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陌爸爸一向视世间规矩如狗屁,所以怕菲菲被欺负了。他的徒弟,虽然武艺没学到多少,但逃命还是足够的。
菲菲从来没有想过没有外婆的日子,到这里后的一千多个日夜,都过得太快太幸福了。虽然外婆满头银丝,但身体非常好,从没生过病,也没有过不舒服的时候,常常都是精力饱满,神采奕奕。
和外婆的话还没说够呢,外婆还没来得及交代,就这么走了。菲菲的心空荡荡的。
从以往的蛛丝马迹中,菲菲早就知道自己有一位活着的生父。对生父做过一些猜想,但对从未谋面的人,会有什么感情。况且是菲菲这样的,被上辈子的父母视作眼珠子疼了二十多年。
菲菲对这位生父,没有爱也没有恨,因为血缘关系,可以说是最亲近的陌生人。
菲菲不知道,如果不跟着生父,没有外婆的她,还能不能过得像以往那么自由。
山里没什么规矩,有人罩着就行。但山外,是一个规矩大如天的世界。菲菲只去过几次镇上,看到的和听到的,都表明这是一个女人没有地位的时代,这是一个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时代。没有夫家和后代的女子,是不被世人接纳的。
菲菲不知道生父那边的任何情况,她从来到这里,就一直住在这个小山村,这里一切都很让她满意,只除了现在外婆的去世。习惯了这里,她本能的不想去陌生的地方,不想再去学一套规矩。
她想留下,想要安安静静的和陌陌做着伴。
喝着金银花茶,养着阿黄,看着院里院外,开满的鲜花。闲了做壶杏花酒埋在树下,哄了陌陌去挖,然后就能看到那个小妮子一整天红扑扑的脸。
菲菲走到枇杷树下,风吹过来,叶子打得叭叭响,风似乎把外婆的声音也带来了:“别站在风里,吹多了关节痛。”
菲菲躺在树下,外婆说:“困了回屋躺吧,外面仔细冷着了。”
菲菲端着茶杯,发了一会楞,又听见外婆说:“别喝冷茶,对胃不好”
哪里都有外婆的声音,到处都有外婆的影子。
菲菲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放手。
表舅舅过来,坐到菲菲对面,看着菲菲的时候,菲菲已经脸色平静。
“菲菲,不要太难过了!外婆年纪已经大了,这一步是早晚的事情。”
“我知,我不难过了,只是很想她”
“好孩子,人长大了,总是会遇见新的人,再告别一些人。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再长大些就懂了。”
菲菲现在就懂,就是仍然太想念,那个曾全身心扑在她身上,那个恨不能把一切风雨都挡在外面的人,永远离开了。
表舅舅看着菲菲的眼睛,没有泪水,里面什么都没有“菲菲,有些事情,外婆没来得及对你说。现在外婆走了,因为是关于你自己的事情,所以表舅舅觉得都该让你知道,然后,对于你的将来,你也要有个打算,不管你的决定如何,我们大家,都会尽力支持你的。”
接着,表舅舅回忆了一下,菲菲爹娘的狗血爱情故事。
娘亲是外婆的独女,外公在娘亲很小的时候因毒蛇咬伤去世。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简单而开心,直到那年。菲菲娘亲二八年华,是村里最美的姑娘。娘亲外出采茶,捡回来一位受了重伤的年轻人,单纯的娘亲,被英俊的陌生人吸引,扑入一段未知的爱恋中。
那个陌生人,对他的身份来历百般隐瞒,却对娘亲大献殷勤。俩人互生情愫,被外婆看出端倪。外婆让年轻人娶娘亲,否则不让他们来往。年轻人伤尚未好彻底,就进山去寻了两只大雁,加上他带着的祖传玉佩,求娶娘亲。外婆看出年轻人,身份不凡,不愿意如此糊涂嫁女。因为年轻人还在养伤,不便赶出村子,于是外婆不让他俩再相见。
谁知那人施了什么手段,娘亲和他珠胎暗结。事已至此,万般无奈下,外婆让他们在村里拜了天地。之后,也有过很长一段快乐的日子。陌生人绝口不提以前,似乎打算一辈子待在村子里。他像村里的普通男人一样,下地干活,进山打猎,照顾娘亲和外婆。
菲菲就是那段时间出生的。菲菲生在四月,山里桃花盛开的日子。那人姓方,于是给菲菲起名叫做方菲。就在外婆也逐渐接受了那人时,有人找上门来,劝那姓方的回去。那时候,才知道,那姓方的是位大将军。因受奸人陷害,被追杀至此。他心灰意冷之下,碰上你娘亲,于是动了隐姓埋名,顺理成章留在这里的心思。现在来找他的是他夫人的亲信,之前他蒙冤,他夫人为了保全孩儿,与他划清界限,并做了不少令他伤心之事。他沉冤得雪,仇人尽诛,圣人怜他受屈,下旨不惜一切代价将他寻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并封他为护国大将军。
他其实一直都很有雄心壮志,才会因此卷入漩涡。如今柳暗花明,他左思右想之下,这种情况再隐居,实难甘心。因此他向娘亲和外婆坦白了一切,想要娘亲和外婆随他到外面去生活。娘亲本来是愿意的,也未多想,只外婆问了他一句,外面的夫人还在吗?他面红耳赤,心下愧疚,唯唯解释,说那夫人与他少年夫妻,之前并无错处,况且他落难之时划清界限,是为了保全孩儿的不得已之举。如今一切明了,她也饱受折磨,因此实难将之下堂。他跪地指天发誓,必会善待娘亲于菲菲。
此时,菲菲娘亲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正经夫人。没等外婆把处境给娘亲一一摆开,娘亲就决然拒绝了他的提议。
因为他隐瞒欺骗在先,此刻再允诺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在村里守了一段时间,皇上派出拿着圣旨的人也寻到了这里,吹促再三。娘亲自那次谈话以后,抱着菲菲,将他关外门外,再不愿与他相见。他无奈之下,只得先行离去。
后来,他又来过多次,一次比一次强硬,一次比一次有手段。直到娘亲实在筋疲力尽,再也不想应付他,于是自刎在他跟前,逼他放手,他自此才收敛,就那样,他以为他悄悄地就没人知道,他到底还是把去了的娘亲带走。外婆奈何他不得,也不愿意和他再多争辩。但自那以后,他没再来过村里,却潜了人过来和表舅说,外婆还在,就让菲菲在这里陪着她,这是他欠她们的。但若是外婆去了,他是一定要带走菲菲的。
表舅舅最后总结:他就是个疯子!若他放手,你爱怎样自由就怎样;但他若是不放,你跟着他也是天经地义。没必要非要和他拧着,他到底是爱你和你娘亲的,若他不变心的话,给你荣华富贵,护你一世平安都是及其容易的。
表舅舅的故事让菲菲对她的亲生爹娘终于有了些了解。
一直以来,没人谈起娘亲,外婆也不愿多说,菲菲以为娘亲很拿不出手。可从这个故事里,菲菲觉得没有比她娘亲做的更好的人了。
想爱就爱吧,轰轰烈烈的爱了。该放手就放手,绝决地不带一点含糊。这样烈的女子,在那样美好的年华,开的绚丽,让所有人都忘不了她,也留给自己足够的尊严。否则,若是真的跟着出去了,会变成什么样呢?等到被很多现实的问题折磨,等到耐心用光,等到痴心不在,就成了一根鸡肋,最终还是要被厌弃。倒不如,彻彻底底的放手,或许还有许多美好的回忆。菲菲有些恨自己爹爹,把娘亲给逼死了。
菲菲似乎第一次,恨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