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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星(7)

丈夫瞧她一眼——她也畏怯地瞧丈夫一眼!丈夫不作声——她不作声!在丈夫的脸上,显著一种憔悴的容颜——一种酸性的,悲哀的沉默!在她的脸,还剩下(就象剩在一片桔黄了的,秋天的落叶上似的)一块可怜的残红——种羞渐与悲痛的汗流的战栗!……互相地站着,沉静了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终于,为了母性的爱——为了婴儿,梅春姐忍痛流泪地抱着那小人儿走近他的身边了。

她说着——她的话,就好象是那婴儿钻在她的喉咙里说出来的一样,带着一种极其凄楚的悲声的呜咽:

“德隆哥!……现在,我的错,……通统,……请你打我吧!……请你看在孩子的面上——请你……”

她没有功夫揩她的眼泪,让它一滴赶一滴地流落在熟睡的婴儿的小手上,又由婴儿的小手落在尘埃。陈德隆低头重步地走近她的身边:一种男人的汗水臭和热臭透到她的肺腑。他走到床边躺下了。他那秃头阴暗无光的斜枕着。他那无可发泄的牛性的悲哀,把他闷的,胁迫的几乎发狂起来!

“你说吧!会长老爷!……”突然地,他又从床上翻身起来了。“大半年来你把我侮辱得成了什么样子了呢?……我的颜面?……我在外面千辛万苦地飘流!……回来,又求三拜四,卖田卖地的花钱把你弄出来!……我完全丧尽了我平日的声名了!……”

梅春姐摇拍着怀中苏醒而悲哭的婴儿,她的头千斤石头般地垂下着。她的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两滴地滴了,而是一大把一大把地涌出来。

突然地,象一个什么灵机触发陈德隆似的,他象一匹狼般地冲向梅春姐!他从她的怀中夺过那啼哭的婴儿来,沙声地叫着:

“老子看!老子看!他妈的!是不是小砍头鬼!是不是小砍头鬼?……”

梅春姐拖着他的手,跟着他转了一个旋圈,发着一种病猿般的嘶声的哀叫:

“德隆哥!……你修修好吧!他是你——的!……你——的啦!……”

陈德隆终于没有看清,就向床上一掷,自己跑到房门边坐下了。在刚刚弥月的婴儿的身上,是很难看出象谁的模样和血脉来的。

梅春姐将婴儿抱起来死死地维护着。陈德隆更加阴郁而焦烦了。在他那无方发泄的,酸性的,气闷的心怀里,只牢牢地盘桓着一种难堪而不能按捺的愤愤的想头:

“我怎么办呢?……他妈的!我倒了霉了!……我半世的颜面完全丧在这一回事情里了!……他妈的!妈的,妈的,妈的!——”

无论梅春姐怎样地哀求,巴结,丈夫对于她总是生疏的,嫌忌的。最初,他在四公公和许多老人的监视和邻居的解劝之下,似乎还并不见得怎样地给梅春姐以难堪。但后来,过的久长一点了,便又开始他那原是很凶残的无情的磨折。

梅春姐的生活,就重行坠入了那不可拔的,乌黑的魔渊中。为了孩子,为了黄所遗留给她的这唯一的血脉,她是不能不忍痛地吃苦啊!……当夜间,当丈夫仍旧同从前一样地醉酒回家的时候,梅春姐的灾难便又临头了。他好象觉得变节了的妻是应该给她以磨折,应该给她以教训,才能够挽回自己的颜面般的。他深深地懊恼着,并且还常常地为此而自苦!……他用那毛蟹般的铁指,拧着梅春姐的全身——当她驱过了蚊虫,放好了婴儿陪他就寝的时候。他噬咬着她的奶头!他缚住她的腿!他追问她和黄间的一切无耻的,污秽的琐事!……梅春姐总是哀求地呜咽着,一面护着那睡熟的婴儿。陈德隆拧的牛性发了,便象搓烂棉花似的,将她的身子继续地大搓而特搓起来。梅春姐战栗地缩成一团,汗水与泪珠溶成一片!

“你告诉我不?……”

“告什么?……”梅春姐喘地,悲声地叫着。

“你怎么和那鬼眼睛的砍头鬼搭上的?……”

“我不知道!……”

“我杀死你!”

“杀死我吧!……修修好吧!……顶好是连我们母子一刀!”

陈德隆将她磨折得利害的时候,心里就比较地舒服一些。接着,又有意捉弄她的,把她的婴儿倒提起来!他说:这是小砍头鬼——就因为他始终不能确信那婴儿真否是他的的原故——他要将他抛掷到湖里去见龙王爷!……一直等梅春姐哭着向他几乎叩头陪礼了,他才放下。

他睡着的时候,已经是夜深的很了。梅春姐常常通夜不能闭一闭眼睛。她听到丈夫的鼾声,她的怒火便狂烧着,只因了爱护这唯一的婴儿的生命,她才不能,或者是不敢做出旁的举动来的。她只能在这样黑夜的痛苦的哀怨之中,来回忆她和黄的伤心的爱史与大半年中的崭新的生活;来展开她的那幅梦一般,着色的,凄凉的图画。尤其是关于木头壳他们的消息,老会长和柳大娘们的流亡……她很少能看到一个从前在过会中的熟识的人了,因为她不愿出门也不敢和人家交谈的原故。她就这样象埋在坟墓中般地埋在家里,忍痛地领受丈夫的践踏!

黑夜就象要毁灭她的全身般的,向她张开着巨大的魔口,重层地威胁着。蚊虫在帐子的四面包围着,唱着愁苦的哀歌,使她不能爬起来,或者是稍为舒一舒心中的怒愤。她不敢再凝望那夜的天空和那些欲粉碎她的灵魂的星光的闪烁。她不敢再看一看那大庙,那同黄践踏过的草丛的路途、园林、荒洲和湖中的悠悠的波浪!……她一看到那些——倒不如说感到那些——她的心就要爆裂般的疼痛着。

丈夫的螃蟹眼睛,总是时刻不能放松地盯着她的。即算是到了夜深,到了他已经熟睡着的时候,都好象还能感到他那凶酷的红光的火焰,使她惊惧而不能安宁。

她只能将血一般的泪珠,流在婴儿的身上,她只能靠在那纤嫩的,瘦弱得可怜的小脸儿上,去低诉她的心的创痛;去吸取一点安慰,一点什么也不能弥补的,微弱的婴儿奶香。在过去,在那还比较地缓和一点的乌暗的生活之中,她还可能望得到黄的援救,终于还幸福地过了半年多光阴。然而现在呢?黄呢?……就连木头壳们都不知道生死存亡了!而自己又不能够忍心地抛掉这婴儿去漂去!……一切的生活,都坠入了那一年前的,不可拨的乌黑的魔渊中。而且还比一年前更加要乌暗,更加要悲哀些了。

“天啦!……但愿他们都还键在呢!……但愿他们……唉!唉……”

过了好些时日。

是因为四公公他们老年人的责劝呢?还是因了丈夫陈德隆磨折得厌了而暂思休息呢?还是梅春姐的苦难转变了另一个方式的临头呢?……丈夫对她的打骂,便又慢慢地松弛起来。

他除了经常喝酒以外,又开始他那本性难移的嫖赌和浮荡。田中横直这一季已经荒芜了,而且大半又都抵卖给了人家,他是很可以更加无挂碍地逍遥着。

“德隆哥!……家中没有米了呢!……”

“饿死他!”

“德隆哥!……天要凉了,孩子没有衣服呢!……”

“冻死他!”

“德隆哥!……你修修好吧!……”

常常地,当梅春姐想再要说几句的时候,丈夫已经连头都不回地跑到荒原中了。她无可奈何地只好自己来舂谷,自己来拿破布衫给孩子改衣裳!……一切的生活,都重行坠入了那一年前的,不可拔的,乌黑的魔渊中,而且还比一年前更要乌黑,更加要悲苦些了!

“天啦!……但愿他们都还健在呢!……但愿他们……”

六、

“我要杀死你这小砍头鬼!我要杀死你这小砍头鬼!……”

父亲陈德隆拿着一把劈柴刀,大踏步地象赶一只鸡雏般地赶着他的六岁的大儿子香哥儿。两个四岁的,三岁的小的,也跟在他的后面唔呀唔呀地叫着!

他在一个门角弯里将香哥儿擒住了。

“妈呀!……救,救我呀!……”

“你叫!你叫——我割断你的喉咙!……”

梅春姐象一只野鹅般地从房中飞出去,蛇一般地绕着陈德隆的颈子。

“怎么,德隆哥?”

“我要杀死这小砍头鬼!他妈的!卖他卖不掉,留着来害老子!”

“杀吧!杀吧!……”梅春姐就在他的颈子上狠命地抓了一下!“顶好把那两个小的先杀了,然后再来杀他!再来杀我!……”

陈德隆将劈柴刀和香哥儿向门角弯里一摔,就开始和梅春姐大闹起来。

他的脸不是六年前的脸,声音也不是六年前的声音了;但他的性情却还是六年前一样。

他模着他的颈皮,破嗓沙声地骂着:

“你抓呢!你这母猪狗!……我操你的祖宗!……你偷了人,你还养出这小砍头鬼来害我啦!……”

“你为什么不将小的两个先卖呢?不将小的两个先杀呢?……你这狠心的狼!……你没有本事养活——”

这种话深深地伤了陈德隆的那牛性的,倔强的心。他来不及等她说完,就跳起来给了她一个耳刮子!

“臭婊子!……谁没有本事?谁没有本事?……我操你祖宗三万代!”

梅春姐的左脸印了一个血红的手印,她险些儿哭起来了!孩子们也呜啦鸣啦地叫着,陈德隆就象发疯般地来揍小孩子。

梅春姐死死地将他扭着,滚着!……一直到他气的发战起来——丈夫是从来不曾气得发战过的——冲到门限前坐下了,她才爬起着。她望着她丈夫的那种倔强的,而又毫无办法的干枯的脸色,也不觉地代他心酸了一回。但这心酸是很有限的,即时又被她的一种历年磨折出来的憎恨心排挤着。

是的,丈夫是变了很多了,单单除了他那倔强,凶猛的,牛性的内心以外。六年前,他还是很可以过活的,自耕自种的农人,而现在却是给人家帮零工的小雇佣了;六年前,他还是一个一夫一妻的逍遥汉,而现在却变成三个儿子——不‘也许只有两个,因为从那个大的的一双眼睛上,他已经断定出来完全是小砍头鬼——的父亲了;六年前,他还是有名的嫖客,赌徒,和酗酒汉,而现在却变成了一个连一日三餐都得不到口的挨饿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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