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馆
月在中天。
范雎在庭院中来回散步。
夏荷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轻声地道:“夫君,我为你准备了宵夜,去吃一点吧。”
范雎微微摇了摇头。
夏荷:“你这两天吃不好、睡不安,到底有什么心事?可不可以讲给我听听……”
范雎沉默。
夏荷:“我知道,国家大事,作家眷的不便干预。可我又想不通,难道作官的人在很多时候都必须委屈和折磨自己吗?”
范雎:“作官不难。可要作一名凡事以国家利益为重的清官,难上加难。”
夏荷:“为官不清廉,不公正,还不如作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坦荡。你作官的目的,是为了给大众谋求安康和幸福。这样的话,又何必为个人的荣辱困惑呢?”
范雎愣了愣,握住了她的手:“说得好,说得好。举头三尺有明月,我何苦为了一己私欲而置江山社稷的安危于不顾,枉自唏嘘呢?来人。”
几名侍卫应声而至。
范雎:“速请斯离大人、公孙述大人议事。”
侍卫受命而去。
范雎:“夫人,麻烦你再做几个菜,烫一壶酒。”
夏荷:“好。不过你提前把明天的菜吃了。到时候吃粗茶淡饭,别埋怨我。”
范雎:“你用几根葱都能做一碗鲜汤和一碟可口的凉拌菜。有这么有本事的贤妻,我还有什么好埋怨的?”
夏荷眉开眼笑:“我们俩不是天下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可绝对是最会互相吹捧的夫妻。”
月光浩洁。
君子楼
楼上楼下酒友茶客纷纭。大堂中供奉着商君,洪晔和公孙衍灵位的案桌前香烟袅袅。
范雎在门口下了马车,瞥了一眼画在一扇门扉左下角的一只小狗追逐一只小老鼠的漫画,若无其事地挪步走向大门。
一名年青英俊的伙计连忙迎接:“这位大爷,您来啦。快请,快请。”
在伙计的搀扶下,范雎走进大堂。
伙计低声地道:“遵照您的吩咐,一切准备妥当。”
范雎:“嗯。”
伙计抬高嗓门:“大爷您是饮酒、还是品茶?”
范雎:“品茶。”
伙计:“楼上请。”
范雎扫了热热闹闹的厅堂一眼,随伙计上楼。
伙计:“大爷是第一次光顾敝店吧…”
范雎:“正是慕名而来。”
伙计:“敝店之所以出名,不仅是酒醇茶香。更重要的是出了商君、公孙衍相国这样的国之栋梁和洪晔大侠这样的翩翩君子。还有国母碧玥太后也是出自敝店…您坐靠窗的席位如何…”
范雎:“好。”
伙计把范雎扶到靠窗的一个位置坐下:“您稍等。”
说着躬身而退。
一会儿,另有伙计端来了香茗和小吃。
范雎品着茶,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的男女茶客。
乔装改扮的公孙述、斯离、盖聂、田光等人从不同角度向范雎示意。
范雎收回目光,静心品茶。
两个术士打扮的算命先生相约上楼,在范雎的旁桌就座。范雎定睛一看,认出他们分别是秦昭王和唐中期,不禁心惊。
唐中期倾身对范雎挤眉弄眼:“先生有没有兴趣算一卦…”
范雎低沉地道:“没有。你们赶快离开。稍有闪失,你我都担当不起。”
唐中期:“大王想扮算命先生骗吃骗喝,想了很多年了。你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说着收回了身子。
范雎无奈,抬手有意无意地作了一个手势。
有几桌茶客纷纷调换位子。
待上了茶,秦昭王对唐中期兴致勃勃地道:“刚才一路上你讲的蒙人招数还没说完呢。继续。”
唐中斯:“我说过一千遍了。不是蒙人,是有根据的看相算命。来,我跟您算算…”
秦昭王:“得了吧。哪有算命先生给算命先生看相算命的道理?”
唐中期:“现在我是您师父。给您算命是传授您技艺。您请用茶。”
秦昭王:“哪有师父对徒弟如此客气的?要不我做你师父。我给你算。”
唐中期:“就当我们俩都无师自通好了。您算吧。”
秦昭王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道:“山人观先生的样貌,别具一格,实在是与众不同。”
唐中期:“这不是废话吗?人人都长得像一样,这世道还不大乱特乱了!”
秦昭王:“先生也许一直以来都没发觉,你身上最特别的地方,是你的耳朵。你一生的荣华祸福,都在耳朵上得以显现。”
唐中期:“就算天天照镜子的人,也很少会留意自己的耳朵。这种蒙人的话,还真蒙得住人。继续蒙。”
秦昭王:“常言道,君子问祸不问福。先生的一对耳朵轮廓分明,柔嫩红润,显示出先生心好,多才的个性。只可惜自古以来多才即有多愁,多情即有多忧。先生是性情中人,常为他人作嫁衣,万般苦闷心中藏。真是一生荣辱,甘苦谁知啊。可悲可叹哪。”
唐中期:“谁听了这话都觉得很对路。真能蒙,真能蒙。那依您看,我如何才能如旱龙脱困,畅游人生呢?”
秦昭王呷了一口茶,轻叩几案,微笑不语。
唐中期:“这是什么意思?哦,是不是要我开价?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碰巧我今天身无分文。”
秦昭王马上沉下脸,把头扭到一边:“那就免谈!”
唐中期:“哎呀,你这个糟老头子,这么快就原形毕露了?免谈就免谈!”
范雎瞅着两人,暗暗发笑。
不经意之中,飞天玉鼠身着一袭红裙,似一朵绽放的玫瑰轻盈地上了楼,觅了一个地方坐下,一双妙目飞快地审视了楼上的所有人一眼,脸上隐隐现出某种失望。
范雎瞥着飞天玉鼠,心中百感交集。
搀扶范雎上楼的伙计再次来到范雎身边,殷勤地道:“大爷还有什么需要…”
范雎闭了一下眼睛,把茶杯放在他端着的托盘上。
伙计眼中划过一抹光彩,端着托盘离去。
有伙计给飞天玉鼠端来了茶点。坐在她周围的几桌客人先后结账。
飞天玉鼠呷了一口茶,隐隐觉得不妙。她放下茶杯,刚欲起身,几张大网猛然铺天盖地地罩向她,与此同时,盖聂、田光等人从四面八方扑过去,飞快地收住了网。
飞天玉鼠被网所缠,无法施展一身功夫,动弹不得。
君子楼立时戒严。
装扮成酒客茶客和伙计的官兵们在盖聂和田光的协助下,七手八脚地把飞天玉鼠抬下楼,塞进一辆外表经过伪装的囚车,匆匆离去。
范雎起身来到秦昭王身边,深沉地道:“臣等幸不辱命。只是让大王受惊了。”
秦昭王:“我没事。怎么说呢,眼睁睁看着满世界疯狂寻找您的痴情人被抓,真是委屈您啦。”
唐中期:“大王,张相,有话回去再说。”
秦昭王起身:“那走吧。对了,唐中期,你怎么敢骂我糟老头子?难道我很老了吗?”
唐中期:“随口骂人又不是山盟海誓。您何必认真呢?”
范雎尾随在他们身后,喃喃地道:“就算是山盟海誓,又有多少人真的放在心上呢?”
石牢
4条长而粗的铁锁链,缚住了飞天玉鼠的手脚。她披头散发地拖着锁链,一会儿仰面狂笑,一会儿放声悲泣……
沿着戒备森严的甬通,范雎和公孙述一路走来。
公孙述:“飞天玉鼠拒绝回答任何讯问,拒不认罪,无法定案。她的情绪极不稳定。我想再这样下去,她会彻底崩溃…”
两人停住脚步。
透过天窗,范雎眼神无比复杂地瞅着飞天玉鼠,心潮起伏。
飞天玉鼠竭力想挣脱锁链,但无法奏效。她越挣扎,手腕脚踝越鲜血淋漓。她似一头困兽,在厄境中徒劳地满含悲怆与命运抗争。
范雎转身默默地往回走。
公孙述尾随上来,轻声地道:“张相,有几句话,下官不知应不应该说…”
范雎:“讲。”
公孙述:“飞天玉鼠在牢中经常念叨一个叫范雎的人的名讳。我认为她对这个人情有独钟,痴心一片。如果这个人出面在大王面前保释她,大王可以网开一面,行使赦免特权赦免她…”
范雎停下脚步,沉吟片刻,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样做,对整个国家有什么好处?”
公孙述:“可是……”
范雎:“在律法面前,没有私情。永远没有。”
公孙述垂下了头。
飞天玉鼠凄厉的哭喊声不断传来。
范雎满含楚痛,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