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非环,玦非玦,中有迷离玉兔儿,一似佳人裙上月。月圆还缺缺还圆,此月一缺圆何年,斗茶公子不忍斗小团,上有双衔绶带双飞鸾。”
那锦盒装着的月兔茶清而不淡,味苦而甘芳,点茶之色纯白,正是御赐的上好茶品。要是搁在平时,我早就迫不及待的要寻了水来烹茶了,可如今关柱捧来的时候,我却只是呆呆的看着那茶,茫然的在纸上写下这些句子。
“他真的…”关柱欲言又止,而我却在一个简单的‘他’字上失了神,只一抖,墨便在纸上沁染了一片,仿佛是盛开了一朵玄色的雪花。我没有理会他,只是盯着那片玄色的雪花呆呆的说了句:“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这无疑激怒了他,他不顾我的反抗一把抓过我手上的毛笔扔在地上,朝我吼道:“你究竟要怎么样!”我揉了揉被他弄疼了的手腕,看了他一眼就又从笔筒里取了支笔来,刚要动笔就又被他抢过去扔了,如此再三,直到他猛地把我面前的花梨木书桌都一把推倒了,我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故意要折磨我,是不是!”他猛地将我藏在书架内侧的十三画像找了出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提脚就要踩,我下意识要捡,却被他踩到了手指,顿时一股钻心的疼痛刺得我头都要裂开了,不禁惨叫了一声,哭了起来。要知道这时的关柱早不是当年那个孩子了,前年他刚中了武状元,成了皇上身边的四品带刀侍卫,下脚的力道自非常人所能比拟,更何况他此时愤怒异常,这一脚下去,他自己也知道后果,连忙叫了人去请太医来,又手忙脚乱的帮我包扎伤口。可终究还是回天乏术,手虽然是保住了,日后却再不能做什么描龙画凤之类的精细活了,只怕连泡茶也不能再做了。
“啪…”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阿玛当即就给了关柱一个耳光,我看不过眼就想劝劝阿玛,说此事皆是我不小心,可关柱却猛地跪在阿玛面前,低声说道:“多谢阿玛!”阿玛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的说了声:“出去!”关柱还是放心不下的看着我,脚步踟蹰,阿玛见此不禁又吼了声:“还呆着做什么!定要看着紫菀死了,你才甘心吗!”关柱这才缓步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阿玛,出了什么事儿吗?”我顺从的伏在阿玛的膝上,疑惑的问道。阿玛心疼的抚了抚我散开的发丝,叹了口气说:“阿玛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关柱…你也知道他的心思!他虽然说是资质平平,性格冲动,但对你总算是没的说的,你要是有什么事儿总可以托付个人的。”听到这里,我突然有所领悟,猛地坐了起来,迟疑的问道:“是不是…十三出了什么事儿?”阿玛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温柔的拍拍我的脸说:“也没什么大事儿,他既然…你还是不要再掺和进去了,他也是为你好。”
“究竟怎么了!”我着急的问道。
“皇上说他不大勤学忠孝,差点革了黄带子…后来四爷求情才只被罚了一年的供奉…听人说,早在这之前他就解散了大部分的家人,连遗书都写好了,要不是四爷拦着,他就…”阿玛迟疑着说道。我却像是遭了雷击似的,半天也反应不过来,半晌才问了句:“这是什么意思?”阿玛又叹了声,踟蹰了一会儿才说:“我素来知道十三自幼历经人情冷暖又心性高强,这皇宫里的世事浮沉他再清楚不过了,我猜想他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才故意把你赶回来…要知道,你若还在他那儿,每天不知得受多少冷眼,得受多少罪!那哪是你能受得住的!”
“我要回去!”我猛地站了起来,就开始叫多多收拾行李,阿玛也不拦我,只是叹着气说:“阿玛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你保重吧!”说完,也不再挽留,步履蹒跚的走了。我呆呆的看着阿玛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冲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哭了起来,我哽咽的只能说些什么:“阿玛…你也要保重…对不起…”阿玛也只能忍着泪,拍拍我的背,安慰我说:“阿玛会一直在家等着你,陪着你…别哭了…”
那个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没有一场等待是永恒的,就像没有一朵花会为你常开不败,人生中所有的承诺都是有期限的,所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没有豪华的仪仗,没有喧嚣的人群,只一乘小轿便出了门,临出门时阿玛和额娘还不放心,特地叫人带了两箱金银给我,说是十三如今不比从前,府里估计乱得很,多带些东西也是好的。可阿玛已经辞官,家里人口又多,我待要不拿却又怕辜负了阿玛额娘的心,也知道要是不拿,阿玛和额娘定是不会放心的,便收下了。刚要上轿才想起来关柱竟然没有来,心下疑惑。
“关柱呢?”我回头问道。阿玛回头看了看,也是皱了皱眉,冷声说道:“许是不好再见你吧!”这时关柱的一个贴身侍婢小心翼翼的说道:“刚才少爷从小姐房里回来就急匆匆的跑出去了,也不知是去哪了…”我皱了皱眉说:“他带了什么东西出去吗?”那个侍婢更害怕了,低着声音说道:“带了老爷送的青峰剑…还说要去找…找十三爷…”
“什么?”我不禁失声叫了出来,赶紧坐到轿里,吩咐起轿。阿玛额娘也惊住了,让我先回去,又吩咐人准备轿子跟着赶过去。
到了门口,就发现大门被人踢开了,进了门走了许久,竟然一个人也没有,花草树木也无人修剪,花径也无人打扫,落了满地的花叶,满眼的灰尘,连屋檐、墙缝间都长了许多的青苔。顺着熟悉而陌生的路走过去,还隔着数层墙就听见有人打斗的声音,忙吩咐跟来的人别跟上来,才快步跑了过去。刚进门就看见关柱拿着剑就要刺向十三,而十三似乎根本无心反抗,连剑都懒得举起来,吓得我赶紧过去喊了声:“住手!”关柱下意识的迟疑了,回头看了看我,冲我吼道:“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别管!”我白了他一眼,冲过去挡在十三面前,生气的说道:“你们一个是我夫君,一个是我弟弟,我能不管吗?”关柱厌恶的看了看瘫坐在地上发呆的十三,转眼盯着我问道:“要是我和他一定要死一个,你愿意是谁?”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十三,踟蹰了良久,摇了摇头说:“我希望是我自己…”关柱冷笑了一声,猛地将手中的剑扔在地上,说了声:“我早该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赶来的阿玛一声喝住了:“关心姐姐也要有个度,别让人笑话了!”关柱本已青筋暴起,立时就要说出些出格的话来,听了阿玛的声音才勉强止住,却始终怒气难平,仰天长笑了一声就冲出去了。
“犬子一时心急,还望十三爷也见谅!”关柱生性有些冲动,阿玛生怕他气急之时会惹出什么事端来,便也顾不得什么礼节,说完就走了。我蹲下身子去心疼的看着十三那日渐消瘦的面颊,满脸的胡渣和灰尘,身上的衣服似乎也许久未换洗了,刚一靠近,一股宿醉的酒气就钻进鼻子里。
“你还回来做什么?我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他呆呆的看着我说道,挣扎着又要去找酒瓶,我伸手去扯,他一用力挣脱,我手上用来包扎伤口的白布就开出了一朵红色的牡丹,我也不敢叫出声来,但下意识还是收回了手,皱了眉。“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他终是不忍的,见我似乎受了伤,下意识的小心翼翼的捧住了我的手,细细的吹气。我看着他,用未受伤的左手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说:“太医说,我的右手已经废了…”他似乎愣了一下,半晌才痛苦的问道:“怎么会!你回了家,怎么会受伤?怎么会!”
“你嫌弃我了?觉得我是个残废,所以不要我了?”我故意问他。他拼命的摇了摇头,哽咽的说:“你真是太傻了!”我也学着他的样子摇了摇头说:“是你太傻了!”
他紧紧的抱住了我,第一次在我面前毫无顾忌的哭,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我知道从这一刻开始,我们已经不仅仅是夫妻,而更是亲人,我们的生命从此融合在了一起,这样的关系也许不会是轰轰烈烈的相爱,可却比所有生离死别的爱恋更加厚重,也许这样的细水长流才是古人所说的“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吧!
我也知道在这个时候,他需要一个依靠,需要一个表面平静的环境让他疗伤。所以回去没多久我就重新召回了部分的家人,以及被他赶出去的侧福晋和庶福晋,和多多她们一起开始着手恢复家里的运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