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澈看着眼前的人,苍白的小脸病态的微红着。终日不见阳光的皮肤,像冬天里吹苍了的窗户纸一样没有活力,瞳仁却日益漆黑如墨。一头乌黑长发散落在瘦削的肩上,眉头紧锁。竟是让人说不出的怜惜。只是这身体的主人,竟是不知道爱惜自己。
哪里还有初认识时那个少女娇俏的模样?
“……你又何苦不放开自己?”苏明澈在心里叹息道。但是并没有说出来。
这些年,那些回忆,已经像是腐烂掉的植物。流淌着的甜美汁液散发氤氲的毒气。她,赵若溪,就是靠汲取这些养分而存活。
初识赵若溪是刚上大学,学校里本科宿舍告紧,苏明澈报到的晚,就被安排到研究生两人间的宿舍。打开宿舍门发现已经有人住进去了,但是人却不在。把东西安排妥当。苏明澈坐下来开始打量四周,才不过几天的时间,她的室友已经把这间宿舍变成女孩子的闺房了。最抢眼的是她哪一床的娃娃,倒是摆的整整齐齐的,苏明澈不禁想到“排排坐,吃果果”的童谣。就是不知道她的主人晚上要睡哪儿。书桌上第一层摆满了瓶瓶罐罐,都是些形状很奇怪的容器,里面还装了些颜色气味诡异的液体。第二层倒是老老实实的放了些书。但是没有一点是关于专业方面的。而且品位很参差。托斯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明晓溪的《泡沫之夏》,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寂地的《MYWAY》,蔡骏的《肉香》,《婉约词》,还有一大摞的杂志《读者》,《瑞丽》,……《耽美季节》?!瞬时脑海里浮现两个俊美的男子纠缠的画面。苏明澈的脸倏的红了一下。
呃,很诡异的女孩子。
苏明澈移开视线。走向阳台。阳台被很细心的打扫的很干净。放了一把藤椅。藤椅上放了一本书。安妮宝贝的《清醒纪》。角落的小鱼缸里养了一棵像蒜苗一样的植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水仙。
苏明澈的宿舍在一楼,阳台与外面只是一个半人高的黑色栅栏,外面就是小花园,很像是一体的。坐在阳台上倒是可以看见外面的精致,小花园里的植物郁郁葱葱的,很有幽静的感觉。
苏明澈的心莫名喜悦起来。对这未曾见面的室友,也有了几许期待。
下楼去买些必须的生活用品,苏明澈对物质的需求简直少到又少。简洁到她自己偶尔也会忘记自己是女生。衣服最好是黑白,头发永远剪短。能用一句话说明白的事,绝不多说一个字。直到后来赵若溪还是很感慨,那么帅那么有型的人为什么是个女生呢?是女生也罢为什么遇见她之后就变得那么罗嗦呢?
白天的时间很容易就过去了。夜幕降临她的那位室友还是没有出现,宿舍楼已经锁门了,今天大概不会回来了。苏明澈把门锁上,躺在床上休息了。这时听到阳台外悉悉嗦嗦的声音。难道……?苏明澈悄悄的起身,往窗台移动,随手将扫把握在手里。按照预料应该能进来了,这个贼还真是笨手笨脚的。那么矮的栅栏这么半天还没爬过来,苏明澈都有点着急了。拉开阳台的门,这时贼也刚好努力的越过栅栏,要开门进来。两个人就刚好打了个照面。苏明澈看见眼前的人,白底的雪纺裙,上面大朵大朵放肆盛开的红色花朵,却穿了一双系带的军用靴。光看这身装扮,就知道她是谁了。苏明澈打量来人的脸。圆圆的脸,有着玫瑰花瓣的颜色,微微张着的唇,粉润柔亮。黑黑的眼睛如一汪清泉,盈盈的就要滴出水来。蓬乱的长头发热闹的垂下来。眼前这个人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型慢慢咧开。
不好,苏明澈倒是很有先见之明的把耳朵堵住了。
“啊……”
虽然堵住耳朵,还是难免被那么高的分贝给波及到。这么大的喊声会把左邻右舍都给惊醒吧。苏明澈想了想,伸手捂出女孩的嘴。那女孩拼命的挣扎着,嘴里嘟囔着什么。
“别喊,我放开你,OK?”
女孩点点头。苏明澈放开了手。
“有贼啊……”女孩见苏明澈松开手,不失时机的大喊。
“怎么了怎么了?……”宿舍楼管阿姨穿着睡衣跑过来。
“没什么,刚刚有只老鼠吓到她了,现在老鼠已经被赶走了,您回去休息吧。”苏明澈边捂着女孩的嘴边解释。
“赵若溪大半夜的你喊那么大声讨命啊!早点休息!还有,和你的室友好好相处……”
楼管阿姨边往回走边疑惑:“奇怪……新建的宿舍会有老鼠吗?看来改天要弄点老鼠药灭一下了……”
苏明澈放开手。女孩安静下来。
有一分钟的沉默。
然后女孩先开口。“赵若溪。”
“苏明澈。”
“我的室友?”
“室友。”
……
女孩好像很郁闷的从地上捡起掉在地上的娃娃——今天晚上逛夜市的收获。收集娃娃和漂亮瓷瓶是赵若溪的一大嗜好。拿出睡衣收拾东西准备去洗澡。
苏明澈看见女孩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口说,“早点睡吧,已经很晚了。”
“喂。”
苏明澈转身回来看见女孩从卫生间探出个小小的脑袋:“还有个问题哦。你真的是个女孩子吗?”
“是的。”苏明澈无奈的回答。
“女孩子怎么会那么高……”女孩好像还是很疑惑的样子,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也是,一米六左右的赵若溪面前,自己一米七五的身材,还真是太高大了些。
除了刚开学时的插曲,倒也相安无事。
苏明澈认真上课,记笔记,泡图书馆。或者呆在寝室里看书。
赵若溪继续早出晚归,搜奇猎新。半夜翻栅栏回来。
偶尔看见夜间有个高高大大的男生送赵若溪回来,那天的赵若溪必定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衣服也是一本正经。
这才知道,原来赵若溪是有男朋友的。
真正熟悉起来,倒是一年半后的一天。
苏明澈还记得那是个雨雪交加的夜晚,才刚刚立过冬,天气就冷的不像样子。很大的风,又下雨,最后索性下起冰粒子了。这样的天气,苏明澈自然是不出门的。
赵若溪也在,只是神色很不同寻常。
气氛安静的很诡异。苏明澈很想问问赵若溪出了什么事,看看一直在发呆的赵若溪,终是没有说出口,苏明澈不是个会表达的人。这样问的话,会觉得太唐突了吧?好像很多事。
苏明澈刚开始隐隐觉得肚子有点痛,没放在心上。
一会的功夫额头就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肚子里开始火辣辣的疼,最后翻江倒海起来。
苏明澈终于忍受不住,呻吟出声。
呻吟声越来越大,这才把神游中的赵若溪给惊醒。
“你怎么了?”赵若溪跳起来问到。
“……不知道……肚子很痛。”
“我们去医院。”赵若溪恍惚了一天的神情坚定起来。
“……不用了……这么晚了……外面天气还这样糟糕……”苏明澈连呼吸都觉得疼。
赵若溪看着苏明澈痛苦的表情,知道苏明澈一向内敛自制,不是痛极了绝不会这样。
“你不要说话了,我们走吧。”赵若溪拿了一个毯子包裹起苏明澈,在她面前蹲下来,“上来吧?你还可以吧?”
苏明澈看着她柔弱的肩膀,突然觉得即使是那样柔弱,也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放心的把自己的重量交给她。
赵若溪吃力的背起她。蹒跚的走出宿舍楼,因为天太冷,楼管阿姨屋里的灯已经熄掉了,赵若溪想想阿姨矮矮胖胖的身体,迟疑了一下,终是背着苏明澈独自上路了。
苏明澈在毯子里裹的严严实实的,听见外面又是风声又是雨雪的,听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没有公交车,打不到出租。就这样一路被瘦小的赵若溪背到医院。是怎么做到的呢?苏明澈有时候看看瘦小的赵若溪,弄不明白。自己一米七五,六十五公斤的身体,在那样一个天气里,是怎么被搬到医院的呢。
苏明澈的肚子越来越疼,在失去意识之前,终于看到了医院明亮的灯光和闻到消毒水的味道。
醒来之后,苏明澈知道自己是急性阑尾炎,亏得送的及时。
“你身体底子好,手术又很成功,好好休养,一个星期伤口大概就能愈合了。”漂亮的护士小姐温柔的叮嘱。
“那个送我来的女孩子在那呢?”
“那个女孩子啊,在隔壁病房呢……送你到了之后就晕到了。到现在还没醒呢。本来就发烧着,在路上又是淋了一路的雨雪,到现在还高烧不退呢……”
苏明澈急急的掀了被子下床,伤口猛的抽痛下。
“你刚做了手术,还不能下床……”护士小姐急急的说。
“我得去看看那个女孩。”
赵若溪躺在那里,眉头紧紧皱着,神色很是痛苦,脸烧的红红的,嘴不时的动一下,嘴型像是“别走……”
苏明澈从护士手里接过湿毛巾,仔细擦拭她的额头和手。
赵若溪的手紧紧的攥着。苏明澈尝试了几次,也没有办法把它分开。
一串呻吟从赵若溪的口中逸出,急切的不安的喊“……景……”
苏明澈心里猛地一阵痛,脱口而出:“我在……”
似是放心了,手慢慢松开。沉沉睡去。
苏明澈的阑尾手术一个星期就好了。赵若溪却高烧不退,又转肺炎,输液打针,一个月才出了院。
病好之后,赵若溪却性子大变,整日的呆在宿舍里,什么也不做,常常发呆。那场病痛,似乎是掏空了她的身体,她圆圆的苹果脸现在已经瘦的露出尖尖的下巴,褪去那层柔亮的粉红,仿佛高烧不退的红云终日诡异的挂在脸上,嘴唇是越来越单薄苍白,眸子却越来越深邃,仿佛深不见底的古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