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病房门的时候,沈君山正靠坐在床头,戴了副眼镜,借着窗帘外透进来的阳光,正在翻看一份报纸。
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人,都是逆着光的,让他望过去的那一刻有些慌神。都是自己亲生的,眉宇间总是透出来几分神似。
纪颍熙走上前了几步,在床尾站定,“您好点了吗?”沈君山忙放下了手里的报纸,连连点头,“这几天舒服多了,谢谢你能来看我。”颖熙低着头抓着床尾的栏杆,“有什么谢的,来看您是应该的。”
“爸。”沈蔓霓在她身后站定,“女儿来探望父亲,天经地义的。”沈君山闻言,倒是很平淡的笑笑,“报告出来了?”颖熙乖顺的点了下脑袋,病房里便又安静了下来,沈蔓霓拍拍她的肩膀,“我去和主治医生聊聊,你陪陪爸爸。”
沈蔓霓明显是想让两人好好相认,沈君山自然也是这样的意思,“坐吧,别老站那了。”他其实也不知道,缺席了二十多年的父爱,怎么样才可以弥补。颖熙依言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她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对一个几乎是陌生的人,喊出“爸爸”。只好不开口,听着他说话。
“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二十出头,你妈妈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他开始断断续续的回忆一些事情,说的有些杂乱无章,大概是想起什么,就说了什么,缕出来,其实也不过是个俗套的爱情故事——家境殷实的沈君山与穷苦的纪萱,相知相识相爱,过程自然不容易的,各种问题的堆积,让二人无法相守。沈君山因为家里的压迫娶了沈蔓霓的母亲,婚后,沈君山和纪萱依旧保持着关系,只是越发的见不得光。可是纸包不住火,沈君山在还不知道纪萱怀孕的时候,纪萱就被沈老爷子逼去了外地。而她纪颍熙,不知道该说成是爱的结晶还是拖油瓶的好,在别人的冷艳旁观里,顶着私生女的名号,活了这么些年。
“我找过小萱,这么些年来,一直托人去打探消息,等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天人相隔了。我却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你知道吗?”听了这么久,纪颍熙总算是开口了,“我想成名,是因为我想你找到我,就算找不到,想到你能在电视里看到我,我就知足了。虽然我一直不乖的乱传绯闻,可是能增加曝光率,我居然都不后悔。”
“那你喜欢现在的状态吗?”沈君山有些愕然,大女儿是为了让他能多关注自己,所以私自报名参加了歌唱比赛,成为了歌手,而二女儿的理由居然如出一辙。沈蔓霓告诉过他,她一早就厌倦了娱乐圈的尔虞我诈,那纪颍熙呢,是否也是这样?
“谈不上喜不喜欢,对我而言,不过就是谋生的一样工具。”她的嗓音条件好,再加上一出道就有易哲远的保驾护航,她的道路算的上是平步青云,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不喜欢唱歌这件事。现在转行演戏,不过是自己开始抽烟了,有时候到了半夜还会咳到嗓子疼,所以不想唱了。可是也没有考虑过自己喜不喜欢,而且不喜欢又能怎样?除了待在演艺圈,她想不到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是我这么多年,亏待了你。”沈君山的语气里满是惭愧。“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我妈妈和蔓霓姐的妈妈。她们才是直接受害者,我们做晚辈的,总是有自己的路该走的。”她站起了身,“挺晚了,我要走了。再见。”
“你恨我吗?”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君山的声音在背后传来。她闭着眼想了一会,然后回过头,“爸。”这一声,让沈君山霎时眼里便蓄满了泪水,“您好好活着,把这些年来,我都没有体会到的父爱,让我体会到。我就不恨你了。”
她哪里恨呢,不过是自己运气不好罢了。
出去的时候,沈蔓霓正坐在外面的椅子上,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的,看到她出来,才扯起嘴角轻轻一笑,“谈完了?”“我认他了。”沈蔓霓点点头,“恩,他也就安心多了。”“医生怎么说?”她的语气那么疲累,让颖熙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大概……等不到两个月了。”
纪颍熙突然觉得浑身都没有了气力,赶紧贴着墙壁靠着,才能让她站立。
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夜幕已然降临,路灯一盏盏的贴着人行道亮起。颖熙拉开车门前,回头看一眼楼上某个还亮着灯光的窗口。
她的车子滑进了川流不息的车海之中,其实很多事情,似乎都有些不赶巧的晚了那么一步,所以好多的事情,让她左右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狼狈不堪的陷进一个又一个的漩涡,无法自拔。时间的牢笼里,我们孤立,却也无能无力。
而这城市,此时,华灯初上。
番外 小水
陈淼在认识傅东城之前,安安稳稳的过了十来年,每天都是学校、家、舞蹈学校三点一线的跑。她那时的梦想是成为第二个杨丽萍,最擅长的也是孔雀舞,只是在认识傅东城之后,她的每一次开屏,也变得和孔雀一样,是为了喜欢的那个他。
第一次见到傅东城的场景,并不是一段多么完美的邂逅。
那天是她哥哥陈焱的生日。横行霸道的陈家大少爷,年龄不大,却是本市出了名的混世魔王,结交的朋友自然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陈淼之所以能出现在这样一群洪水猛兽之中,全拜她那位宠她宠上天的哥哥所赐。她还记得陈焱邀请她去自己生日会时说的话,“哥带你去见见世面,让人家都认识认识你,以后你一个人走小黑巷子,都不会再有人敢跳出来对你不轨了。”他说的后半句话,还让陈淼心有余悸。
上个月她从舞蹈教室出来,大晚上的。想抄条近路,结果跳出来几个大块头,不怀好意的摩拳擦掌,她吓得尖叫,好在司机的车正停在巷子口,听到惊叫,赶紧跑了过去,虽是一场有惊无险,却还是让陈淼留下了阴影。
大概是应着那次的遭遇,让她对陈焱的邀请,毫不迟疑的答应了。只是她有些低估了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还没被小混混怎么着,倒是在见到一堆混混头目的时候,腿都吓软了。
陈焱领着陈淼进酒吧包间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乌烟瘴气了,那里头坐的男男女女几乎都是烟不离手,看到陈焱带着个小姑娘进来,都开始起哄,甚至还有人起哄似的吹起了口哨。陈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一掌往他的脑袋拍了过去,“吹什么呢?这是我妹,带出来给你们开开眼。上回阳子那地盘不长眼的,差点劫了我妹。”“哎呦,我说呢,难怪你把我那两个手下,腿都打折了。”开口的人应该就是陈焱口中的那个阳子。他说的话,让陈淼吓了好大一跳,腿打折?这样暴力的过程,她几乎是没办法想象的。
把愣头愣脑的陈淼安排到沙发上坐下,坐在她周围一圈的虽然都是女孩子,可是脸上浓重的烟熏妆,夹着烟的娴熟动作,让乖巧的陈淼无所适从的瑟缩在角落。
傅东城就是在这样乌七八糟的背景下出现的。
牛仔裤、白色T恤,干净利落的短发,开门的那一刻逆着光,陈淼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掉进了一个叫“一见钟情”的俗套之中。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即使俗不可耐,她也认了。每个女孩子的少女情怀里似乎都期待着这样一个翩然而至的男孩子,毫无征兆的闯进自己的生命之中。
陈焱率先对着来人开口,“傅少爷,你不是吧。咱这一帮哥哥姐姐们可都等着你一个呢。”那个人大概是年龄最小。其实那一天的一拨人里,最大的也不过是二十四岁,一个二个的皆是仗着家里,在外胡作非为的,这个男生十有八九也不会例外的。可是陈淼还是不住的拿眼睛去瞄他,越看越觉得他和那些人不一样。虽然也是在吞云吐雾、也是黄汤下肚,但在陈淼的眼里,他跟自己一样,和这里的场合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