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好!以後我们就是喝酒上的兄弟!”顾揭飞像是著了魔般,疯狂地灌酒,一会功夫,脚下已经空了十余坛。
“今年除夕过得可真痛快!”颜若苏两眼已经有些睁不开了,他迷迷糊糊地摸著地上,慢慢地又抱起一坛。
“若苏,除夕之夜,你家里人会不会到处寻你?”顾揭飞又饮完一坛,擦著嘴角的酒渍问道。
“管他们呢!大哥还是想想自己吧,苏姑娘除夕之夜不见了大哥,保准会找过来。”颜若苏说著笑嘻嘻地喝起酒来。
顾揭飞脸上微微一红,正要说话,却听酒窖上面传来一声焦急又柔软的轻呼,“揭飞,你在吗?”
“哈哈哈哈……”颜若苏因自己的话这麽快就应验了而笑得整个人仰头倒在地上。顾揭飞满面通红。
上面的人听见笑声,赶忙走过来,找到了地下的酒窖入口,她急切地向下张望,看到顾揭飞後,又喜又气地说:“好啊你,大过年的跑这喝酒来了,你对得起你祖宗吗?”
顾揭飞看著上面女子关切又挂念的神情,痴痴傻笑起来。旁边的颜若苏躺在地上,用手指沾著酒坛里的酒,送到嘴边轻吮了一口,眼中却透出一种暗淡的光。
这世间能否也有这样一个女子,愿在除夕之夜去寻他,担心他迷失在茫茫人海呢?
太初四十年正月十三,清晨,早春的风。
院子里的两树梅花已经开始凋谢,顾揭飞坐在长椅上看著落花,怀中的女子紧紧抱住他的腰。
“也不知你这一去,何时才能回来。”苏宓璎抬头望著顾揭飞,眼中尽是绵绵的情意。
顾揭飞看著苏宓璎娇柔的眼神,不知说什麽好。他为人倒不算蠢笨,可在男女之情上却木讷得狠。
“要不,你给我留件什麽东西,我想你的时候,看著它就好像看到了你。”苏宓璎在他耳边喃喃低语。
“我……我给什麽呢?”顾揭飞挠挠头,实在想不出手头上有什麽值得当定情信物的东西。
“什麽都行。”苏宓璎在他怀里撒起娇来,“是你的都行。”
“要不,我教你套剑法吧。”
“剑法?我不学武。”苏宓璎撅著小嘴,摇摇头。她心中气恼,心想都这时候了还教我学什麽剑法,这个木头,真是煞风景。
“这剑法叫‘刺花剑法’,可漂亮了呢,你看看就喜欢了。”顾揭飞把苏宓璎抱起来放到地上,转身进屋拿出把软剑来。
“我先耍一遍你看看。”软剑出鞘,剑身如秋水流波,颤吟不绝。他持剑起舞,姿态曼妙潇洒,如秋月流云,飞雁踏虹。旋风骤起,剑尖随风摇曳,点点寒星带著阵阵清啸刺出,如同山间泉水冲洗著溪中顽石,声音悦耳。
“来,你握著剑。”顾揭飞对著苏宓璎淡淡地笑。
苏宓璎走过来,幸福甜蜜的表情替代了原来的不满与恼怒。她心想:“只要能跟他在一块儿,干什麽都好。学剑就学剑吧,能跟他学一辈子才好呢。”她接过他手中的软剑,娇声问:“我能学会麽?这麽难。”
顾揭飞笑而不语,他站在苏宓璎身後,低头嗅著她的发香,右手温柔地握住她持剑的小手,一剑横挥。
柔和的剑风带起地上散落的梅花,片刻後花瓣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剑锋精准地刺中一片花瓣,一点红色缀在剑尖上,那剑便在一簇花雨下逶迤游走,宛如彩蝶穿花,游蜂戏粉。苏宓璎回头看著顾揭飞,露出璀璨的皓齿,眉眼里写满了柔柔的蜜意与依恋。
顾揭飞左手轻拢苏宓璎纤细的腰肢,右手斜推,剑速骤然变快,剑身带起一片寒泓洒向落花,只见剑尖上那点红色越染越浓,剑光急旋,彩练飞舞。映著清晨的阳光,剑身散发出绚烂的辉芒,宛如两人手中舞著一条流动的彩虹。
剑光忽灭,顾揭飞松开手,笑问:“漂亮吗?”
只见苏宓璎手里软剑的剑尖上像染了一团红墨,她用手轻轻地拨弄著那团梅花,仔细数了数,一共有十片花瓣刺在上面。
“真美啊。”苏宓璎有些羞涩地把头贴在顾揭飞肩头,感受著他温暖的体温,心里无比踏实、幸福。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十全十美的,等我回来就马上娶你。”顾揭飞终於说出了这句埋藏在心底多年的话。
苏宓璎感动地有些眩晕,两人正温柔缠绵时,顾揭飞突然朝前面一声怒喝:“谁在那?出来!”只听墙外扑通一声,像有人落地的声音。
“有人?在哪?”苏宓璎大感恼火,心想居然有人胆敢破坏他们这麽情意绵绵的时刻,脸上立时一幅羞愤难当的模样。
“就在墙外,刚才还爬在墙头看我们。”顾揭飞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谁偷看他们。
“岂有此理!”苏宓璎提著软剑跑出门外,只见墙外一个周身华贵的十五六岁少年惊慌失措地坐在地上,见她来到自己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小贼!你敢偷看!看姑奶奶怎麽宰了你!”苏宓璎怒从心起,举剑便刺。那少年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向左闪去,堪堪躲开软剑,却一头撞在墙上。他使劲按著脑袋痛叫起来。
苏宓璎刚要再刺,却被赶来的顾揭飞夺过剑来,“算了,别闹出人命。”
“他敢偷看咱们!”苏宓璎气恼之极。
顾揭飞走前一把提起坐在地上的少年,“小子,谁让你来的?”
那少年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顾揭飞只觉眼前这个面白如玉的少年好生眼熟,突然他盯住少年腰间悬挂的玉佩,立即跪下,“末将该死,参见宁王殿下。”他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皇上最小的皇子宁王。
那少年手足无措,伸手摆著,“别……别跪我……”
苏宓璎用力拉起跪在地上的顾揭飞,叱责道:“皇子了不起麽?皇子就能偷看别人麽?你跪他作甚!”
顾揭飞顿觉头都大了。他们顾家世代效忠皇室,他是绝不敢做出任何欺侮皇家的举动的,他生怕苏宓璎没大没小地出手教训那小皇子,便严肃地低声道:“宓璎,你差点刺伤宁王,还不赔罪?”
少年捂著脑袋,笑呵呵说:“没事没事,我自己撞的。”
苏宓璎看他笑,上前一巴掌拍在他後脑上,“你还笑!谁让你来的?说!”
少年又吃一记,忍著痛说:“没人叫我来,我自己来的。我……我上次在乾波殿上看见姐姐琴弹得很好,就想再听听,所以到处打听姐姐的住所。我……我还写了首小令,想让姐姐弹弹。”少年说著从怀里掏出纸素笺,苏宓璎看也没看就抓来撕了扔在少年脸上。
“你个小畜生,少编这些胡言乱语。如实招来!”苏宓璎说著便要再打。
顾揭飞赶紧拉住她,好言相劝,一边给少年眼色让他快走。那少年一看苏宓璎怒气冲冲,回头一溜烟地跑了。
少年从後门回到自己府中,正蹑手蹑脚地穿过後花园,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殿下清早不在房内读书,不知去何处晨读了?”
少年垂头丧气地回过头来,小声说:“先生,我……我没……”
“又去看苏宓璎了?”面前一位衣衫严肃的老人,腰板挺得笔直,看上去年纪已有六十多岁,一双眸子里却闪动著年轻人似的光芒。
少年低头沈默不语。
“回书房吧。”
少年低著头走回书房,不一会从书房传出了强忍著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老人在花园里呆了一阵,嘴上泛起一丝怪异的笑容。
正月十四,正午。
颜若苏梳洗完毕,正要出门喝酒。他刚推开房门,只见何言夕端著包打好的行李站在门口。
“醒了?在家吃麽?”她朝颜若苏温柔地微笑。
“……兄嫂好。”颜若苏有点讶异。
“不请我进去坐坐麽?你的行李好沈。”
颜若苏忙帮著她抱过行李,却仍是站在门口。“兄嫂请回吧。谢谢了。”
“你哥哥让我来的。”何言夕还是微笑。
“哦。”颜若苏终於让开房门,让她进来。
何言夕进了房门,捡了条凳子安静地坐下,笑吟吟道:“你哥知道你要走了,他在军营,也没时间,便托我为你准备些行李。我买了些永福绸庄新进的杭绸,按照你的身型作了几套袍子给你换著穿。江南潮得很,你要多加小心,别凉著。这里面还有些银两,你路上做盘缠用。”
“兄嫂费心了。”颜若苏抱著包裹,觉得心里有些暖洋洋的。自从母亲去世後,颜若苏心里已经很久没涌动过这种温馨的感觉了。他眼里不知不觉中有一点泪光滚动,恍惚间,眼前坐在那的女人与母亲的身影模糊地重叠起来。
“我不知道为什麽你总躲著嫂子,也许嫂子有什麽地方做的不对,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何言夕仍是温婉地笑著,然後低下头来,“其实我只是想我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没有灾祸。”
颜若苏一时语塞。他本是极愿与这个温柔如母亲般的嫂嫂亲近的,但他与哥哥本就关系冷淡,且哥哥常年在外征战,他只怕徒惹麻烦,於是只能躲著。
这时,门口传来一声咳嗽。
“爹,您来了。”何言夕起身道了个万福。
“嗯,言夕,你多多费心。”颜清走进房门。
“哪里,这是媳妇该做的。您请坐,言夕还有些家务,先行告退。”她走出屋子,转身带上了房门。
颜清坐了下来,不待颜若苏说话,抢先问道:“苏儿,你喜欢江南麽?”
颜若苏丈二和尚摸不著头脑,不知父亲何以突然冒出这麽一句,便如实地说:“喜欢。”
“这次你去参加雪湖的大婚,不用著急回来,可以在江南那多玩玩,一年半载的都可以。”颜清说著从怀里取出一叠银票放在桌上。
颜若苏心中狐疑之极,两人都不说话。
颜清坐了一会,起身要走。
“父亲。”颜若苏叫住颜清,却不知说什麽好。
“记住,别著急回来。”颜清背对著颜若苏,只留下这句,便负手而去。
颜若苏望著父亲离去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不可预知的变故将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