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上,十三刚下了朝,脱了朝服便和我在荷塘旁的予取亭里对坐着饮茶。
“我上次送十七的那对玩偶,十七还喜欢吗?”我一面递上茶盏,一面问道。
“喜欢,他今日还闹着要跟我出宫来看你呢!”十三细细的品了口茶才说道。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看着我说道:“今天皇阿玛怒斥八哥妄蓄大志、企图谋害太子的时候,十四突然冒死挺身而出,跪奏说‘八阿哥无此心,臣等愿保之!’皇阿玛当时抽出佩刀出来就要杀十四,多亏了五哥跪抱劝止,我们自然也要跟着叩首恳求,如今十四被打二十大板,走路都走不了了。”
我看着十三,踌躇了许久,还没来得及说话,亭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好奇的看过去,却是临霜。
“小姐,八贝勒府传来消息说…说…说依兰小姐中邪了。”临霜突然急匆匆的跑进来喊道,惊得我手中的茶盏都掉了。
“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中了邪了?”十三放下手中的书,急忙问道。
“不知道,八贝勒府叫人来请小姐去看看呢!说是…要准备后事了。”临霜哆哆嗦嗦的说道。
我知道家中人大多不喜依兰仗势欺人,却不知她的气势汹汹其实是源于她的自卑,渐渐的便都不愿与她来往。如今小姨娘病逝,关柱素不与她来往,阿玛和额娘又不在京城,我便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听说灵枢道长善岐黄之术,不如叫他与你一同前去吧!”十三适时的说道。这倒的确提醒了我,立时换了衣服,又叫人去临霄阁请了灵枢道长同去。
到了依兰的房里,只见她坐在床上,头发散乱,面目青白,神情呆滞,胡乱抱着手里的被子,嘴里不断的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
我走过去,搂住她,不断的抚摸她的头发,她才好些,肯让灵枢道长帮她把脉。灵枢道长把了把依兰右手的脉,沉吟一会儿,又换了左手来把脉,如此反复,诊了有半刻钟才缓步出了内室,走到外室坐下。
这时几个婆子端了茶来,八爷沉声道:“道长,请茶。”于是相对着喝了茶,我虽焦急不安却也不能当着八爷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勉强忍耐着,等那道长喝完茶。
“道长看这脉息,可还治得吗?”我急忙低声问道,生怕被依兰的侍女听了告诉依兰,依兰素来疑心甚重,不管是大事小事,有的没的都要猜测半天,要是听了关于她的病不好的话,只怕病就更重了。
“观之脉息,脉皆数而弦,此为内境郁热,旧有积痰,故有此疾。今惊以法尺,是惊其神而血不宁也;喷以法水,是冰其体,密其肤,使汗不得泄也。汗不泄则蒸热内燔,血不得宁则阴消而阳不能独立也。因而病症多为言语失伦,郁郁寡欢,是也不是?”灵枢道长摸了摸自己的斑白的胡须,看了看八爷和八福晋,沉声说道。
八福晋听了点了点头说:“正是这样,道长说,这是不是家里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了侧福晋?”
灵枢道长摇了摇头说:“不是邪,是病。数月前正值暑月,想必侧福晋必于日中出行,外境蒸热,辛辣适口,内境郁热,是以病灶生。”
“那究竟能不能治?”我急忙问道。
“无妨,且用些补脾清热导痰之药,细细调养,不要多思。”灵枢道长叫人取了笔墨纸砚来,写了几副方子,又说:“若不好时,再来叫贫道就是。”
八爷叫人接了方子去抓药,一面又叫人开了桌素宴招待灵枢道长,我则进内室看望依兰,只见她被抱着被子,神情呆滞的坐着,似乎在嘟囔什么,凑近一听,却是“我再也不敢了、我错了”什么的,问她什么,她也只有这反反复复的几句话。
这天回去之后,我把这事儿告诉了十三,十三便又叫人请了灵枢道长来。
“灵枢道长…”我还没有说完就被灵枢道长摇摇手止住了。
“别人的家事,福晋还是不要多管的好。”灵枢道长说道。
“这怎么行?那是我姐姐啊!”我急切的说道。
灵枢道长说道:“既然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有些事情就没必要深究。”
十三按了按了我的手,示意我不要过于冲动,自己对灵枢道长说道:“知其不可而为之,至少不会太过遗憾,又有何妨?”
灵枢道长沉吟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说:“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福晋的姐姐是在日中之时在太阳底下暴晒,又兼受人言语,心内郁结,又加上已经身怀有孕,阴阳混乱,才有此一病。”
“身怀有孕?”我惊得简直不敢相信了,依兰要是怀了孩子,为什么八爷府从未向人提起?
我突然就想起了上次在依兰身上看到的那些被人虐打的伤痕和浣墨可疑的行径,一个可怕的念头从我心中涌了上来:难道是八福晋下的手?八福晋貌美却素来善妒,八爷对她是言听计从,想必就算依兰被陷害致死,八爷也会装作毫不知情…
“那…还能治吗?”我说话都有些哆哆嗦嗦了。
“福晋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知道病拖到这个地步,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如今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灵枢道长沉声道。
“那…孩子还能保住吗?”我有些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了。
“要是好生养着,应该能保住。”灵枢道长沉吟道。
“多谢道长指点!妾身今日身体不适,不能少陪,多有怠慢,还请道长先行休息吧…”我缓缓的吐出这些话来,顺着十三软软的倒了过去,靠着他,眼泪一点点的滴了下去。
我不能让依兰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去,她一生都没有得到八爷的宠爱,可她却实实在在的爱着八爷,爱了一辈子,即便八爷从来不曾给她任何的回音。我不能眼看着她就这么…这么孤独的死去,即便死去也只能躺在陵墓偏僻阴冷的角落,遥望着她那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