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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从绝境中走出的强者(4)

冒顿微微一愣,一时竟答不上话来。阏氏又道,大王是匈奴的王,刘邦是汉朝的王,你们各当各的王,两主不相困,大王何必苦苦相逼?今日即便能杀了刘邦,夺了太原郡,汉朝还是会另立一个皇帝,而我们在这里也不能放马牧羊,也不会久居下去,又有什么用呢?

冒顿又是一愣。阏氏再道,我听说做君王的,都必定有神灵庇佑,大王您能困住刘邦,是咱们匈奴的神灵在庇佑;可是您约好了王黄、赵利却不见他们到来,难道不是汉朝的神灵在庇佑刘邦吗?

冒顿对这个老婆并没有太多的爱,阏氏这些话,要是放在平时,估计会被当成放屁。但是这回不一样。冒顿这个人,无法无天,从不相信有什么狗屁神灵,可是阏氏的话忽然提醒了他。

他联想到,王黄、赵利之所以不来,莫非正因为他们是汉人?汉人和汉人,毕竟血浓于水,谁能保证他们跟我的联合就是真心的?这回不来,会不会是和刘邦串通好了,在什么地方埋伏着等我?

冒顿虽然骄狂自大,骨子里却是个极能隐忍的人,不然他当初也不会在东胡的威逼下,又送千里马,又送阏氏。他知道自己没有实力也没有必要和汉朝死磕到底,现在既然对王黄、赵利起了疑心,当然是小心谨慎,保全自己为好。可是就这样放过刘邦也未免太不甘心啊,于是他决定,打开包围圈的一角,你能逃得了,就逃;逃不了,要么被我的骑兵当场杀死,要么退回山上,我还是一边等着王赵二人的到来,一边做好准备,只要发现情况不对,马上撤退走人,料你也追不上我的精锐骑兵。

就这样,冒顿布下的天罗地网,终于在陈平的全力搅动下,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陈平岂能放过如此良机?趁着大雾天,令精锐弩兵部队人手一支强弩,搭上两支弩箭在前方开道,刘邦等人骑马在后紧随,对着那打开的一角往山下冲去。两侧的匈奴骑兵过来堵截,尽被弩箭射翻。于是杀开一条血路,急急奔入平城,坚壁不出。再过几天,汉军的大部队终于姗姗赶到,冒顿见已无机可乘,不得不悻悻然班师。

刘邦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对陈平的感激,在回长安时路过曲逆(今河北省顺平县),刘邦突发奇想,将这个他认为城池壮丽只亚于洛阳的大城赐给陈平做封邑。

陈平得到的赏赐不止这些,《史记·陈丞相世家》记载:(陈平)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封。——陈平继续当他的大谋士,但这个谋士的计策注定要湮没无闻——奇计或颇秘,世莫得闻也。

刘邦的江山稳稳当当,陈平也富贵至极,但这依然不是终点。

《易经》说:否极泰来。此话也可以反过来说,泰极否来。通俗地说就是,富贵极了,就要走向下坡了。陈平的劫数又一次悄然而来。

五、结局从绑架开始

陈平这次依然是要跟着刘邦历劫,只是这次的劫数陈平只能独自面对,因为,刘邦驾崩了。刘邦活着的时候,陈平跟着他吃苦受难,刘邦死了,陈平同样不得安宁。

刘邦去世那年春天,二月。当时,刘邦派遣樊哙出征叛王卢绾。然而,樊哙前脚刚离开长安,后腿就有人向刘邦告樊哙的状。

说是告状,实是诬陷。告状之人不详,但状词还是有板有眼的,其状词如下:樊哙与吕后结党营私,听说他只等陛下一崩,即可发兵击杀刘邦的小儿子刘如意等人。

刘邦杀意顿起。然而,因为之前废立太子刘盈一事,刘邦已经气晕了张良。朝中能与刘邦议事、谋事的唯有陈平,刘邦只好寄希望于陈平,希望他能找出一个绝招不动声色就能干掉樊哙。

果然,陈平不辜负刘邦所望,立即给他支了一招。这就是:派遣周勃秘密跟随陈平前往燕地,以诏传樊哙,杀其于军中,以周勃代其将兵。

刘邦对陈平的计策已经是深信不疑,他全然不会去想,这会给陈平带来什么灾难。他想不到不要紧,关键是陈平自己想到了。

此时刘邦气息奄奄,吕后磨刀霍霍,暗流汹涌之下,善用阴谋的陈平已感觉遍体生寒。

和周勃一起离开长安,陈平马上就换计。他对周勃说道:“樊哙不能杀,一杀我们就跟着玩完了。”

陈平把周勃说得一愣一愣的,支招的是你,变招的也是你,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平镇定地说道: “道理很简单。樊哙是陛下的故人,而且功高盖世。更更重要的是,他的老婆吕委是吕后的亲妹妹。尽管陛下说要杀樊哙,可是万一他后晦了怎么办?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陛下不后悔,可是吕后能饶过我们?”

周勃恍然大悟。转而又疑惑地看着陈平,不杀,陛下怪之,死罪;杀樊哙,吕后责之,亦是死罪,这教人如何是好?

陈平淡然一笑。项羽、韩信、冒顿、黥布可谓当世四大强者,陈平玩弄了项羽、冒顿,提了韩信,平了黥布,哪里还会把樊哙这盘小菜放在心上。

只略施小计,陈平便将樊哙擒住,让周勃夺了樊哙的军权。但是,陈平对樊哙是擒而不杀,因为那个隐忧已经在他心里渐渐膨胀。 这个隐陇很快变成现实。 四月,陈平押着樊哙返回长安,在路上,刘邦驾崩的消息轰地传来。 陈平先是震惊,接着是庆幸,继而又是一阵深刻的恐惧。 他震惊的是,刘邦不辞而别;庆幸的是,有先见之明,没有干掉樊哙。恐惧的是,吕委尚在朝中,只要她向吕后进一番谗言,自己就离死不远了。

现在怎么办?独自逃亡,还是找几个老兄弟一起造反?

都不行。陈平当机立断,全速返回长安,一定要在吕委向吕后进谗言之前,把事情向吕后说清楚。

陈平命令押解樊哙的士兵缓而后行,他先赶回长安。事实证明,陈平的算计从不落空。此时,长安调令已出,他半路上碰上使者,使者宣诏,调其与灌婴屯守荥阳。

去荥阳?还是不行。

陈平认为,这只是个试探,看他是不是有心拥兵自重。

于是陈平接诏却不奉诏,继续往长安急赶,一刻也不敢耽误,时间就是生命。

终于赶回了长安,陈平第一件事就是奔往宫中哭丧。司马迁用三个字来形容陈平哭丧的境况:哭甚哀。用现代话说就是,哭得特别惨烈!

陈平不得不悲伤啊。

他悲刘邦,你一蹬脚就走人了,把我推到吕后刀下,这是悲一也;

他悲吕后,你不由分说下调令,摆明就是想置我于死地,这是悲二也;

他悲自己,一脑聪明才智,一腔凌云壮志,今天却碰上了前程未卜的劫难,这是悲三也。

陈平哭的时候,吕后就站在旁边看。于是,陈平放高分贝,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对刘邦哭诉道:陛下啊,你叫我杀樊哙,我没有遵照您的旨意,只是抓起来,还押在回长安路上。

陈平这番哭诉,让吕后吃了一颗定心丸。好啊,原来樊哙还活着。只见吕后也可冷般地对陈平说道: “好了,你辛苦了,请回去休息吧。”

吕后这话,犹如清风拂耳,一下子扫去了陈平心里的一半阴云。做事要趁热打铁,紧跟着,陈平的第二步计划就是请求留在宫中替刘邦守灵。

我就在宫中住下来,你想杀想拿,都很便利,不用担心我在外面胡搞。

吕后立刻明白了陈平的心意,投桃报李,任命陈平为郎中令。

郎中令,宫廷禁卫官司令,只要是傻瓜都明白,陈平得到了吕后的信任。

陈平再次从厄运中脱出。其实,吕委已经向吕后说了陈平一大堆坏话,如果陈平临机处置有半点不当,就只能抹脖子。

但是,尽管樊哙平安归来,吕委对陈平的怨恨,并未完结。

陈平只是渡过了第一道难关。对于他来说,从战场转移到宫廷的新一轮杀伐,只是刚刚开锣。

吕后对陈平的信任与日俱增,不但让他当了汉惠帝刘盈的老师,在曹参死后,又任命他为左丞相。出将入相,陈平的一生功名,似乎达到了顶点。

但陈平内心一点都不快乐。因为,这个丞相不过是带着镣铐在火上舞蹈,只要有一个闪失,所谓富贵转眼即成灰。很快,与陈平同时拜相的王陵被吕后逼死,吕后的老情人审食其被任命为左丞相,陈平被降为右丞相。

别人都为陈平愤愤不平,陈平却开心地交出了相权。

惹不起,总可以躲得起吧。于是,陈平从此大大减少抛头露面,像只龟缩在家里。只要有人来访,他都是那个理由:生病中,不便会客。吕后想封几个亲族为王,大家都反对,搬出汉高祖“非刘氏不得为王”的理论来对抗吕后,陈平却淡淡说了句,可。

这家伙果然人品有问题!大伙儿都不再理他,但吕耍没忘记他。

吕委对吕后说: “陈平当丞相却什么正事儿都不干,只知道在家里喝酒玩女人。”

这话很快传到陈平耳朵里,陈平听了却大喜,愈发放纵,家里的美酒和美人越来越多。于是吕后也跟着大喜,拍拍胸口,这个狡诈的陈平果然是安心享富贵了,随后找了个机会安抚陈平: “吕委说你坏话,你别放在心上,咱俩交情摆在这儿,你别多想。”

陈平真的沉迷酒色了吗?连吕后对他都有放不下的疑心,何况别人。深知陈平性情的汉初著名外交家陆贾,悄悄摸上门来。

此时的陆贾,已将中央的工作辞掉。他和陈平一样,给人的印象就是贪图玩乐,东逛逛,西游游,游累了喝喝酒。陆贾到陈平门前听到的还是那句话:“陈丞相在生病,不会客。”

陆贾抬头看着传话的人,脸上先是愕然,后又是微微一笑。陆贾告诉陈府侍者: “传话丞相,我不是来蹭喝的,是专门来给他看病的。”

侍者回去禀报,陈平听完眯起了眼睛,这个陆贾或许值得见一见?

陆贾进入陈平卧室,第一句话就对陈平说: “你有什么心事,就直接告诉我吧,让我替你摆平;免得我也白来一趟。”

陈平却不上道,只跟着扯淡: “先生觉得我有什么心病?”

陆贾笑: “根本就不用猜。你贵为丞相,食三万户,已是人臣之极,还能有什么别的心病?无非患诸吕专权,危害刘氏万里江山罢了。”

陈平不点头不摇头,只是微笑: “先生请说完。”

陆贾笑道: “丞相在家里闲着,为什么不主动找周勃喝喝酒解闷呢?”

陆贾不需要把话说完了。

陈平已经会意,因为这正是他一直在想的。陈平为文相,主朝政;周勃为太尉,掌军事。两人如果联合起来,试问天下,谁主沉浮?

陈平最善于揣测人的内心,最善于以人为武器,陆贾能明白的,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陈平此时需要一个像陆贾这样的人来当桥梁,顺便帮他下定最后的决心。

陈平、周勃,这一对在初逢时便闹得不可开交的老伙计,注定要走到一起来。

以陈平的口才和分析能力,不难说服周勃。大汉上空流散的风云完成了最后的集结,一场暴雨即将冲刷大地。

陈平即将完成他一生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冒险,他很少主动往险境里钻,别人冲锋陷阵,他会躲起来;别人拼死断后,他会先逃跑。

但陈平从不缺勇气,从不缺逆境中的勇气。 这次,他站到了最前头。 可是,陈平和周勃联手就能扫灭吕氏? 哪有这么简单。陈平很快就发现了一个致命的缺陷。 陈平和周勃的关系,从没像此刻这样融洽过。两人热烈地探讨了匡扶大汉的事业,但当激情耗尽,两人不由面面相觑,有些尴尬?

为什么?

因为两人分别贵为文臣和武将的首脑,但两人都没了实权,陈平是光杆丞相,周勃是光杆太尉,光杆对光杆,实权都在吕后的侄子吕禄和吕产手里。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光杆子里面什么都出不了。

周勃有些泄气,陈平也很苦恼。苦恼不已的陈平只好重新祭起阴谋诡计的法宝,朝周勃挤挤眼睛:“老周,你跟郦商熟吧?”

周勃迷迷糊糊地点头,陈平立刻笑了出来, “那好,把他骗出来。”

随后的事情让周勃大跌眼镜,暗骂陈平真是个坏东西,因为他把也算是汉初名将的郦商给绑架了。但周勃不得不承认,改行做绑票犯的陈平,依然坏的那么有道理。

因为郦商的儿子郦寄。因为郦寄是手握北军的吕禄的好朋友。

绑架郦商之后,陈平把把郦寄叫到面前,让他做选择题。是要吕禄的命,还是要老爹的命。郦寄沉吟不语,周勃的心都要从胸腔中跳出来,这小子要是不顾老爹的安危,那他和陈平就连坟地都不用选了,肯定被挫骨扬灰。

陈平不紧张,他知道郦寄是个孝子。果然郦寄答应出卖吕禄。

陈平既然算准他会答应,自然已经帮他想好了哄骗吕禄的台词:

“高祖刘邦和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王者有九人,吕氏所立王者有三人。这些都是大臣们一致认可的结果,而且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吕禄被封的是赵王,挂的是赵王印,你不回到赵封地,逗留在长安,还挂着上将军印,就不怕被大臣们怀疑吗?齐王刘襄正准备发兵,一心要拿你当讨伐的对象,何苦授人以柄?

“依我看,你当务之急是把兵权和将印通通还给太尉。同时,请梁王吕产归相国印,与大臣们盟誓,返回各自封地。那么这样一来,刘襄就找不到发兵的理由,肯定退兵。这样不但大臣们得利,足下亦高枕而卧当千里之王,此万世之利也。”

看着郦寄把自己设计的一番政治讹诈的台词背熟,陈平欣慰地笑了,但他也知道,这场戏要想演好,还得另一个主角吕禄配合。

吕后曾骂自己的侄儿都是蠢猪,这话一点都不过分。谎话固然有力量,也得有人肯相信才好。让陈平激动得几乎要老泪纵横的是,吕禄相信了郦寄这番“入情入理”的鬼话。更让陈平兴奋的是,吕禄给郦寄放话,准备归还周勃的将军印,并且把兵权也还给他。

但是陈平高兴得有点早。如果一次绑架和讹诈就能搞定吕氏,那还用得着一代阴谋家陈平出头吗?

大鱼要咬钩了,但这条大鱼突然转身,招来一群鱼围着钩上的诱饵热烈讨论要不要吞饵一吕禄把个人想法报告吕氏家族,让吕产召集他们开会讨论。讨论的结果是,没有结果。因为有的人认为可行,有人则认为万万不可,争来争去,没有答案。吕禄犹豫了。

周勃很失望,陈平依然平静,郦寄还在,事情还可以慢慢来。陈平吩咐郦寄,无论你采用什么办法,请先把吕禄稳住。郦寄出色地完成了陈平的任务。他的办法是:天天变着花样约吕禄出游打猎,在疲惫与快乐中麻痹吕禄。

此时陈平向东方望去,灌婴正领命征讨叛乱的齐王,他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忠于刘氏的灌婴分清楚,到底谁是敌人。

朝廷此时成了个大礼炮,无数火花乱闪,就看哪朵火花盛开在引线上,把这个礼炮点燃。陈平知道这个礼炮终归要爆炸,在此之前,他要先为一场盛大的烟花再埋几个炸点。

公元前180年,农历九月十日,凌晨,导火索燃起。

令人想不到的是,最终引燃导火索的人竟然是曹参之子,代理最高监察长(行御史大夫)曹密。事情是这样的:曹公子早朝时,去吕产办公室商量公事。就在这时,郎中令贾寿从齐国出差赶回,他一闯进吕产办公室就拍桌子指责吕产: “梁王你怎么还赖在长安城?”

吕产疑惑地看着郎中令贾寿: “长安是我吕氏的,我不留在这里,难道留给刘氏不行?”

贾寿继续数落道:“你不早点回封国,即使现在打算回去,已经迟了。”

吕产神经一绷,肯定是刘襄和驻扎荥阳的灌婴已经联合发兵了。他猜对了,两路大军正朝长安杀来。

形势危急,目前对吕氏来说,只剩一个办法了:率兵进宫控制长安城。

吕产和贾寿只顾说话,竟然忘记被他们冷落一旁的曹密。曹窑二话没说,立即开溜,把这个十万火急的消息告诉陈平和周勃。

陈平等来了这渴望已久的火药味,立刻做出部署:先夺北军!

北军!北军!但北军的军权不在周勃手里,关键时刻想夺下北军,简直比登天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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