动手缘故。初时力猛,一想和此人无怨无仇,只为借条路走,伤人不合适,就稍微收回一些劲力,但又唯恐这一指无功而返戳得此人大喊大叫,心里一敲鼓,手底下就更没个深浅了。

守门人见有人渺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身边,吓了一跳,跳完一楞,楞后一惊,惊毕大喜。

女人!大姑娘!找我有事?伸个手指头儿眼我比比划划干什么呢?

奚落花用的是少林正宗金针指,四指成拳单伸中指,一指正中那人咽侧哑穴。点完见守门人张着大嘴,伸长脖子,瞪着溜圆溜圆大眼珠子看定自己。其情形好象刚刚对奚落花说——你看看我的后槽牙是不是还健在?

奚落花奇怪透顶,没听师父说过点完穴人会变成这副模样?太磕碜了也!

其实就是碰巧而已,人家刚要说话,让你一指头又给捅回肚子里去啦。

看门人眼中流露出惊惧之色,不知道是害怕奚落花呀,还是觉着张嘴突然说不出话来反吓自己一跳。右手疾探,来抓奚落花的前襟……

奚落花一矮身,左手早扣着一枚小娘的独门暗器“哈欠连天”,叮一声弹进了看门人嘴里,手一抖哈欠连天碰牙上了,好玄没反弹回来,幸亏守门人反应快,见有一物射向自己,急忙闭嘴,闭完感觉不对,旋即张开,只这么一瞬,迷药已在嘴里消融,闭眼仰天打了一个哈欠,缓缓委在地上。

奚落花脸上一红,恼自己不争气,可惜一丸迷药。心中忽悠窜起一股恨意。奚落花想得开,恨也不难为自己,用别人解恨多好哇,伸出两手,左手金剪指,右手金针指,心也不软了,不管力大力小,扑扑扑一通猛点。点得看门人连眼皮子都不能动了,这才罢手。直起腰,暗怪自己大意,一上来就点这小子神堂穴或者天星穴就对啦,现在倒好,又费力气又搭药。

有心把这人拖到阴暗角落藏起来,想想点了此人四五十处穴道,即便有人现在给他解,没一两个时辰根本解不开,干脆就放在这不管他。

悄悄从侧门溜进野蒿园。里面即没有野蒿更不像菜园子,亭台楼阁,曲院莲塘。这两栋楼还连着,右首三层的高楼,便是进正门直接上楼那座,一楼二楼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三楼有两个房间隐隐透出灯光,和下面两层一比,萤火虫儿一般毫不起眼。往右首去居然没有路。

奚落花自己跟自己摇摇头。左首有个二楼,和右首三楼连着,连接的是一条封闭的长廊,长廊横担空中,下面有一堵墙支撑,墙中间有个月亮门,门正对着奚落花进来的侧门,嗯,奚落花点点头,可倒好找,唯一路径,进月亮门看看再说。

脚下便是莲塘,好好的桥非修得弯弯曲曲,这都是银子多烧地。奚落花一边感叹一边东张西望向里走。穿过月亮门,隐身在花墙的阴影里。听右楼的第一层笑语喧哗,隐隐还有哼哼啊啊如哭似泣的怪异声音。奚落花不知道那是给急性子老爷们准备的温柔乡,侧耳听了半晌,感觉越听越烦人。

这座大妓院安排得比较人性,来者为性而来,你若推三阻四欲迎还羞,人家客人没准就急了,花钱就是要图个痛快,你痛我快。一楼的姑娘都很生猛,出力又出汗,虽然都说出力又出汗者银子赚得肯定不多,但这都是一瓶子不满半瓶子逛荡者口中的常言,不付出哪有回报?捞鱼怕粘腥哪成。该捞就捞。野蒿园最能证明这一点,只要你大姑娘肯出力流汗,流出的汗水就能换回几倍的银子。

在元朝统治的那个特殊时代,野蒿园为贫困妇女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有一人当妓、全家受益;一人为娼、全家沾光之说。

前面一楼姑娘,粉嫩柔滑的身体挡住来嫖的大部分嫖客,这样说的意思是——还有星星点点的挡不住。这些挡不住的噔噔噔噔都上了二楼。

二楼银子稍稍毛了点,这是单城的土话,意思是抛费比一楼贵。有一位单城土生土长的大镖客,由单城出发去关外张家口贩卖牲口,一趟下来没少赚银子,虽然此一趟称得上九死一生,但必竟回来了,赚的银子躺着吃五年六年不成问题。大镖客一琢磨……不行,得爽一把。豁出去个把月的生活开销,来野蒿园消遣。。老客见多识广,一楼的肉山肉海根本挡不住他。

直接上二楼。

一天下来,据说大镖客是哭着走的。老鸨一个劲地劝。大镖客泪眼滂沱地跟老鸨掰扯了一通,其对话如下:

大镖客:他皇宫里西宫东宫都嫖下来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老鸨:那里都啥呀?啊!个个都跟死人似的,是不是?再说了,你去过呀?

去了也用不了这么多呀!大镖客激愤地道。

老鸨:不可能不可能?来来来,我跟你细算一算,免得说我冤你。

——听曲了吧?

——听了。

大镖客有点赌气冒烟。

——吟诗了吧?

——吟了

——填词了吧?

——填了

——猜谜了吧?

——猜了……

哎哎……不对!

——什么不对呀?

——那谜我也没猜上啊!我猜了五六个时辰也没猜上啊!没猜上还要钱呐?

“废话!”老鸨气乐了,“猜没猜上我们不管,我们这儿只按时辰计价,你上去一共消费了七个时辰,当然包括你猜谜的那五六个时辰。银子是一七得七,二七十四,三七二十一……七七四十九,纹银四十九两。

大镖客妈呀一声,没倒在荒凉的关外,生生倒在了风花雪月的野蒿园。

有道是耍钱鬼,嫖客精,其实象大镖客这样的死心眼儿少之又少。二楼往往出现这种场面:词刚颂了两声、诗刚吟了一句、唱曲的姑娘还没等坐稳把弦弹,早被精明而且万分性急的嫖客牢牢按住,直奔主题。据说当年有一位最快的,他解开衣服一抛,衣服从二楼飘飘荡荡落向一楼,衣服没等落地,人已经事毕跑了下来。

这才能省下银子!没这种精打细算的精神,日子焉能过好!

三楼虽然灯光如豆昏黄幽暗,但里面也有几位姑娘,且都是清清白白的身子,从不与男人对话,诗词歌赋不止是会,且精。身材相貌更属一流,不过都没有名气。这是因为相邻的几个县城每年都要选出一位花魁,选中者,自然身价百倍,所倚身的妓院更是名声大噪,生意根本不肖说了,银子来得汹涌澎湃。此时正在培养阶段,属于妓院与妓院之间的秘密。

奚落花站在悬廊之下、两幢楼宇的中间。听右首笑语喧哗、吹拉弹唱、哼哼叽叽。左首二楼黑得异乎寻常,第一层的房间连个亮都没有,怕是苍蝇飞进去都得撞个鼻青脸肿,二层楼檐下有两只灯笼,灯笼不太明亮,细一瞅,赫然有两个大汉把守,那两个大汉抱着膀子,伫立不动,如同两尊石像。奚落花心中雪亮,那决不是石头做的,石头的都戳在野地坟前,谁家没事门边摆这东西呀,怪吓人地。

奚落花窃喜没走出这片阴暗。朱大雅进去可有些时候了,奚落花不免着急,找不到朱大雅就只能亲口问是怎么回事,一见面就问这个似乎有些唐突,朱大雅能对我说实话么?还是先弄清楚再问吧,如果他还认我这个朋友,就会对我实话实说,证明他心中……他心中……证明这个有什么用呢?

奚落花心里“咚咚咚”小鹿乱撞,脸儿有些发烧。目注斜上方两个石头般的大汉,微一沉吟,弯腰拾起一枚石子,食指弯曲用力一弹,石子“哧”地轻响,疾射而出,击在院心凉亭之上,受力反射,直往两个大汉头顶的灯笼射去。石子出手便哧哧作响,反弹之后劲力更加惊人。这手功夫奚落花练得最是纯熟,以前稀里糊涂的,总认为往后讨饭许能用得上,惊东摸西,妙处无穷。这一手借物折返手法,是丁老三所授,腕力、眼力、准确度,缺一不可。三点两线,曲线辗转,实属暗器大家宗师级的手段。

先前击打凉亭的一声脆响,被前楼喧闹声所淹没,等“呜呜”轻啸声起,已到了灯笼近前,两个石头状的大汉闻声霍然仰首,石子“扑”地击在灯笼上,穿过红纱留下一个洞。并没按奚落花的意愿击灭灯笼里的蜡烛。

奚落花暗道一声可惜,本意击灭蜡烛,如今弄巧成拙,反而将两个石头大汉给击活。

俩大汉不约而同,齐齐向院心的凉亭张望……

弄巧不成,只好用险。奚落花看定俩大汉把守的二楼,认定那里必是古怪的源头,朱大雅十有八九在那里面。由怀里掏出一枚鸡蛋大小的烟弹,用力掷在脚下。弹碎烟起,人在原地疾转了两个圈,身形旋转直上,劲风裹住丈内方圆的轻烟,轻烟聚而不散,尽数被劲气笼罩,随着奚落花身形向上飞升。仿佛平地起了一股旋风相仿。

烟弹是丁家堡的杰作,形状如同一枚鸡卵,不过此卵经过加工,受力不到不会破裂。里面浓烟更是令人拍案叫绝,是由七八分干的蒿草燃烧后,用内力吸住浓烟,压迫至最小程度,打入蛋中,密密封合。

说起烟弹,还有一段趣事。有一年,一个自誉偷技冠绝天下的神偷,受人雇佣,到山西丁家堡偷东西。他要偷的东西可不是暗器,而是丁家堡镇堡之宝——将军弩。

将军弩是整个江湖公认的天下四大利器之一,相传是西蜀诸葛先生亲手研制打造,本意要赠予东吴的大将陆逊,用以巩固两国的关系。据传言,陆逊是一名书生,疆场厮杀马革裹尸,身上没有防身的怎么成。

此弩由川蜀出发,刚走到半路,忽闻关羽将军遭了东吴的毒手,既然如此,不必丞相下令,说什么也不能再给陆逊送礼了。送弩之人是诸葛先生的心腹,此人极有心计,这人闻听关将军死在东吴之手,十分害怕,有个原因,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出西川他用了整整四个月,途中迷了两次路。本以为此趟是个肥差,游山玩水,到东吴一献宝还能得些赏赐。如今这些都成了镜中花水中月。若按正常行走计算时间,此时他应该已经到了江东,不但送罢了身背的这副弩,且已在返回途中。现在他心中油然而生惧意,关羽死了,本国第二号人物,其份量只在丞相之上,不在丞相之下,如果我准时送礼物到了江东,没准就不会出现这种事情,即使出现,与我也没有关系。现在可不成,干系大啦,罚我一个办事不力,估计丞相都保不住我。我呀,我跑吧。这小子杀了身边随从,孤身踏上了逃亡之路。

国家的事,江湖中人一般不敢碰,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送弩使者出川之时,沿途便有数名江湖高手虎视耽耽,但也不过远远地、偷偷地过一过眼瘾。主要还是此时的武林人物比较尊敬和崇拜诸葛亮。再说,敢跟诸葛亮过不去,你以为你是曹阿瞒呐!

现在送礼的使者携宝潜逃就不一样了,人人得而诛之。此一诛一发不可收拾,江湖中登时血雨腥风,将军弩三年之中,易手不下百次。到谁手里谁倒霉。渐渐朝代轮换,星移斗转,也渐渐地没了此弩的消息,而且此时江湖里又出现了比将军弩更犀利的武器,它们是:幽灵刀、开棺斧、蹊跷铜人,将军弩排行第四。江湖中人渐渐又把贪婪的目光转移到另三件宝贝。此是前话(详见《挑灯话元英》)

话说小偷在丁家堡转了八天,愣没进去丁家堡。别以为丁家堡好进,每一步乃至每一动,都可能引发暗器向你招呼,呼上就不轻。小偷牛皮虽然吹得滚圆,但更有自知之明。可也不能空手而回呀?那多丢人啊。

小偷转得丁家堡看大门的丁坑眼花缭乱。丁坑见这人转得挺虔诚,嘴上起了一溜燎泡,看着有点于心不忍,就给他出主意,说一看你就是想在我们这儿求一两件暗器,看你挺可怜,这样吧,我帮帮你,给你拿两件,但有一样,你得付银子。

小偷一听大喜,急忙点头,就在门口静候。

丁坑进去找小姐丁丁,丁丁那时候刚十岁,正贪玩,常常央求丁坑放自己出堡玩。丁坑找到了丁丁,就说:“小姐呀,你看我每天门口一站太闲得慌,你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让我也解解闷”。丁丁说:“那不好办么。”从怀里掏出两枚鸡蛋给了丁坑。丁坑忙问:“生的熟的呀?”丁丁说:“哪呀,这暗器,我刚研究出来,好玩又不伤人”。

丁坑喜纠纠拿俩蛋出来、告诉小偷,十两银子一个。小偷一摸怀里,就五两银子,买一个都不够。灵机一动,唬劲又上来了,老办法,抢!

抢完俩蛋就要跑。丁坑啥也没捞着,急忙喊人。丁丁小姐没走远,冲出来一看,小偷临跑之前还卖乖呢,正冲丁坑摇头晃脑地道谢。丁丁眼神非但锐利,且辨别你是干哪一行的,十有九中。见小偷十指修长,两腿更是又长又细,眼珠儿转起来比百灵鸟都灵活,知道眼前这位准是以偷盗谋生,并且轻功尤其卓绝。鬓发间急忙摘下两支牛毛针,弹指射了出去。

一针中了小偷左手腕,手一痛,鸡蛋落地,落地生烟。小偷吓了一跳,抡开两条细腿就跑。没想到右手鸡蛋也被牛毛针击了一个洞。

三个月后,这人在杭州遭遇丁丁的父亲、丁老三的叔叔——丁是丁。被丁是丁逮个正着。逮着时再看这个小偷,骨瘦如柴,两只小眼比兔眼都红,这都是让抢来的烟蛋给折磨成这样。此蛋在小偷手里一直冒烟,三个月没一刻间断,堵也堵不住,扔了小偷还心疼,刚发现放在水里不冒烟,没等松口气,还被逮着了。

丁是丁抓小偷的过程极其容易,一个总冒烟的人非常好找。找小偷的目地当然是为了取回烟蛋,未经丁老太爷审批的尚不成熟的暗器流入江湖,难保影响山西丁家堡的威名。不然休说一枚烟蛋,十枚丢了也就丢了,何其大不了。

由此可见,烟蛋的含烟量何其惊人。

野蒿园后院二楼那两个大汉还未曾看清凉亭的轮廓。月亮门这边又有异响。急忙又看这边,但见平地起了一个旋风,呼呼旋转,拧成一股粗大的烟绳,扭着劲往上升,一直刮过头顶,奔向楼脊的后坡。杂草灰尘顿时迷蒙二人一脸。

俩大汉好生奇怪,平地生烟,来去无踪,真他妈蹊跷。

奚落花伏在房顶听了听四周,没有异常。双足勾住房檐,珍珠倒卷帘,倒放下自己,从后窗向前头两个大汉把门的房间窥视。里面窗帘是深色,窗纸也足够厚,什么也看不到。所幸还有丁老三教的另一种看家本领——附耳听音。这是从伏地听声之中演变而来,丁老三给起了一个雅致的名子,叫做“一心只闻窗内事”。听声要用耳朵,辩音要用心。耳贴窗棂之上,真有细如蚊蚁的轻音传进耳朵,奚落花细细一辩,心中登时起了波澜。

一个略显老气的声音道:“实在不同意,也没有办法,老规矩。”

又一个喏喏而言。奚落花听出是朱大雅的声音。“杀了她,还是,还是放了她?”

先前那个声言道:“杀她容易,只怕折损我的阳寿,毁其面目,由她去吧。”

朱大雅的声音道:“那她的病……”

“哼,还理她这些作甚,平白浪费我的力气。”顿了一顿又道:“你去办吧,我信得过你。”

然后是开门与关门的声音。

奚落花身子轻颤,心中升起一股凉意。

忽听头下有细碎的脚步声,敢情这里还有一道后门。后门无人看守,必是认为固若金汤,要通过只能从里面打开。

奚落花卷起身子,贴伏于檐顶瓦面。

走出来的是朱大雅,随朱大雅出来的还有一乘二人抬的小轿,轿头向右一转,竞自走了。

奚落花由二楼的楼檐跃落地面,犹如二两棉花掉在地上。悄悄尾随跟着轿子,小轿左弯右绕,穿街过巷,遥遥朝南城门的方向走去。奚落花心中迟疑,轿子出城该怎么跟踪呢?如果一同出去朱大雅非认出我来不可。不然二选一,打倒守城门的小卒或者从城头往下跳。又一琢磨,不如我上前将他拦住,当面锣对面鼓问问他,看他怎么说。

忽听身后马蹄得得,一骑快马由后而来。奚落花急忙隐在路边,放马过去。

马踏街石,脆响声急促悦耳,已然惊动轿前带路的朱大雅。朱大雅止步回头,不由一怔,原来是野蒿园主人便二爷身边的一名亲随。

来人在马上高喊:“大雅兄,请留步。”

到近前跳下马来,一把拉住朱大雅,焦急地道:“你快些回去,家里出了急事,主人让我替你押这姑娘。”

朱大雅忙问来人,“关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教你如此慌张?”

来人也不隐瞒,急促地道:“守门的阿忠遭人施了暗算,被人点住全身四五十处穴道,主人解了半晌,阿忠还不醒过来,主人急了,便让我来喊你。”

朱大雅一听苦着脸道:“我对解穴一知半解呀,况且连点穴功夫都是二爷教给我地,我回去能有什么用。”

来人道:“定是还有别的事情。”说罢将马的缰绳塞到朱大雅手里,一迭声地催促。

朱大雅飞身上马,一溜烟奔来路返了回去。

奚落花见机不可失,救这姑娘便在此时了。由后面暗处窜上来,金剪指叉开,食指中指分点催促轿夫快走的来人后脑。姓关的本也有些本领,陡闻脑后疾起恶风,扭头要看,奚落花怎容他看清自己,二指嘿然点到穴处,劲力一吐,脑后天星穴、哑门穴各中一指。这回奚落花痛下狠手,晕穴一点就是两个,来人生生受了两指,不敢多言,向前迈了一步,“扑通”一声趴在了道中间,下巴前伸,正磕在后面抬轿轿夫的后脚跟上。

轿夫意欲回头。奚落花一掌斩在此人脖梗,轿夫脑袋一搭啦,放下轿杠,一屁股墩坐在地上,像切断气管的小鸡,喉咙里拉着风匣,身体一股子一股子抽动。

奚落花做事力求完美,怕轿子落地不平稳,颠坏里面的姑娘。手中一枚金钱早奔前面的轿夫打去,金钱擦着轿子边缘,过轿子后很神奇地转了一个弯,正击在前面轿夫的右侧太阳穴,打得前面轿夫眼前金星银星齐冒,犹如赵公明手里的金银盆当头扣下一般星光灿烂,这人再不迟疑,急忙过去做发财美梦。

轿子四平八稳直落在地上。“咚”一声响,奚落花对这个结果比较满意,尽管落地这股子震动有些惊人。掀轿帘抱出姑娘。小跑溜回客栈,站在客栈门口,有点傻眼……三更半夜,抱个姑娘回来,店主发现非报官不可。送关帝庙去显然更不合适。又想朱大雅怎么如此糊涂,缺德损阴的事都能干出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心里越想越生气,感觉单城无一丝留恋与牵挂,不如趁天黑出城。想到这,撮唇打了一声响哨,嘴里轻呼大头红。

奚落花也不知道叫这马什么名字好,一张嘴就喊出来这个名字,如同从前便这样喊来喊去一样顺口。

马正在院子里想心事,以为主人定是见自己丑陋,用罢自己,把自己孤零零扔在这儿,主人徒步跑了,看来明天的草料又没了着落……

耳朵里嗖地灌进一声哨响,精神不由一振。外面有人呼唤大头红,听这名儿好像不是人名,左右一看,也没别的动物,就自己一匹马。再一品味入耳那声呼唤,像极了主人口音。忙跑到院门,掉过屁股,“哐”一蹄子踢开大门,呼地就窜了出来。

奚落花怀里抱人施展不出轻功跳不过墙,门栓在里面又被插得死死,一着急也忘了先开门后抱人,只知道在客栈灯笼底下抱个人走来走去很是惹眼,本意想要大头红拱落门栓,今见大头红做法更是干脆,鸡蛋壳擦屁股——嘁哧咔嚓。不过留有后患,这不!店主拎个大棒子,混身赤条条只穿了一条红裤衩,嚎叫着冲了出来。奚落花急忙翻身上马,想自己平生第一次正大光明的住店,房钱一文没给不说,还让店家备置了那么丰盛的酒菜,如今又把人家大门踢坏……越想心里越不落忍,忙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反手掷了过去。

约五两重的一大锭银子,挂风直奔店主。不料店主也粗会拳脚,骤见有物来袭,心说:真不知马王爷三只眼哈,还跟我扯这个!大棒子抡圆,咣!迎头击在银子上。可惜一大锭银子,于黑灯瞎火之中被击得无影无踪。

奚落花听上空劲风呼啸,知道店家会错了意,扭回头一声大喝,“店钱呐!”。店主这才回过味来,急忙疯狂呼喊伙计,“来人呐!快来人呐!银子让我给打跑啦!”悲壮的余音送出奚落花老远。人恨,马嘶,一人一马直奔单城的西门。

西门城门紧闭。守城小卒要奚落花出示令牌。奚落花哪有什么令牌,耐着性子怏求道:“妹妹得了急病,城里郎中无人能诊治其疾,求守城大哥网开一面,放我们出去。”言词恳切,楚楚可怜。

两个门卒期期艾艾不肯开。奚落花急忙递过去二两银子。小卒一见大喜,一边开城门一边给奚落花出主意,言山那边的费城有位名医,但凡病人不死,多半能够医活。奚落花不愿意搭茬,光点头道谢,催大头红出了单城的西门。回首看了看夜暮中的单城,心中百感交集,想这单城今后还是不要回来了,破地方从来没给自己留下温暖与美好的回忆,净是伤心和难过,还有对些许人的扼腕痛惜。

出城门不远又是自己从前栖身的破庙。庙去人在,往事真正不堪回首。回想起从前的玩伴,也不知道小云现在漂零到什么地方,一忽稀嘘一忽感叹,信马由缰。二人一马恍惚出单城有一二十里,那姑娘倚在奚落花怀里始终一动不动,仿佛这么久连吭声都没有一个。奚落花心中奇怪,她身上被点的穴道,早被自己解开,因何一路颠簸至今不曾醒来,喝住大头红,抱着姑娘跳下马来,见姑娘面若金纸,呼吸微弱,心脉似有似无,又回想野蒿园偷听那话,心里一翻腾,难道这妹子真中了什么剧毒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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