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
名为“天空之城”的国际空间站。
其本质为高度发达的科技产物——趋光轨道空间站【Sunflower】。
这是个悬立于地球大气层主要部分之外,却未完全达到太空的载人航天器。如其英文名称向日葵一样,它依靠趋光轨道技术,沿着地球自转的反方向飞行,并根据公转来微调,使其永远处于阳光照耀之下。
空间站规模巨大,足以容纳一千五百人,用以高端科研和旅游观光,并作为人类殖民太空的起点。
作为故事的记述者,我更喜欢用“天空之城”这个名字来称呼它,因为它比起向日葵【Sunflower】更有气势。
我们的故事就起源于这个永远不会迎来黑夜的空中城市。
天空之城的美术馆内。
不要怀疑这个空间紧凑的城市会有这样的地方,美术馆作为人们精神“上层建筑”的承载体是必要的存在。
一身粉色衣裙的女孩漫步在美术馆内。
女孩手拿一个普通的笔记本,看着上面的文字眉头紧锁。
她并不喜欢随手携带看起来很时尚的高科技的产物。相比之下,古典的笔记本,以及美术馆中古典的气息更能让她静下心来思考麻烦的课题。
课题为:
【我们眼中的世界是否真实?】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从古至今有无数人提出,我们在童年时期也会思考这个问题。
问题并不能模糊地回答,而是作为一个真正的课题来研究。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天空之城这种每一秒都在大把烧钱的地方搞研究,研究课题的难度就要配得上这种档次。
“从哲学角度看。”
女孩在纸上草草写着:
“数十年前,意大利蒙扎市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禁止市民将金鱼养在圆形鱼缸里观赏。提案者解释说,把金鱼关在圆形鱼缸里非常残忍,因为弯曲的表面会让金鱼眼中的“现实”世界变得扭曲。
由这个故事提出了有趣的哲学问题:我们如何确认我们感知到的“现实”是真实的?金鱼看见的世界与我们所谓的“现实”不同,但我们怎么能肯定它看到的就不如我们真实?
就连我们自己说不定终其一生,也在透过一块扭曲的镜片打量周遭的世界。”
不行,这是在照搬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StephenHawking】的原话,在此必须进行哲学方面的——
“一种为现实主义【Realism】的观点,存在着唯一的现实世界,与观测者的行为完全无关。这就是现实主义,源于唯物论‘物质为世界本源’的观点。
与之相对的另一种为理想主义【Idealism】的观点,不存在唯一的现实世界。所谓现实完全取决于观测者,每个观测者眼中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现实世界。这就是理想主义,源于唯心论‘精神为世界本源’的观点。”
(注:现实主义,也就是唯实论。与之相对的理想主义也就是反唯实论【Antirealism】以及其同观点的工具主义【Instrumentalism】)
果然不行呢,这样论述下去就成了唯物论和唯心论之间那老掉牙的争论,作为研究结果发表的话肯定不行啊。
女孩在哲学角度的文字下面打了个问号,在一旁画了一棵大树。
人类的知识体系就如大树般,哲学为支撑一切的树根,物理学为树根发展出的树干,自然科学为树的枝叶。
既然如此,换个角度呢?
“从物理学角度看。”
女孩转着笔,思考了片刻开始落笔:
“相对论和经典物理告诉我们,过去和未来都是确定的。也就是说,存在着唯一的现实世界。这跟现实主义的观点可谓一致,但是,经典物理以及相对论能够准确描述的只有人类可以感受到的物体,对于光子电子之类并不适用。
在研究光子和电子时,只有量子力学是适用的。在量子力学中,世界是由量子构成的。量子既没有确定的位置,也没有确定的速度,只有当一个观测者去测量那些量时,它们的值才会确定。这跟理想主义的观点完全相同。”
女孩用笔划掉这些话,有点泄气。
这等于没说,与哲学得出的结论又有什么区别呢?
但是,不能泄气。如果做不好这篇研究课题,自己可能会失去继续留在“天空之城”的资格。
下意识地,女孩的目光被身边的一副画所吸引。
这是一篇暗色调为主的油画。
在“天空之城”呆习惯的她,更加在意这种黑暗。
荒芜的星球,黑暗而深邃的苍穹,点点繁星泛着冷光。
一个少年站在地上,两眼放光,摆弄着眼前复杂的机器。
这台复杂的机器女孩并不认识,它主体部分为碟形的圆盘,上面的精密部分更像旧时代的实物投影仪与望远镜的组合体。
“投影仪”的镜头对准画面正方,而少年的眼睛对着另一头“望远镜”的底端。
女孩突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我所在的世界,或许是被这个机器所投影出来的。”
不,这不可能。女孩自嘲地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荒谬的想法。这种想法跟印度教中“现实世界为毗湿奴的梦”差不多。
虽然很具有哲理,但并不是她这种科学研究者该相信的。
但是——
她盯住了少年那放光的双眼。
完全不同于油画粗糙的笔触,少年的瞳孔内仿佛画着什么复杂的东西。
虽然辨认不出具体的样子,但色调却光明而温暖。
也就是说,这些光明来源于少年的瞳孔内,由“投影仪”投射出来。
不行,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女孩自责自己的再次走神,把目光落回笔记本上。
这个课题,依靠哲学以及物理学是无法解决的。
从自然科学角度看,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女孩翻了一页,继续写道:
“蓝绿色盲症。
色盲属于自然科学中生物学的范畴。而蓝绿色盲与普通的色盲并不同,色盲者看到的蓝色和绿色与正常人相反。色盲属于伴性遗传,常由父亲传给儿子。
由此有了个经典的案例,一对父子都是蓝绿色盲。父亲因事故恰好恢复了正常。父亲是坚定的唯物论者,他决定通过证据让儿子意识到自己是蓝绿色盲,意识到他与其他孩子看到的世界是不同的。”
这个案例与金鱼的很类似,我们无法跟金鱼沟通,所以无法告诉金鱼我们看到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结果让父亲很失望,他询问了无数智者,却无人可以解决这个看似很简单的问题。
父亲给儿子买来彩笔,让儿子去画蓝天绿草。他本以为儿子会画出绿色的天和蓝色的草,但儿子画出来的依然是蓝天绿草。
究其原因,就算是拥有蓝绿色盲的儿子,他所认知的蓝天是绿色的,所以他就会拿起他看上去是绿色的笔来画蓝天,而他看上去是绿色的笔实际上却是蓝色。
于是父亲又拿来一张紫色的纸,问儿子紫色更接近蓝色还是绿色。在普通人看来,紫色更接近蓝色,所以父亲以为儿子会说接近绿色。
但儿子依旧说接近蓝色。原因很简单,紫色是蓝色与红色的混合。
类似的方法实验了无数次,均无法向孩子说明他所看到的现实不是真正的现实,与普通人是不同的。
合理的解释只有这一种——儿子看到的世界也是真实的存在,只有真实才会如此无懈可击。
于是,父亲开始动摇自己对唯物论的坚信……”
突然,某处响起了沉闷的爆裂声,打断了女孩的思路。
伴随着爆裂声,美术馆突然开始崩塌。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美术馆的外轮廓是空间站的外壁,外壁的开口会导致这里与地球高层大气外部直接相连——
就如飞机上的一个小洞会导致坠机一样,巨大无比的气压会瞬间粉碎天空之城。
面对这种情况,一切自救知识都是扯淡。女孩只能呆呆地看着,脑中一片空白。
“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呢?”
突然间,脑后响起了一个陌生的男声。
转身看去,是一位相貌普通的男孩。
“其实……想让孩子知道自己是蓝绿色盲,还有一种方法呢……”
女孩呆呆地看着男孩那发光的双眸,没敢回话。
“只要让他……以别人,或者另一种人格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不就可以解决了么?当然,这会导致他灵魂和人格的分裂。面对两种不同的世界观,两种不同的现实认知……”
灵魂?女孩不愿意相信存在这种暧昧的东西,她只相信人类脑电波造成的现象。
“不愿意相信么,那就一起见证下吧……”
男孩伸出了双手。
那姿势,仿佛要牵过女孩的手,又好像要拥抱她一般。
男孩的双手看起来非常恐怖,干枯的皮肤包着白森森的骨架,尖锐的指甲不似人类般。
女孩被这双手吓到了,猛地后退,脚后跟却踩进了一片虚无。
坠落——
女孩的身体在黑暗中飞快地坠落。
充满电离的高层大气,黑暗的世界。
不仅没有氧气,就连超低的气压也足以把她撕碎。
但是,女孩仍然活着,能感受到这种坠落的感觉。
眼前划过无数光影,由黑暗转为凄凉的红色,又转为炫目的白。
最后,仿佛跌入水面造成的巨大冲击——
女孩坠落的速度顿时被四周的液体所缓冲。
气泡在周围升腾,遮盖了她的视线。
伴随着气泡的消失,躯体逐渐浮了上来,可以看得到,仿佛有阳光射穿了周围绿色的液体。
在失去知觉前,女孩努力将手伸出水面。
隐约感受到,那一端有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