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贤馆
倾盆大雨中,王绾、冯劫、辛胜和白镜下了马车,匆匆走入大门。
一名侍卫迎上来:“几位大人请留步。”
王绾:“我们有非常紧急的事要向吕相禀报!”
侍卫:“对不起,吕相和蔡大人、公孙大人正在磋商紧急公务,不便打扰。”
几个人站在走廊上,无可奈何。
侍卫:“几位大人请回吧。改天再来。”
冯劫上前一步,沉重地道:“这位大哥,如果你家死了很多人,来报信的人却见不到您,这是什么滋味…”
侍卫呆了一呆:“…那…请稍候。”
说着匆匆前去禀报。
一会儿,吕不韦走出议事小厅,沿着长廊走过来。
王绾等人匆匆走上去,不约而同地跪在了吕不韦面前。
吕不韦微微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辛胜抬起头,无比悲痛:“我们九大家族安顿在韩国的家眷,老老少少二千四百二十九口人,都被韩王下令斩尽杀绝了……”
吕不韦闻言,如五雷轰顶,身子晃了几晃,伸手扶住了一根柱子,拼命忍住眼泪,万分复杂地一笑:“…这是一个…好消息。这个消息对判断列国针对我大秦国的态度,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王绾泪眼朦胧:“三爷……”
吕不韦稳住情绪,摆了摆手:“与国家安危无关的话,都不要说了。我们既然成为了大秦国的一员,做了大秦国的官,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唯有无怨无悔地一心为国效劳。绝不能因为私人恩怨滥用手中的权力。我记得天下一直流传着伍子胥和申包胥的故事。伍子胥为了报父仇兄仇历经磨难,最后带吴国大军踏平了楚国。申包胥为了拯救楚国,不惜千里奔波,跪在我大秦国的王宫前哭泣七天七夜,用诚挚的爱国之情求得了救兵,使楚国重新得以复国。这两人一个为了私仇不惜涂炭生灵,一个为了公义不惜一己之躯。天地为证,伍子胥尽管英勇盖世,终不过是一个狭隘的匹夫而已。而申包胥手无缚鸡之力,却是顶天立地的大英豪!韩七爷生前告诫过我们,要我们千万不要被仇恨束缚了手脚。如今,我们肩负着大秦国的千般重任,更应把个人的悲怨藏在心中,以国家的大局为重。所以,请大家彻底断绝纯粹想报仇的念头。但有一点我们永远不该忘记,我们的亲人为了支持我们的事业,不惜献出了生命的代价。我们唯有加倍尽职尽责地工作,方能告慰我们的亲人的在天之灵。请大家都节哀,回去吧。”
王绾等人依言告退。
目送他们离开后,吕不韦调整了一下情绪,重新回到议事小厅,关上门,对等候的蔡泽和公孙述一笑:“让两位大人久等了。我们接着谈。”
蔡泽:“要除掉信陵君,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谋杀。”
吕不韦席地坐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信陵君门下的食客武功精湛的人大有人在,何况身边还有朱亥那样的勇士。要谋杀他并非易事。更主要的是,我们的目的是瓦解合纵联盟抗秦阵营,并非一味要信陵君的命。”
公孙述深沉地道:“老臣认为,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可以采用借刀杀人之计。”
魏国国都 大梁
信陵府大摆宴席,款待四方宾客。
高朋满座。
一派喜庆中,朱亥匆匆进入大厅,在魏无忌耳边轻声地道:“公子,秦国特使王绾求见。”
魏无忌大感意外:“王绾?”
朱亥点头。
魏无忌定了定神:“不见。”
朱亥刚直起身,王绾带着两名端着金银珠宝的侍从走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坦然地道:“天下盛传有四道门不分高低贵贱,可以随便进出,所以世上才有孟尝君、平原君、信陵君和春申君四位名公子。在下却万万没想到传说中连乞丐都可以任意进出的这道门,其实真要想进来难上加难。由此可见世上名副其实的人少,名不副实的人多啊。”
魏无忌站起来,向王绾施了一礼:“在下的门人怠慢了王大人,请王大人恕罪。终因王大人是秦国的官员,与敝国势不两立。所谓志不同则道不合,敌友岂能共一席同谋一醉?”
王绾环顾了众人一眼,微微一笑:“今日信陵君的堂上客来自列国,皆享受贵宾待遇。唯在下来自大秦国,却被拒之门外。面对两种截然不同的待遇,不理智的人会认为您嫉恶如仇。明智的人却会认为您浅薄虚伪。”
魏无忌:“哦?”
王绾:“稍稍回顾历史,我们就会发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比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复杂得多。国与国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数百年来,天下各国互相征伐的事例多不胜数,可基于战争是为了谋求更大更长远的和平的原则,最终敌对的双方总是会回到和平的谈判桌上来。没人能逆转这个原则。否则,来自诸国的各位就不会作为朋友相聚一堂,而是作为敌人大打出手了。时下我国和列国产生了矛盾,但谁能担保矛盾不可化解?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就犹如恋人和恋人之间的关系,海誓山盟纵不可信,在是非恩怨中缔求幸福的信念却是共同的。从这种意义上说,在下为了达成和平的愿望诚心而来,却被拒之门外,难道不是信陵君缺乏远见的一种表现吗?”
魏无忌:“以贵国一贯的风格,恐怕不会轻易屈尊乞求和平吧?”
王绾:“和平与安宁是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指望能共同分享的财富。为达到这个目的,发动战争是一种形式,携手合作是一种形式,相互间包容又是一种形式。和平的基础在于充分尊重对手。您说呢?”
魏无忌:“国家大事由我王作主。在下无权妄言。”
王绾再次扫了众人一眼,朗朗地道:“信陵君的威望远远高于魏王。魏国真正作主的人是您而非魏王是天下公认的事实。如果不是出于对您的敬慕和景仰,这里就不会高朋满座了。”
魏无忌倒吸了一口冷气:“…王大人……”
王绾当堂下跪:“外臣奉我王之命,诚邀信陵君赴我国共商和平大计!”
众宾客脸色各异。
秦国国都 咸阳
明媚的阳光下,魏国太子魏增坐在风光明丽的上林苑的一个大湖畔,神情忧郁地瞅着一群大白鹅在湖中嬉水。
秦庄王下了一辆马车,在一群内侍的簇拥下一路走过来。
魏增扭头看见秦庄王,连忙起身下跪:“外臣参见大王。”
秦庄王上前扶起魏增,微笑:“殿下不必多礼。很早就想和你聚一聚了,无奈国事繁忙,到今天才抽空来陪陪你。真是多有得罪啊。”
魏增:“岂敢,岂敢。外臣能见到大王,倍感荣幸。”
秦庄王:“不要客气。我们四处走走,散散心。殿下到我国作客好几年了吧…”
魏增:“回大王话,将近八年了。”
秦庄王:“饮食起居各方面还过得去吗?”
魏增:“还行。”
秦庄王瞅了他一眼:“其实殿下不说,我心里也很清楚。你的日子很难熬啊。”
魏增竭力一笑:“外臣在贵国得到多方照顾,衣食无忧。并不觉得日子难过。”
秦庄王:“别安慰自己。身体怎么样…”
魏增有意挺了挺胸:“很健康。”
秦庄王嘘了一口气:“很多人在自认身不由己的时候,总是会把很多时间浪费在谎言之上。殿下,作人质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我很清楚。我在赵国作人质多年,身心备受摧残。至今那段在没有希望的希望中挣扎存活的幽禁岁月,仍阴魂不散地撕啃着我的心。因为长期生活在紧张、焦虑和恐惧之中的缘故,我身患多种隐疾,很多时候感觉胸闷、头昏、浑身乏力。不仅如此,我还要忍受失眠所带来的无边无际的痛苦折磨。失眠是世上最可怕又最令人痛苦的疾病。这一点你应该不会否认。有这样一句话,叫坐在太阳底下挺尸。就是对人质生活的一针见血的写照。”
魏增抿了抿嘴:“这句话…很形象。”
秦庄王:“人活着,苦和累并不悲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命运被别人无情地戏弄才最悲哀。你瞧,这一间接一间的笼子里关着各种动物。从外表看,它们在笼子里生活得很舒服很惬意,但它们的内心早已伤痕累累,虚弱不堪。只因它们在得到许多完全不需要的东西的时候,失去的却是自由。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自由更珍贵?你认为我所说的这些是不是废话?”
魏增:“很现实。”
秦庄王:“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