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他问完这句话后,齐齐将目光转向莫言,个个面露忧色但又似乎隐隐有丝期盼,似乎不愿莫言真的开口说出“退兵”二字。
数月苦战,万余将士付出的性命,谁能忍心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白费?
“也许……黑王可能会顾念兄弟之情,或可能也不会难为王爷也说不定。”一向心直口快的陈寻脸上横肉颤动,说出的话似是想要安慰大伙,却不料引来了帐中的一声叹息。
我闻声望去,这才发现,刚刚发出长叹的竟是先前在帐中对墨烈有着强烈不满的墨羽。
“皇上,难道真准备此时退兵吗?”
墨羽低叹一声,仰头望向帐中某处,凝神呆愣半晌,然后又转头望向莫言,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此刻退兵,从前苦战皆成泡影,将来更有无穷后患,权衡轻重之下,皇上实在是不能因为王爷一人而轻易放弃我们数月苦战的成果啊……”
莫言咬牙不语,只是一味沉默。
看着墨羽的目光里,似是有些微愁的期盼一闪而过,然而终是不可追究。
墨羽的话说出之后,帐中更显沉寂,所有的将领无不低下了头,一脸忧虑。
帐外北风大作,寒凛如刀,似乎有一场大雪正在酝酿之中。
朔风如刀,吹动了帅帐门口拉上的厚厚门帘。
冰冷的寒风,透过门帘的缝隙吹进来,直冷到了人的骨子里,令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抬起头,望着莫言,却发现他正望着案前的沙漏出神。
“皇上……此事应速速决断,拖得太久,只恐夜长梦多啊……”墨羽催促着,只希望他尽早地下令,然而莫言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
“皇上,墨羽将军所言不差,末将也请皇上速下决定。”右将军曾森出列,单膝跪地,附和道。
随即,帐中诸多将领纷纷出列,轰然相应:“请皇上速下决定!”
气氛,忽然之间,变得有些肃然了。
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令人忽觉喘息维艰。
莫言微微叹息,看着沙漏,却任帐中诸将跪了一地,依旧只是沉默。
帐中很静,静到我都几乎可以听见沙漏中的细沙缓缓落下的声音。
我知道,此时的莫言,必定仍在纠结。
黑国国民桀骜不驯,若干年来一直是淕国的心中大患。而此次黑军实力并未大损,黑王狼子野心,若是此次让他轻易自汶城脱逃,他异日必定卷土重来。
然而,若不退兵呢?
黑王一气之下,如果拿陆离开刀,那他莫言必定将遭天下耻笑,也必定将被天下人说成是一个为了胜利而不择手段,不顾念兄弟手足之情的冷血之人了……
当沙漏中的最后一颗沙落下时,我不由全身一震。
缓缓抬头,看见众人焦急彷徨的脸,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都在等待莫言最后的决定。
与黑王决一死战,抑或,就此退兵,任数万淕兵的鲜血白流。
我望向莫言,看见他缓缓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他此时内心必定无比纠结,然而我却也无能为力。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得极慢,这一刻虽只是短短一瞬,在我却如天长地久般难耐。
但终于,我看见莫言在深吸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
“决战就在今晚。”
他一字一顿,语速极慢,但语气却坚若磐石,似再无更改。
帐中一时哗然。
众将神色突然振奋,却又不无隐忧。
“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莫言眉眼一抬,目光扫过帐内诸将,面容忽然变得有些凛冽,“今晚之后,不论汶城一战是胜是败,幸存的士兵都将解甲归田,以后的数十年里,百姓再不会有兵祸之苦。”
我闻言一震。
他话里隐藏的深意,令我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皇上……”墨羽似乎也预感到了一些什么,惊呼出声。
然而莫言却挥手截断了他的话,继续说道:“朕已有所决定,墨羽将军不必再多言。”
帐内忽然一片死寂。直到我听见帐外忽然响起的马蹄声。
“皇上!皇上!”
马蹄声骤停的瞬间,一名哨探已经冲进了大帐。
“皇上,大事不好了!”来人满脸血污,连滚带爬进了帐,跪倒在地上,“皇上,王爷他……他……”
突然听到陆离的消息,莫言不禁双眸放光:“他怎么样了?”
“王爷……王爷他……”哨探哽咽,吞吐半晌,才勉强出声,道:“我军截断了黑国援军的阗黔山通道,本已令黑王恼怒,而后在汶城之中营救王爷一事败露,更令他气急败坏。半个时辰前,黑王已下令,将王爷……将王爷他……”
“将王爷他怎么了?”陈寻性子急,连忙问道。
哨探抬头望一眼他,转而又将头挑转,望向莫言,沉默片刻,方道:“王爷他……被黑王下令处以极刑了……此刻已身首异处,尸首被悬挂于汶城城楼外……”
“你说什么?”莫言惊震,惊呼出声。
帐内众将顿时鸦雀无声。
帐内忽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惊震,脸上无不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莫言骤然沉默。
他怔了片刻,仿佛全身都已经空了,原本璀璨的眸子,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令我隐隐有不祥预感。
帐中众将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相互对望了片刻,却无一人敢开口。
片刻过后,莫言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问那一直单膝跪于地上的哨探:“你可曾查探清楚了吗?那被悬挂于汶城城楼外的,当真是陆离?”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也许他也还怀抱着一丝希望。
那哨探抬头望着他,一脸的疲惫与悲恸,嘴角噏动了二下,却半天也没有再说出话来,许久之后,才神情沉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