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此一生，皆无所获。
痛苦带来软弱。
软弱化作愤怒。
愤怒转为痛苦。
一对燃烧的蝶翼从灰发少年背后冲出，宛若怒目般的花纹，扭曲的图案。
如果可以，绝不要再出生在这样的世界上。
如果可以，如同流星般陨落的结局才是最好的归宿。
不再痛苦。
魔法师思考着，注视着这场悲剧的落幕。
使徒们尽情挥霍着生命的色彩，燃烧唯一的理想。
手持利刃的第六使徒看到了魔法师。高大的医生轻轻笑着，扔下了手中的刀。
约翰明白，莱恩已经死在了魔法师手中。对他来说，生命亦无意义。
作为被【世界意识】联通的两位使徒，莱恩的梦想就是他的梦想。
所以，一切都无所谓了。
两位使徒撞在了一起，爆发出的能量冲破了黑色结界。
同归于尽。
血红的火焰烧尽了那些污秽之物，吞噬了整个欧若拉要塞。
无限的火光和碎屑中，魔法师伫立着，带入了那不久前的回忆。
数个回忆的碎片，拼成了如今罪恶的源头。
十九世纪中叶。
英格兰，伦敦。
永夜之都，笼罩在阴云浓雾中的城市。
巨大的蒸汽火车绕过城市的道路，浓浓的黑烟喷向惨色的天空。
无数机械的响声在城市中轰鸣着，宛若地狱中无尽的敲打声。
魔法师站在哥特式钟楼塔上，看着这个被工业革命【TheIndustrialRevolution】改造的世界。
“你将地狱的大门敞开，把魔鬼的力量赐予了人类。”
身穿白色衣衫，一头红色短发的女孩从阴影中走出，对魔法师缓缓说着。
菲雅?莉莉丝【Feya?Lilith】。
“对不起，莉。可是……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魔法师的眼中透着无边的伤感。
以机械的力量代替法术，以科学的力量结束魔法时代。
在英国，这全世界魔法师们眼中的圣都，亲手为自己以及自己的世界画上休止符。
蒸汽机的发明，科学技术的兴起，这一切都将给世界带来无法弥补的变动。
然而，人类却对自己的前景充满信心，对隐藏的危机一无所知。
黑色的魔鬼在浓雾中低空盘旋着，张开的翅膀犹如皱皱巴巴的羽翼。
被称为格雷姆林的小恶魔在机械中快乐地嘶吼，操作机器的人类却对其视而不见。
“路易斯，我很怕……”女孩从背后抱住了魔法师，将脸庞埋在他的后背。
“我也是一样呢。这一定是份重大无比的罪孽吧？”魔法师轻笑一声。“如果是这样，谁来给我断罪呢？”
脚下的机械咆哮着，敲打着，扩张着，犹如毒素般向世界蔓延。
那声轻蔑的苦笑，隐没在了机器的怒吼之中。
时代的变革，人口的变迁。
工业革命的种子在未来开花结果。
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前，一个秋天的下午。
某家机构的门口。
还是那位女孩。她在等着什么人，两只手不经意间扯着门前灌木的叶子，将它们撕碎后扔下。
黄昏降至，她等待的人来了。
“路易斯！”
“莉，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关系的。”
“我们先去一趟研究所，我要拜访一位名叫约翰的朋友。”
“哦……”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谈着不知名的话题。
“宇宙中有百分之九十六的质量目前无法观测，它们被称作暗物质和暗能量。实际上，我借欧洲核子研究组织之手已经将此课题初步攻破，确定这些无法被观测的物质就是平行世界的构成。
随着时间的流逝，不同可能性的未来分支产生了无数的平行世界。这些平行世界是我们无法观测到的，其组成便是所谓的暗物质和暗能量。”
“你理论和初步试验已经完成了。但要想让暗物质和暗能量存在于我们的世界，还是有难度的吧？”
“不……实际上，在很久之前我就完成了。”
“怎么可能？”
“当时的我们——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被我称作【使徒之力】的就是暗物质和暗能量……这是由麦比乌斯之环连接平行世界所获得的力量。”
“我们是什么意思？”女孩很敏锐地挑出了路易斯的字眼。
“我和安雅。”路易斯不得已解释道。“那些胡乱的试验所产生的使徒并非来自我的空想，他们确实来自于平行世界。”
“原来是这样。对于你和安雅我不想说什么，但是你这样的行为——仅仅因为对基督教的兴趣，就乱用其中圣母的教理——”
“不是这样的。”路易斯打断了她的话。“基督教，犹太教还是恶魔的理论——科学，我对他们一视同仁。以科学原理为基础的实验是被允许的，宗教思想为什么就不行呢？”
“科学实验也受人道的制约！比如克隆人就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触犯了人道的禁忌！”
“人道？”路易斯抬起了头。“所谓人道在真正的科学研究者眼中是一种可笑而极端的东西，不过是一种不科学的情绪罢了。莉，你是个优秀的研究员，不会不明白吧？
人们吃着违反自然规律生长的大米，却反对食用长着六只翅膀的鸡。这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恶心’这种可笑的情绪？从科学的角度来看，两者又有什么区别？
人们批量性地屠杀家畜，却以爱的名义倡导保护野生动物。这所谓的爱护又是什么？
人们反对克隆人，抑制核武器的发展……而欧洲核子研究组织却在研究着比核弹危险百倍的东西，人们却允许这样的组织存在，仅仅是因为人们‘不了解’？
呵，所谓人道，不过是人类的无知给自己的罪恶制造的保护伞。”
“……”
“我的使徒们具有比普通人类更强大的力量。成为使徒也是根据他们自身的意愿……比起没有人权的克隆人来说好多了吧？”
“我知道了……路易斯。但是，你也要相信人类的可能性……”
“粉饰人类的缺陷是愚蠢的行为，人类要想真正地进步就必须正视自己的缺点。”
“你这家伙好像从来没正视过自己的缺点呢。”
“我……好吧，说的也是。”路易斯瞬间变得垂头丧气。
“不要突然这么沮丧啦，刚才的气势到哪去了？对了，你说今天要去见那个什么……约瑟？”
“不是我的老朋友约瑟，是约翰——我的第六使徒。不过说起来，好久没见过约瑟那家伙了呢……哈哈，哈哈哈。”
“你这笑容可真假，发生了什么事么？”
“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约翰是个医生，解决了正事后可以拜托他治疗下我的心理问题。”
路易斯又低下了头。
“约翰是心理医生吗？”莉莉丝看着魔法师闷闷不乐的样子，挑起了话头。
“不，是外科医生。但应该也懂心理学吧，毕竟是那么伟大的家伙……”
“如何伟大呢？心地善良，医术高强？”
“对，但这还远远不够。”路易斯摇了摇头。“我赋予了他操纵空间的能力，这种能力大幅提升了他的医术，许多完全无解的肿瘤病例也被他轻易攻克。
这很奇怪呢。我了解那种能力……如果是移动物品还好，可他移动的是病变器官，器官脱离人体是不可能存活的。”
“可能是付出了某种代价吧。”莉莉丝沉思道。
“我正是为弄清楚这个而来。哈哈哈，顺便看看我的心理疾病——”
“路易斯，别绕圈子了。”莉莉丝坚决地说道。“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
“嗳，果然瞒不住你呢。”路易斯叹气道。“是这样，我的使徒目前有七位：约瑟，莱恩，斯科尔，乔克，花刺，米开朗基罗和约翰。
除了约瑟和斯科尔外，其他五位使徒来自不同于现在的时间。约瑟是我的老朋友，而斯科尔的本体是我以安雅为原型制造的武器……
他们的意识中都含有安雅本人的意识，而如今安雅背叛了我，他们不可能毫无改变吧？”
“你认为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呢？”
“由十二使徒的教理向另外的某种思想转变。”
“说具体点。”
“七宗罪，属于天主教的信义。”
“有什么根据么？”
“这个……七这个数字所象征的思想中首先想到的就是七宗罪啦。”
“每个人都符合一种原罪么？”
“约瑟的我不知道。莱恩那种想拯救所有人的想法太过贪婪。斯科尔我不清楚。小丑乔克从一定角度上影射着过去的我，被欲望操纵的可怜人。
花刺最明显了，他那暴躁的性格代表愤怒无误。米开朗基罗老师年过花甲，符合了懒惰。而约翰……调查他便是我今天的目的。”
“斯科尔应该是嫉妒。”
“为什么？”
“同为女人我很理解她。”
“好吧，那剩下的就是骄傲和暴食了……啊，我们到了。”
一个很普通的，隶属于某医院的研究所出现在眼前。
莉莉丝知趣地留在了原地，目送路易斯走进了研究所。
谈话没有进行太久。很快，路易斯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
女孩跟上了一言不发的魔法师。
“情况如何？”
“果然是这样。”魔法师咬着牙关。“为什么现在的人都这么舍己为人呢……”
“那个医生么？”
“你听说过储物空间吧？在玄幻小说中经常出现的。”
“作为作家笔下的主角，你似乎没有这种方便的东西，真是可怜呢。”
（注：不要在意，莉莉丝这句话纯属我对玄幻小说主角基本都有储物空间的吐槽。）
“医生用自己的身体做成了类似储物空间的结界，将那些病人病变的器官……移植到了自己的身上。”
“啊，怎么会——”莉莉丝吃惊地捂住了嘴。
“我甚至能够想象那种情景，他的肚子里……那些病变的器官在蠕动着，时刻折磨着他。”
“可是，这样的话……”
“没错，应该活不了多久了。”
“可他这是图什么呢？现在这么善良的人很少见的。”
“他曾设法挽救一个女孩——第一使徒莱恩。虽然保住了她的生命，却令她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肉体。”
“那一定对他打击很大吧。”
“是啊，他抱着一颗赎罪的心，不允许病人在他眼前死去，即使自己将为此付出代价。一个重病人治好了，其宣传效应会让更多的病人，更重的病找上门来。
而且我更在意的是其代表意义，那个以自己身体作为储物空间，吞噬无数病变器官的结界……”
“暴食【Gluttony】吗？”
“从教理，或者说天主教的信义上肯定符合了。”
“你更在意的或许不是这个吧？”
两人走进一个胡同里。
变暗的光中，看不清莉莉丝的表情。
“对，是他那份赎罪的觉悟，这是我所没有的。”
女孩沉默了下来。
“我意识到了，制造这些使徒或许真的是个错误。可是我没有面对罪孽的勇气……”
“你很坚强的。”莉莉丝停了下来，靠在墙上。“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路易斯。”
“不，我比你想象的要软弱得多。”路易斯也停了下来。“安雅离开了我，若想改变使徒们唯一的方法就是树立新的圣母……你愿意担当此任么？”
魔法师的眼中放着光辉。
“不，我拒绝。”莉莉丝低下了头，坚决地说道。
“莉，到现在你也不相信我么？”路易斯把手搭在了她肩上。莉莉丝红色的头发在夜色下犹如干枯的鲜血。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不相信你的那份执着。”莉莉丝在回避着路易斯的眼神。“你绝对不可能忘了安雅，所以……”
“错了，如今我的眼中只有你。”两只手顺着莉莉丝的手臂滑下，手指插进了女孩的指缝中。
“好吧好吧，我相信你！”感受到魔法师的呼吸，莉莉丝急促地说道。“但是这样不好——呜。”
“莉，我真的很爱你。”
夜色下，路易斯深深吻着女孩。这一刻他抛弃了理想，忘却了信念。
半晌，两人分开了。
莉莉丝喘着气，掏出一支五二零香烟，含在口中点燃。
路易斯木然地低着头。
“现在有人在你面前点火，你也不会暴怒了。”
“魔法时代早就结束了，这种习惯也该改改了，更何况是你呢。”
“路易斯，你真的爱我吗？”莉莉丝吐了一口烟，转头问道。
“当然了。”
“即使放弃整个世界，你还爱我吗？”
“绝对。”
“就算失去所有力量，你还爱我吗？”
“肯定。”
“哪怕永远离开安雅，你还爱我吗？”
“……”
“路易斯？”
“没……没问题的，一定！”
“好，还有呢。”女孩露出了笑容。
【“如果以牺牲你自己为代价，你还会爱我吗？”】
“这个……”
“会吗？”
“莉，原谅我，这个我真的做不到。”
“我知道啦。”莉莉丝释怀地笑着。“如果你做出肯定的回答，我反倒怀疑你对我撒谎呢。”
“……”
“别在意，这只是个玩笑。今天就不要谈烦心事了，我们很久没有好好玩了呢。”
“你想去哪玩啊……”
“有你在的话，哪里都无所谓吧？”
魔法师的脸终于恢复了常态。
这样也好。
或许自己应该把莱恩恢复原来的样子，让约翰也体会到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快乐。
路易斯牵起女孩的手，放肆地笑着，奔入那一片霓虹夜色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