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齐国皇宫里已经忙开了。司膳司准备着后宫所有人的早膳，宫女们提前打好水、点上熏香、等着伺候众位娘娘梳洗，宫门口又换了一班守卫……一切似乎都跟昨天一样，却有些不一样。
今天是新来的宫女集体学礼仪的日子，她们一大早就候在了司侍司的大殿内，等着掌事嬷嬷安排未来几天的日程。
掌事嬷嬷扫了一眼站在面前的人，数了几遍都少了两个，她皱了眉头问，“昨天来的那两个宫女怎么到现在还没出现？”
宫女们互相看了看，最前面的那个回答，“我们来的时候，看到她们的房门关得紧紧的，许是还没起床吧。”
掌事嬷嬷面色铁青，她在宫里当差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如此放肆的奴婢，当下便带头往后院里走去。其他宫女也跟了上去，看看那两个贪睡的家伙会被怎么处罚。
房门被砰地一声踹开，一桶凉水迎头泼了下来，把躺在床上的两人浇了个透心凉。
阿秦翻身坐起，甩了甩满头的水珠，张口怒道，“哪个不长眼的，敢往我家小姐身上泼水！”当她的目光移到掌事嬷嬷的脸上时，愣了愣，然后四下打量了一下房间和环境，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她推了推还没清醒过来的萧念，“小姐，快点起来，咱们什么时候来这里了？”
“啊，什么这里那里。”萧念揉了揉额头两侧，一宿的昏睡让她头痛欲裂，勉强抬眼看了看，眼前的情景让她猛地清醒过来，这里绝对不是萧府，也不是她以前曾到过的地方，看上去倒是像极了皇宫大内。
见她好像还不清楚眼前的状况，掌事嬷嬷让身旁的宫女告诉她原委。
昨天夜里，萧念的表哥将她们二人送进宫里为婢，领了一大笔安家费以后就离开了。说得再明白点，就是她们被表哥卖了。从现在开始，她们两个将要在这里度过后半生，很有可能一辈子没机会离开皇宫。
萧念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木然的保持着一个惊讶的表情，连阿秦喊了几声都没听到。湿透了的发丝结成一缕，荡在眉间，却无心情去整。她没想到表哥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仅仅是为了那笔钱，生生把自己的身份从名门望族变成了贱婢。
“来这里的哪个身世不可怜，好好的人家怎么舍得让自己女儿做伺候人的奴婢，你们别给我拿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嬷嬷不是男人，不懂得怜香惜玉。”掌事嬷嬷见惯了被卖到宫里宫女，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有的是，并未因此而心软，她命人将宫女的服饰送过来，让萧念她们换好以后即刻去往司侍司报到，迟了半分必定重责，以儆效尤。
人群里闪烁着不少幸灾乐祸的目光，有些人总觉得，无法改变自己的不幸的时候，能够看到别人比自己更惨，心里就会好受得多。
掌事嬷嬷和看热闹的宫女呼啦啦地撤了出去，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萧念蜷缩着身体退到墙角，沉默了许久。半晌，才从痛苦中走出来，她抬起头，紧紧握住了阿秦的手，诚恳地说，“阿秦，以后我不再是你的小姐，我跟你的身份一样都是奴婢，我不会再吩咐你做什么，你也不需要对我言听计从。”
阿秦说，“小姐永远都是小姐。如果是嫌阿秦哪里没有做好，阿秦保证，会马上改的。”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对不起你。”萧念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如果不是她劝阿秦喝下那杯加了迷药的酒，阿秦就不会跟自己一同被卖到这里来，将未来数十年的生命耗费在皇宫里。“就剩下我们两个相依为命了。虽然皇宫里面波云诡谲，充满了明争暗斗，但是我们只要谨言慎行，就一定能在这里平平安安的生活下去。”
阿秦说，“嗯，阿秦也会学着胆子大一些，这样才能保护小姐。”
萧念与阿秦自小至今相处了十多年，一直同寝共食、情同姐妹，此番落难让她们的感情更加亲密。她们互相帮助对方换好了衣服，赶在掌事嬷嬷限定的时间前来到了司衣司。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她们在掌事嬷嬷的训导下，学了皇宫内的基本礼仪。
见了皇帝面称陛下，面称王爷为殿下，称呼太后和后宫正三品以上嫔妃为娘娘，其余嫔妃则称为夫人。
按照工作的类型不同，宫女分为则三类，一类专门待候帝、后、妃、嫔，另一类则专门负责处理宫中各种事务，第三类，去往辛者库，做最脏最累的体力活。从五品以上的宫女可称为姑姑，若宫女等级高过嫔妃五级以上，可不行礼。
最后一天的训导结束后，所有宫女得到通知，马上会举行一场考试，按照得出的成绩和才能，分别派往不同地方侍奉。听到这个消息，萧念和阿秦都很兴奋，考试内容不过女红、工艺、食膳几种，这些在老家的时候，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相信对她们两个来说，都不算太难。若是能拔得头筹，必定会到三宫中侍奉，远比在六司和辛者库轻松自在，倘若运气够好，哄得嫔妃高兴，说不准还能请皇上开恩，放出宫去。
掌事嬷嬷终于公布了题目：给刚刚怀了龙嗣的穆夫人做一件贺礼，只要被穆夫人看中了，便可直接调到清欢殿担任正五品尊等宫女，贴身侍奉，其余宫女量才分配。可以单人也可多人一组，制作时间限制两日内，第三日来到此地现场评分。
正五品在朝中相当于定远将军或者是宁远将军，不知道要打多少仗、受多少伤、死多少将士，才能换得这个品阶，而在后宫，只要讨得主子欢喜，一句话就能让奴婢们平步青云。
宫女们开始各自寻找一位合意的搭档，只有一个名叫红素的并不着急。她是新来的一批宫女中打扮得最精细的，长发绾成的惊鹄髻没有一根乱发，修长的蛾眉在尾部稍稍挑起，配上一双微微眯起的丹凤眼斜睨着众人，总给人一种轻视别人的感觉。
红素大体扫视了一下宫女们的反应，将目标定在旁边两个似乎已经确定了想法的人身上。她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向萧念和阿秦这边走了过来，笑盈盈地打听她们想要做什么东西。
据萧念所知，穆夫人小字黄花，原本是斛律皇后身边的陪嫁侍女，因缘际会，被皇上临幸后，成为后宫得宠时间最长的嫔妃。虽然最近有些被皇帝冷淡，但想来曾受宠多时，吃食定是少不了的，而首饰所需工序太多，很难在两日内完工，唯一可以考虑的，是制衣。只要绣工够好，图样新鲜，配色大胆，想要胜出并不难。
红素转了转眼珠，猛地拍了一下萧念的肩膀，笑着说，“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我得去画衣服的图样了，等会儿见。”
看着红素离去的背影，阿秦努了努嘴，不满道，“明明是来打探消息的，还装得跟真是自己想出来似的。”
萧念倒不在意，做什么贺礼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思有没有用好。
连着忙了两天两夜，萧念和阿秦终于大功告成，看着眼前的成果，她们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
走在去往司侍司的路上，萧念觉得眼前一花，闪过了一个人影，她问阿秦，“刚刚看到谁过去了么？”
阿秦的心思还在衣服上面，没有留意过路的人。
“我总觉得，刚刚那个人影，好像是咱们在表哥家门口遇到的那个老道士。”萧念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我一定是眼花了，皇宫大院里太监有的是，道士就太离谱了。”
阿秦也跟着笑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迈进了司侍司的殿门，红素迎了上来，将自己做好的衣服抖开来，故意炫耀一般地说，“看看我做的怎样？”
金色的布料上面绣了几朵火红色的牡丹，看上去的确大气尊贵。只是牡丹乃花中之后，国色天香，若是此衣是为皇后所做倒也罢了，穆夫人仅仅是一名宣徽，穿着此衣，未免有些越制了。
萧念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红素听完以后脸色不悦，将衣服叠好放回桌上的托盘中，非要看看萧念做的衣服是怎般模样。萧念拗不过，将做好的衣服递给了红素。
这是一件紫色的袿衣，袖口衣角处各绣了一丛黄色的长春花。此花又名四时春，花开四季，用在此处既不张扬，又暗含盛宠不衰之意。
“样式设计得好，绣工更好。阿念，这次你定能一举夺魁。”红素佯作跟萧念闲聊，把手藏到衣服底下，暗自用指甲戳破手指，将血点在了衣服的布料上。
萧念没有防备，还以为红素是真心称赞，几欲与她推心置腹。
这时，掌事嬷嬷走了进来，她让大家把做好的贺礼分食、饰、珍、衣四类按顺序放好，等穆夫人做评判。
少时，一个相貌姣好、身材略显丰腴的女子在几个宫女的簇拥下，仪态万千地走了进来，微微隆起的腹部，给她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风韵。
她一一尝过新来的宫女们所做的膳食，眉头微微皱起，显然不合她的口味。接着，她翻了翻饰品和珍宝，也都摇了摇头。
当她走到放着衣服的托盘面前的时候，眼睛亮了起来，她最先查看的是红素的那件，从她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对这件衣服的喜爱之情，只是目光落到牡丹上面的时候，瞬间黯淡了不少，她恋恋不舍的将衣服放回去，展开了旁边的紫衣。
雅致细腻的绣花图案，让穆夫人十分欢喜，这一件不但漂亮，而且合适她的身份。正要打赏的时候，她看到了衣领上的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红色痕迹，她嗅了嗅，眉头又皱了起来，嫌恶地扔回原处。
转来转去，穆夫人仍未找到合心意的东西，直到最后，她随手拿起了一对镶金的翡翠镯子，对掌事嬷嬷说，“就这件吧。”
掌事嬷嬷将穆夫人所有表情的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已然有数。安排宫女去向的时候，她将做镯子的宫女阿怀分到清欢殿贴身侍奉穆夫人，安排红素为司衣司八品承衣，萧念和阿秦则到了司衣司做没有品级的四等宫女。
宫女们纷纷向红素贺喜，萧念见阿秦并未过去，走到半路又返了回来。
萧念觉得虽然没有去成三宫很遗憾，但是至少也没去辛者库做苦力，司衣司总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阿秦则心中极为不平，她们分明做的不比红素差，为何等级会差了这么多，脸上的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掌事嬷嬷知道萧念和阿秦一定会不服，宣布完结果后，将她们叫到一旁，说，“你们是不是不服？”
“奴婢没有。”萧念回答。
“奴婢不敢。”阿秦回答。
“我便让你们心服口服。”掌事嬷嬷回到大殿，将那件紫衣端了过来，拎起衣领将整件衣服提了起来，食指指着领口重哼了一声，“刚刚我也闻过，只有血迹才会有那种腥味，穆夫人刚刚怀上龙嗣，见不得血光，更何况以后还要穿在身上。连这种错误都会出，没有将你们这两个不懂事的宫女杖毙，已经是夫人仁慈了。”
萧念目瞪口呆，阿秦哑口无言，一时间两人都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让她和萧念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明明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还没有这团血迹，怎么到了这里就有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