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帐,媚骨香,一段喜事两处惆怅。
这夜的大雪压低了松枝,连地上都积了白白厚厚的一层。萧念丢了魂似的木然走在皇宫的小路上,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她在走,却不知要往哪里走,她要留,却留人不住。甩在身后的脚印一路凌乱,心也凌乱。
阿秦撑着油纸伞在萧念身后跟得辛苦,使了力气将伞往她头上移,但萧念往前一走,又落了空。
“小姐,天这么冷,你再这样乱走,会冻坏了的。”阿秦开口说。
萧念静静地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阿秦看了看天,黑压压的一片,丝毫没有停雪的意思,焦急道,“不行,小姐不回去,阿秦也不回去。”
萧念步子一顿,停了一下,又接着走了起来,她不想多说话,一想到今夜他正与另外一个女人洞房花烛,就忍不住难过。她怕话说多了,眼泪就忍不住流出来,刚刚白天里答应过他,以后不会再哭,这么快食言,他一定会不高兴的。
想着想着,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到了地上,身子滚进雪里。
萧念忽的就想起了第一年入宫时,她还在司衣司里做事,当时也是一个下雪天,差点摔倒的时候,有一双修长的手托起她,脸上淡淡的笑容一直暖进心里。人呢?人呢!萧念抓起一把雪,攥得紧紧的,一拳锤在了地上。她抬起头望着前方,看,前面还有路,很长很长的一条路,只是飘着雪花,白茫茫的,看不真切。
一夜之后,天一直都阴沉沉的,雪依旧下着,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兰陵王府里面静悄悄的,管家和奴仆们有事不得不发出声音的时候,也是轻手轻脚的。高长恭还未起身,昨儿个喜事,今儿个起晚一点也是正常。
贴着大红喜字的房间里,一对红烛燃到了最底,在烛台上流了一夜的烛泪。
高长恭摸了摸昏沉沉的额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床红色的锦被,接着是倚在肩膀上的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最后发现自己身上居然一丝不挂……昨夜发生的事情全部涌上了心头,让他又羞又恼。
王旋感觉到身旁的人呼吸的节奏变快了许多,抬头一看,见他的模样,一笑道,“夫君,你醒了。”
“昨夜,本王没对你做什么吧?”高长恭小心地问。
王旋羞涩地垂下头来,手放在他的胸膛上,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一道刀疤,“夫君对妾身做了什么,难道夫君不知道吗?昨夜,妾身已经是夫君的人了。”
高长恭脸骤然间红了,他拨开王旋的手,翻身起来,从一旁的衣架上取下衣服,一件件穿戴上。身上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疤随着他的动作,逐渐隐藏在衣物后面。
“这么早,夫君是要往哪里去?”王旋坐了起来,手抓了锦被挡在身前。
“本王要离开这个房间。”
王旋面带急色,忙问,“难道夫君要就此抛下妾身?”
高长恭看着王旋头上的白玉簪,取下来放入怀里,他平静道,“你曾对本王有恩,本王不能对你绝情,可保你一生衣食无忧,但是,你不要奢望得到其他不属于你的东西。”
“夫君与妾身既有夫妻之名,又有夫妻之实,妾身想要自己夫君的疼爱,于情于理都讲得通,难道这也算是奢望吗?”
“若你昨夜没有在茶水中下药,本王会觉得你也是个受害者,心里怜惜你几分。而今,是你自作孽,本王与你之间再不能有半点情分。”说话间,高长恭已经来到门口,即将开门而去。
王旋见他要走,情急之下顾不得身上未着衣衫,赤着身子从床上迈了下来,脚下不知踩了什么,一下子扑到地上。她来不及起身,爬着过去,抱住了高长恭的腿,“夫君,求你别走,只要你留下来,妾身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高长恭回过身,看着地上的人,有些于心不忍,遂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了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后,淡淡道,“在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就该知道会有今天的结果。别闹了,给你、给本王,都留下最后一点尊严吧。”
王旋握着被头,牙关紧紧地咬着。为何他跟萧念就能在一起,跟她就不能有好结果。世上不会再有一个人比她更痴迷高长恭了,她不甘心就这样败下阵来,她恨萧念,要抓住每一个机会打击萧念。
她看着高长恭离开了这个房间,这一生都没再踏进来。
高长恭出了王府,径直往皇宫里去了,原本昨夜打算安顿好王旋,就去看看萧念怎么样的,可是他被王旋算计了,害得他一夜未出现,不知道萧念这一夜是如何度过的。
找到萧念的时候,萧念正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对着镜子梳妆,她梳了一遍又一遍,一直这样反复着,不停地梳头。眼眶乌黑,显然昨夜没有睡好。原本亮晶晶的眸子里死沉沉的,丝毫没有生机。
阿秦见高长恭来了,识趣地退了出去,房间里只留下了高长恭和萧念两人。
“阿念。”高长恭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生怕突然的声音会吓到了她。
萧念僵硬地转过头,微微笑了笑,“你来了。”
怎么她没生气、没发脾气、也没有哭哭啼啼,她这是怎么了。
“阿念,你还好吗?”高长恭坐在了她的身边问。
萧念伸出手捧着高长恭的脸颊,指腹缓缓滑过他的眉眼,看得极其仔细,“我很好,我没有哭,我一直在想你。”
那眼神里透出来的落寞,让高长恭难过得不能自已,他说,“阿念,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别忍着,你这个样子,本王的心会疼。”
萧念笑了,她靠在高长恭的肩膀上,轻声道,“长恭,你以前整天说你没事、你很好、你无妨,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爱逞强的人,现在我突然明白了,这不是逞强,是担当。能担当的了,就算有些事会造成伤害,也便真的无需一提。”
“经过昨儿一夜,本王的阿念变得很懂事了。”高长恭抱着她,贴近了她的额头,唇蜻蜓点水般的轻轻碰了一下,旋即离开,随后,他从怀中取出白玉簪,重新戴到萧念头上,“这发簪还是你戴着好看,不要再轻易取下来了。”
“我一直希望自己有天能够变得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够保护你,可是,似乎这只是个梦想,我常常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我想,我能做的,也许只有让你无后顾之忧了。”
高长恭淡淡地笑着说,“离本王近一些,才能保护本王。不如你现在就嫁到本王府里来吧,兰陵王妃的位子还空着,你要不要试试看。”
萧念被逗笑了,只是猛地想起王旋,心里还是不痛快,她说,“长恭,等我们成亲了,就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我很胆小,害怕别人把你抢走、更害怕失去你,我再也不能承受再来一回了。”
高长恭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本王不能,对不起。”
“其实我在问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我还是希望出现奇迹。”萧念勉强笑了笑,“你放不下齐国的百姓,我放不下阿秦,我们都走不了,这下扯平了。”
高长恭感叹道,“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萧念抬起头来,坐直了身子,“你回去吧,昨儿个刚纳了妾,今天就让她独守空房,这于理不合。”萧念是笑着说的,只是那笑着实苦涩。
“本王依照旨意纳她入府,昨夜甚至……本王已经不欠她什么了,你不必赶本王走。”
“可她毕竟是皇上赐给你的,你若是冷落了她,难保不会有人借机生事。”
高长恭点点头,最后紧紧抱了一下萧念,说,“好,那过几日本王再来找你。”
看着渐渐关上的房门,萧念忽然觉得心中一痛,全身虚脱一般都没了力气,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她还是学不会担当,终究不过是逞强罢了。
高长恭回到兰陵王府的时候,高延宗已经在房间里等他了,不论如何,他都该来道喜的。高延宗还没张口,就被高长恭拦住了,这道喜只能让他更添堵。
“四哥,你既然这么不痛快,直接将萧念娶回来便是,反正皇上也是准了的。”高延宗说话一向直来直去,这次也是一样。
“本王知道。还是过段时间吧,等阿念心情平复一下再说。”高长恭说道。
高延宗急了,粗重的眉毛又倒竖了起来,“还等?宇文达在一个月前就说过,周国要带兵过来,两个月之后,你我又要出征,如此一来,这婚事得拖到什么时候?”
“你的意思是?”
“依我看,明天就去问萧念的生辰八字,然后选个最近的良辰吉日,反正成亲的事情你们早就商量的差不多了,一点都不会匆忙。”高延宗的手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替高长恭拍板了。
高长恭想了想,这话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真要是拖到出征了,等回来不知道又要过去几个月,到时候再磨蹭磨蹭,还不知道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变故,这么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
高延宗看高长恭琢磨了半天没说话,直接道,“别寻思了,明儿个我来陪你一起去,省的你打退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