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嫂要帮大艳涂指甲油,是那种艳红的指甲油。大艳缩到上铺的角落里,鄙夷地甩开她,叫骂着:“你妹啊,涂这种指甲油你是逼我去失足啊!”
月嫂之所以叫月嫂,是因为在她的怂恿下班上三对狗男女凑到了一起,更有特色的是月嫂小而尖的下巴上有一颗硕大的媒婆痣。而月嫂业余的爱好就是帮宿舍的姑娘们打理妆容,对于这一点,大艳一直认为月嫂绝对有做遗容师的天分。
月嫂猥琐地爬上大艳的床,坏笑的嘴脸让大艳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犯罪电影,大艳配合地双手抱在胸前,楚楚动人的眼睛可怜地盯着月嫂:“不要,不要……”
月嫂终于憋不住笑了:“你个坏女人。”
大艳一脸胜利的笑,搂过月嫂的小脑袋,就差猛亲一口。
“你说,其他女人都出去风花雪月了,你晚上一个人留在宿舍都干什么啊?”月嫂白皙的小脸在寝室昏暗的日光灯照射下还是挺好看的。
“你管着啊?”大艳骄傲地撅着嘴,有些婴儿肥的下巴还是肉嘟嘟的,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奸笑着回头问,“她们都去风花雪月了,你出去掺和啥子啊?”
“本姑娘也给自己相了一个相公!”月嫂得意的笑里还是难掩少女的娇羞。
“哇!不是吧……”
“怎么着,我找到男朋友你用得着这么吃惊吗?”
“不吃惊,我只是担心哪家公子遭了您老的毒手?”
“靠!我是小鸟依人型的好不好!”
“知道知道,你是小鸟你是小鸟。”
月嫂满意地点点头,愣了几秒忽然觉得有些不妥,精巧的五官挤到一起:“大艳,我发现你越来越猥琐了……”
“没有吧……”大艳听月嫂这么一说,突然也觉得自己最近是有些变化,具体是哪里变了?她转动着自己未老先衰的大脑努力思考的时候就看到月嫂手里玩弄的指甲油,水晶般透明的瓶子,衬着大红的液体诱惑而迷离。
“啊哟,这么漂亮,什么时候买的?”
月嫂得意地摇着脑袋:“什么买的啊,人家送的!”
大艳就咧开嘴笑,是真的替月嫂开心,没有调侃的意思:“咦~快说说,叫什么名字,长得帅不帅?”
“其实嘛——”月嫂故意拖长尾音,吊足了大艳胃口。
“什么啊?”
“你认识哎~”月嫂又开始笑得娇滴滴的,等不到大艳问,又补充了一句,“你老乡,林俊!”
大艳就愣在那里,石化一样说不出话来,等到千般情绪被硬生生压制下去之后,又笑着骂:“靠,你两什么时候背着我搞上了?”
月嫂故作娇羞地埋头不语,只是,大艳自己开始怀疑刚刚那个笑是有多虚伪。
大艳哭了,宿舍里没有人,对着电脑屏幕稀里哗啦地流眼泪,当时酷狗音乐里的歌正好跳到那首林俊杰的《你要的不是我》,旋转忧伤的句子,一个字一个字扎进心里——心碎的失去轮廓,曾经给你的感动,只是情绪的波动,能给的不是我……
然后大艳把那串长长的心碎的句子,连同一大把鼻涕眼泪通通塞给电脑另一头那个叫做杰克的家伙。
杰克好久没有回,差不多等那首歌过去了,差不多等大艳脸上的泪水流干了,突然弹出一个视频通话的请求。
大艳是高三放榜后逮到杰克这个网友的,当时心情极度郁闷,同样考砸了的杰克和自己一见如故,臭味相投。可是,那么多无聊的夜晚大艳和杰克仅仅是文字的调侃和安慰。
“你干嘛啊,人家哭得梨花带雨,你还要看啊……”
“风丑丑,我都做好准备了,反正打第一次看到你网名我就做好准备了!”
“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
“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
“那你讲呗,视频干嘛?”
“我想说给你听……”
大艳吐出长长的一口气,冲进卫生间打理了一下哭花的脸,镜子里那张平凡的面孔还是令人心疼的憔悴。杰克好像知道一样,那个视频通话的请求一直没有关。
等到大艳不安地接受了请求,那个陪自己度过无数个夜晚的杰克终于清晰地在电脑屏幕上绽放开笑脸。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怪,并没有狗血的怦然心动,甚至于心里没有卷起一层风浪,平平静静的,只有微微的涟漪,就真的像久别的老朋友,那么熟悉那么真切。大艳突然想,也许这个剪着平头笑得白痴的家伙就长了一张熟人脸。
杰克就看到,风丑丑在另一边花枝招展地笑了。
“你笑得真甜!”这是大艳第一句听到的从杰克嘴里蹦出来的话,略带沙哑的嗓音经过各种传导和转换传到大艳耳朵里温暖而亲切。
“甜你个鬼,姑娘脸上的肉没吓到你吧?”
“我觉得你就该是这样的。”大艳懂杰克说的就应该是这样的,她看到杰克也是这种感觉,杰克就该是这样的,“肉多怎么了,我妈说那叫福气!我喜欢你满脸的福气,哈哈……”
“去死啊,老娘会瘦回去的!”大艳真的下定决心减肥了,好像为谁又好像不为谁,浩浩荡荡的夜游大军里也并不介意多这么一个自卑的胖子。曾经的曾经,大艳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操场上那群重量级的少女死里来活里去的折腾是多么鄙视啊。她要活得比谁都潇洒,那是徐大艳曾经的骄傲。
杰克的那个故事极其无聊,童年,一见钟情,梧桐树,小男孩的倔强,美满的结局。不过大艳很耐心地听,听那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像唱歌一样抚慰心里的伤口。即便听到最后她意识到那个所谓的故事不过是一部叫做《怦然心动》的电影里的剧情,他干瘪的辞藻把这个本来动人的故事讲得一点也没味道。她还是听下去,听下去,听到又一轮雨水侵占了脸庞。大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哭了,一定不关于林俊,她倔强地想。
“可是现在,她抛弃了我!”故事峰回路转。大艳想,也许,自己哭,就因为杰克这句话。
月嫂没有回寝室,一夜未归,徐大艳一夜未眠。
拂晓,月嫂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宿舍,大艳装着睡去,砰砰通通的声响却磕得心里哪儿都不舒服哪都疼。月嫂竟然爬上了大艳的床,带着一夜风流的激昂。
尚未回到人间的月嫂含糊着说辞:“大艳……醒醒啦,陪月月说说话……”
大艳假装迷糊地转身,正好把那滴不小心掉下来的泪水蹭到被子上。
“你个鬼啊……几点了……才回来……”
“嘿嘿嘿,大艳,你说这算不算小月月的初*夜啊?”大艳不知道月嫂腮边的绯红是酒意还是幸福。
“啊?你们?”
“呸呸呸,想什么呢?我们只是喝了一夜酒……”
“哦~”徐大艳真的不知道说什么了,说什么话都疼,听什么话也都疼。宿舍大姐有节奏的呼噜声本来很让大艳心烦,不过现在听来竟是那样温暖。好像如果没有那一声声呼噜的依靠,大艳就撑不住了,崩溃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大艳,我们在逸夫楼的楼顶喝酒耶!”
然后那滴蹭到被子上的眼泪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腮边,仓促地擦去,幸好天未亮,幸好月嫂醉了,她不会看见。
月嫂不知道,林俊去年生日的时候他也带着大艳去逸夫楼顶喝酒,他说这个地方谁也找不到,只有他知道通往天堂的门坏了,只有他知道这个学校最高的地方能看到远处的山。他说,除了大艳,他再也不会带人来这个天堂。
那天林俊可爱的酒窝里满是泪水,大艳在他伤心欲绝的话语里得知,林俊离婚两年多的父母因为原来那套房的房产权又大打出手。他说,他在他们眼里还比不过一套房子。那时候,大艳觉得林俊像一个可怜的需要人照顾的孩子。她多想告诉他,在我眼里你就是全世界。
那是大艳第一次夜不归宿,第一次在一个男孩怀里睡着,第一次没有准时和杰克在网上聊天。然后大艳看到了人生中最美的一次日出,原来曙光真的是金色的,金色的阳光照在林俊带酒窝的脸上,他的影子好长好长。远处山的轮廓清晰了,大艳真的看到了,巍峨的山渡着金边儿,就像童话里一样。
月嫂歪着身子,倒进大艳的怀里,那个男孩薄荷味的抚摸在她的发间肆意流淌。
“他说,这个地方谁也找不到,只有他知道通往天堂的门坏了,只有他知道这个学校最高的地方能看到远处的山。他说,除了小月,他再也不会带人来这个天堂……”月嫂终于睡去了,黎明在窗外酝酿,东方一抹浅浅的鱼肚白。
大艳轻声爬起来,绕开月嫂的身子,下床,打开电脑,杰克的头像暗着。再也憋不住,泪水滂沱,却不敢发出声响。
杰克开始策划一场犯罪,风丑丑是他的帮手。这个策划持续了两年,这之间,林俊的扣扣昵称改成了奥特曼,月嫂的昵称改成了小怪兽。这之间,风丑丑在宿舍一堆女人的怂恿下去临省参加了某某电视台著名的选秀节目。这之间,月嫂和大艳依旧是宿舍里最猥琐的一对搭档。
杰克要去杀一个人。
这个人就在风丑丑的城市。这个人就是当年和杰克一见钟情却在后来背叛杰克的女人,风丑丑叫她露丝。
他们至少策划了一百套杀人方案,从杀人方式到不在场证明,方方面面的考虑不亚于一部浩浩荡荡的柯南。杰克说,等风丑丑毕业的时候,杀人计划就正式启动。
现在风丑丑大四了,风丑丑真的要毕业了。
月嫂又一次夜不归宿后,告诉徐大艳:“本姑娘的初*夜真的没了!”然后不知道谁开了头,沉默了半响的两个大姑娘抱着头开始哭,哭得身后四年的青春湿漉漉的。
风丑丑告诉杰克这些的时候发了很多猥琐的笑脸,她问,杰克你的初夜还在吗?
杰克回,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然后风丑丑又问,奥特曼和小怪兽都是外星人对不?
杰克回,对,我们是地球人。
毕业前,大四的老乡组织学弟学妹最后一次老乡会,大艳最后一次坐在林俊旁边。大包厢里林俊还是那首唯一拿手的《江南》,大艳喜欢的却是那首《你要的不是我》。虽然华丽的选秀失败了,但大艳的一首《没那么简单》,还是让整个聚会的气氛爆棚。
是啊,没那么简单,就能找到聊得来的伴。风丑丑有杰克,可是大艳有谁呢?
大艳歇下来的时候,若无其事地问身边的林俊:“你毕业后什么打算,留这还是回去?”
林俊腼腆的笑,挠了挠头:“看情况吧,应该回去,老妈不让我呆这儿。”
“工作找着了没?”
“先去我舅舅的厂里实习。”
“挺好。”
然后等到谁的一首歌破破碎碎地结束了,大艳喝完一瓶啤酒,又转头问:“陆小月呢?”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简单一个问题却问得心惊肉跳。
“嗯?哦,走一步算一步吧……”
“来喝酒!”
“不醉不归!”
大艳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问,四瓶啤酒下肚之后,喧闹的包间突然暧昧得有些过分。大艳问身边醉眼朦胧的林俊,你还记得三年前逸夫楼上的日出吗?这句话在大艳后来想来特别恶搞,活生生一个“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的翻版。
林俊的回答也精彩到了极致:“大艳,大学四年最骄傲的就是交了你这个朋友!”
朋友?自从月嫂改名叫了小怪兽,林俊就再也没有主动找过自己。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至少在他的掩饰里,大艳还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大艳冲出包厢的时候,外面正哗啦啦地下雨。大艳开始在雨里不切实际地想,要是那天在路上走的时候没有遇到林俊,要是当时没有把身边婀娜多姿的月嫂介绍给他,故事会不会朝着另外的方向发展呢?也许,至少林俊还会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
夜色在雨里来得特别急,天就快黑了,林俊打电话来。
“喂,大艳啊,你跑哪里去了?回学校了没有?”
“还没,没事,一会回去。”
“哦,自己小心点。”
……
两年前,大艳背着破吉他去邻省参加选秀比赛时也这样湿漉漉地走在路上。大艳永远忘不了评委说的话,你的歌唱得不错,但是你知道的,作为一个歌手,我们还需要她有出色的外貌……
是啊,要有出色的外貌!在落寞的街头笨拙的大艳甚至找不到回去的路。陌生的路人,陌生的空气,大艳熟悉的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几乎整天在线的杰克。杰克问她回去没有的时候,大艳也像今天这样说“还没,没事,一会回去。”杰克却不是这句“哦,自己小心点。”杰克在另一个大艳不知道的天涯海角用网络地图给大艳清晰地指引了一条回去的路。那是,那一天大艳唯一的温暖。
借着酒劲大艳真的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四年来杰克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电脑屏幕里,四年来那个号码只是一个摆设。可是今晚,她喝醉了,她毕业了。
“喂,我是风丑丑。”
“什么事啊?”就好像真的是两个老朋友。
“我毕业了!你要杀的人呢?”
“哎呀,那我现在赶过来!”
大艳还是扑哧一声笑了:“滚你妹的,坐飞机也没这么快啊!”
“我们今晚就行动啊,我想好了,还是用安眠药,不让她死得太痛苦,毕竟我们曾经相爱过……”
“你别恶心我了吧,杰克,真的,你住哪啊,你叫什么名字?”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响,然后熟悉的声音微微的颤抖:“大艳,你到哪了?”
“快到学校门口了……”大艳握住电话的手突然抖动了一下,“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徐大艳,我在校门口等你,你不知道四年前我和你报了一样的学校,嘿嘿嘿……”令人眩晕的沉默过后,大艳还未曾晃过神,那个磁性的声音又淡淡地响起,“风丑丑,今晚我们一起去杀露丝!”
大艳突然哭得比刚刚更厉害了,冲着电话发疯一样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