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羊只得硬着头皮读下去:
“我小的时候,跟你们中的许多坏孩子一样,喜欢欺负人,并且认为欺负人很有意思……”
乐羊咽了一口吐沫,继续念到:
“后来长大了,真正接触到宫廷倾轧,看见身边的人血溅当场,感觉很不好。我那个时候突然明白两个道理:第一就是这个世界没有好的战争,坏的和平。第二就是,如果你不幸生在了这样的时代,做不了强盗,你就要做一个强者。”
底下的孩子们全部竖起耳朵,用心听着国君的倾诉,偌大的广场中处处闪着他们求知的眼神。这一段东西,对他们的影响要实在超过刚才的那段冠冕堂皇的圣旨。
乐羊越读声音越大:
“所以,当我决定重开松麓书院之时,我真的犹豫过。现在看着你们一个个可爱的小脸,我也真的很心痛。我知道松麓是个如何美妙的幻境,是个怎样狰狞的的怪物,他象征着强悍和超越,也代表着阴霾和厮杀。弟弟们,你们不过十来岁的年龄,过早的接触松麓,是你们的大幸,也是你们的大不幸。哥哥首先给你们赔罪了。
乐先生不希望我告诉你们,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中有些人,能活着毕业就是胜利!所以,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仪式之后你们可以找乐先生办理退院手续……
但是,留下来的,就别当废物!不要忘记,我是松麓的院长!记住我的话,你做不了强盗,就要做一个强者。我与你们同在。宋国与你们同在。”
“哄……”台下的孩子爆发出一声热烈的反应。有的流露出恐惧,有的对视无言,更多的人则满面通红,显然为国君的昭告热血沸腾。
人群中,墨翟看着韩菲:“国君说得这么危险,你怕吗?”
“怕……”韩菲抬起头,眼神里充满着坚定:“但是我说过,我要好好学本事,有一天终要走到张丑对面,问问他为什么杀我妈妈!”
韩菲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更何况,师兄你也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能难倒你的呢。”
墨翟一脸惊讶:“自从你认识我到现在,我一般都是在挨揍,就像刚才。你怎么还夸我……”
韩菲学着墨翟的口吻煞有介事的说道:“第一,你心底善良,从来都是在帮助别人。第二,在幻术的世界里,你毕竟是我见过的最强的。”
墨翟纳闷:“别开玩笑。别人不说,师傅那么厉害,你也见过。”
韩菲歪了歪脑袋:“说实话,我除了看他动嘴皮子,还真没见他出过手……”
乐羊看着台下的百多名孩子,郑重道:“院长既然下令,我再给大家一次机会,不想入松麓的,大典结束,过来找我。下面,公布松麓书院学生守则,大家听好了……”
“等等……”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有些固执,有些不合节奏。
乐羊将下面的话生生吞了进去,皱了皱眉,心想这帮新学生真是有够散漫。下意识的望向墨翟方向。
墨翟却一脸的无辜,也随大家四处撒摸着出声之人。
只见一个脸色发白的孩子从人群中走出,看身形年纪不大,甚至不知道是否达到十岁的入学底线要求。
瘦小的孩子从学生队列中慢慢走向台阶下方,就像一条孤单的小船从港口驶向大海。她边走边说:“见过国君,乐先生……”
等听得这几句美妙却熟悉的声音说出口,墨翟身子微微一震。
“简姜!”人群中苏秦也低吼一声。
等乐羊看清来人是谁,不禁产生一阵没来由的生气和怜惜。话说乐羊进入宋国之后,就与简府交好,更是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为简姜治疗顽疾。实际上,无儿无女的乐羊,打心底里早把这个看起来娇花照水,实则固执坚强的小姑娘当成了自己的半个徒儿。
乐羊生怕国君发怒,满头大汗申斥道:“国之大典,岂容你在此胡闹?你怎么混进来的我就不追究了,还不……还不快速速退下?”
果然,台上的几位老师各自运力,似乎下一刻便会暴起出手;禁军和大内侍卫眼见有人胆敢离得台阶如此之近,也立刻警惕起来,刷的一声,兵器齐齐出鞘,寒光闪成一片,大吼道:“住!”
宋国军队号令纷繁复杂,非军中人士不解其意,但是唯有这一句“住”所有平民百信都知道其中蕴藏的含义和杀气:那就是我军阵前,再敢越雷池一步,饶你王公贵族,杀无赦!
台下的众人全都为她捏了一把汗。
没有花影相映的霓虹衣,没有弱柳扶风的香莲裳,此刻的简姜周身朴素至极,却在风暴的正中央固执得近乎逆天,依旧向前迈了一步……
许多年后,墨翟和苏秦回忆起某年秋天,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之中,一位小姑娘茕茕孑立的迈出了人世间最为凶险的一步,依然佩服的五体投地。
其实他们不知道的是,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简姜,熟读天下诗书的简姜,当时真的听不懂那句“住”的含义……
不知是不是国君认得来人,他对侍卫队长摆了摆手,示意卫士们不要激动。
“乐先生,简姜一向听您的话,今天恕我失礼了。我想问问国君大人,既然有人退出,名额空缺了些,我还能否申请入学?”简姜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充满着渴望。看起来让人莫名的产生一丝怜惜。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乐羊自然不敢多嘴,恭敬地等着国君的裁断。
“哈哈。有趣。简姜,你很有趣。”国君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气十足,不知是不是多年的运筹帷幄之下,龙椅上的人都会凭空带着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然而这份霸气中偏又多了一份邻家大哥的亲切,令人听起来颇为兴奋和恭敬。
国君看着台下那个小小的身影,眨了眼:“你说说,为什么要入松麓?”
“报效国家。”简姜声音像个小蚊子。
“简太史的女儿果然跟他一样,话不多说,全从语气里看真章。”国君眼里露出看透一切的神色:“哈哈哈。声音这么小。是假话。”
简姜不做声,小脸全憋红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国君向前直了直身子:“我知道为什么。就算情有可原吧。”
国君看似随意的一句话,落在简姜耳中,分明听着“情”字有意说的重了点,似是在强调什么。简姜何其聪颖,突然明白国君看透了自己的小心思。国君是说:“情有可原”,你为“情”而来,也算可以原谅,可以认同吧。
国君洒然道:“我虽然自认松麓院长,但到了具体事宜,自然要听内行人的意见。书院本应由鬼谷先生统筹,无奈鬼谷先生神龙见首不见尾,故委托乐羊代管,我不方便直接下令。乐先生,念在一个小孩子竟有如此拳拳之心,你看能否给她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