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离开的清尘却不知道,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那两个状似疯癫的男子却是说开了,大部分都是蓝以尔的声音,行墨只是间中穿插其间。
若是清尘听完他们两人的话语,清尘便不会说行墨是痴了,因为蓝以尔在说着往事,而行墨的每一个疑问是那么精准且到位,莫说痴了,就是迷糊都不曾有过。
行墨听完蓝以尔的赘述,苦笑一声,道:“想来这般善良懦弱的性格该是你们家的传统了,即使青蚨那般欺负云了,她也没动过他一只手指……”
蓝以尔在黑暗中摸到了拢月的脸,抚着那与他无异的五官,心里便有种揪心的疼——为什么,重见到这个孩子,还没跟她说过一句话,便这样天人永隔了。
行墨环住了拢月的身子,将脸埋在了她的颈侧,脑中却不断回旋着蓝以尔跟他说的那些事……
十七年前,蓝以尔和千溪桦派去杳音林寻拢月的第八十拨人再无音讯,这是最后一拨。
这年,也是距拢月出生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了,也是那场著名的“弗星之战”战火平息之后万事皆须休整的一年。
在这一年里,千溪桦不仅有一个下落不明的孩子要寻找,也有个百废待兴的国家要领导。因为千溪枫之前的闲适,因此在千溪桐夺权后,很多人都成了千溪桐的助力,而夺权成功后,千溪桦得将这些人的心再笼络回来,而最好的方法,便是“选秀”。
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
在每个掌权者的心里,都有一杆秤,而千溪桦的这杆秤,已经在向着“江山”这边偏倚,若不然,她也没有必要打这场夺权的战。
又有古话言: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于是,因为倾斜而被翘起的“美人”蓝以尔,在失去孩子的同时,也承受了快要失去妻主的惶恐,即使那时千溪桦仍是那个温柔在他耳边信誓旦旦的爱人,但同时,她也是让那场选秀变得轰轰烈烈的君主。
而千溪桦不知,蓝以尔并不是单纯的蓝以尔,他的身体里,有另一个人格的存在,那个人格,没有名字,和蓝以尔是截然相反的性格。
蓝以尔温柔,善解人意,怯懦的同时也有勇敢存在。
另一人格暴戾,阴晴不定,自私的同时也恣意。
或许又应了另一句古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在挤挤攘攘的百花丛中穿身而过,千溪桦以为她会为着那个誓言只为蓝以尔一人动欲,但是“河水”上漫,她千溪桦也终是“湿了鞋”——一次醉酒,她让一个男子失了身,也让自己失了言,更让蓝以尔失了神。
那晚,翩国皇宫内,一身白衣的“蓝以尔”立在琉璃瓦的宫墙之上,他拿着成就了蓝以尔这个名字的绣针,一针便射透了那个依偎在千溪桦怀里的男子的心,小小的一枚绣花针,穿心而过,连伤口都难以看见,但是,那人却就这样凋逝。
而“蓝以尔”指天发誓:从今以后,杀遍天下负心女子。
自此,这时间便没有了蓝以尔,直到两年后,青蚨一名,惊了无数负心女子的魂。
蓝以尔因为懦弱,所以他躲起来了,任由青蚨支配着他的身体,而拥有身体的绝对支配权的青蚨,能通过镜子,与蓝以尔对话。
镜子是他们唯一的连接点,只要是通过镜子看到的一切,不管青蚨愿不愿意,蓝以尔都会看到。
就因为在那铜镜中的一眼,蓝以尔便在昏迷之后,压制了青蚨,事隔十七年,再次醒来。
可是清尘说得对,即使他醒来了,结果依然没变,该走的,该留的,依旧是那般,蓝以尔的出现,只不过是该翻过的历史一页又重新细读了一遍罢了,对于未来,他始终无缘再续。
似乎是想通了什么,蓝以尔不再哭了,俯在拢月腿边对行墨说:“孩子,我先送越儿上路,随后就拉着青蚨跟在越儿后边好了。”
蓝以尔难得镇静地说一句话,却带着浓浓的死气,想来,这是他决定好的“勇敢”了。
“若是云听到你这话,即使真做鬼了,也会把你甩一边的。”行墨轻笑,抱着拢月身体的手又紧了紧,“身为一个爱人,你已然是失败者,转变为父亲了,你还是一个失败者。”
“这十几年光阴,成功也好,失败也罢,终是留给后人去说道的,我只求问心无愧。”蓝以尔今年不过三十几,但是说出的话带着的沧桑感却如八十岁老翁。
行墨再度笑出声,道:“‘问心无愧’四字,你用得当真是‘不知羞耻’。”
蓝以尔微微一窒,黑暗中的行墨感觉到那弥漫在他周围的死气似乎破开了一道小口子,可还没一会,这小口子便随着蓝以尔一句“罢了”又重新补上了。
“你对你女儿,可有半分了解?”行墨见蓝以尔似乎一点都不开窍,便轻轻地问了一句,得到蓝以尔的沉默后,行墨这才缓缓地说着:“如若她现在醒了,她肯定会狠狠地骂你一顿然后不认你的。”
“她认也罢,不认也罢,这辈子,我最亏欠的便是她了,下辈子,我要偿还她。”蓝以尔摸索着握到了拢月的手,轻轻捏了捏——十八年前,这双小手在襁褓之中,给了他无限的希冀和温暖,十八年后,这双手依然是这般温暖,可那心,却是寒了……
“罢了,要如何,等云醒过来再说吧。”行墨幽幽一叹,不复之前那颇为尖利的语气。
蓝以尔在黑暗中摇了摇头,在他看来,这个该是拢月爱人的男子大概是痴了吧。
两人心思各异,一时间便陷入了岑寂。
“孩子,跟我说说越儿的事好吗?这十八年来,她都经历了些什么?”蓝以尔反复思虑,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他亏欠了女儿的这十八年里,他的女儿是不是很痛苦?
黑暗中还是能看见近在咫尺的拢月的脸,而听着蓝以尔有些犹豫且不安的问话,行墨的思绪也不由得飘远起来……
杳音林的相遇,艾庄的维护,拢月居的婚礼……
原来,他的生命,是有了“云拢月”这个人才鲜活起来的。
实在不敢想象,没了“云拢月”,他艾行墨又会是怎样的一个生命呢?或许在姬泯烟出现在艾庄的那一刻,他便成了一坯黄土了吧?
行墨张张口,那悠远而温馨的记忆便经由他的口,絮絮地进了蓝以尔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