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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江户城

庆长十一年(1606年)正月,正当大伙还沉浸在新年的喜庆氛围中时,时任幕府大将军的德川秀忠发布了他上任(1605年)之后的第一道政令——扩建江户城。扩建的手法叫做“天下普请”,即让全日本的大名出钱出力,为将军家干活。

此次工程所造成的历史意义,大致有两个:第一,代表着德川秀忠的时代来临,当时虽然他爹德川家康依然健在而且仍旧手握大权,但不管怎么说,德川秀忠也算是一个能够自己独立自主发号施令的家伙了。第二,经过这次扩建后,江户城的天守阁高度达到了48米,超过当时公认的日本第一城——由丰臣秀吉一手建起的大阪城(40米)。同时,它的占地面积更是超出了大阪整整一倍。

就此,江户城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日本史上规模最大的城池,不仅空前,而且绝后,因为日本现在也不可能再去建造城堡了。

江户城的所在,就是今天全世界最大的都市之一,日本首都东京。而所谓江户,在日语中则是江河入海口的意思。

说实话,那地方本没有名字,只不过因为当地的入海口太多,所以久而久之,也就叫了江户。比如全日本流域面积最大,人称坂东太郎的利根川,其入海口就在那里。再比如,只是在武藏野一带流来流去的平川,也是自那里入海的。

平川,就是现在的日本桥川和神田川。不过自得名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江户这个名字只不过是地图上的一个小图标,书本里的一个地理名词,基本上是无法给人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的。

然而,这种毫无存在感的日子,终于在治承四年(1180年)的时候被彻底终结了。

那年,一个叫源赖朝的人,宣布自己和当时日本的实权统治者平家政权正式开战。之后,他率领一支军队,从利根川左岸的国府台(千叶县内)出发,向对岸的武藏野发起了进攻。

武藏野就是江户的一部分。

迎战源赖朝的,是被誉为“坂东八国的大福长者,智勇兼备的平家栋梁”的江户重长。他们江户家本是秩父氏的一支,只因领地被封在了江户,也就因地改姓了。这个源赖朝,就是后来镰仓幕府的初代征夷大将军。

一般认为,镰仓幕府的开创,是日本武士治国的开端。那么,攻打江户,也就自然成了日本迈向武士时代的第一步。

于是你现在就该知道,这江户对于武士而言,对于日本而言,是多么重要了吧?

再说那位江户重长,虽说是败给了源赖朝,可倒也没死,而是投降了,并最终成为了镰仓幕府中的一员。源赖朝倒也不计前嫌,还是把江户一地封了给他。从此之后,江户重长及其子孙后代便继续代代守护着这块土地,直到264年后的长禄元年(1457年),因天下开始大乱,豪杰云起,江户家因实力不济,导致发生了全家被人赶走的悲剧。

赶走江户家的那个人,叫太田道灌。

太田道灌,永享四年(1432年)出生,自幼便是个天才般的人物,三岁会认字,五岁能断文,十岁精通诗词,吟赋作对无所不晓。

同时,他也是一个个性相当张扬的人。

在道灌十来岁的时候,他爹太田资清为了让才气过人的儿子为人能低调一些,于是便写下了“骄者不久”四个字来勉励他,意为骄傲使人落后。但小道灌却并不买账,拿着那张纸看了几眼之后,便提笔又加了两个字,使得原本的“骄者不久”变成了“不骄者又不久”。

这意思就是说,长久不长久和骄不骄傲没什么关系,有没能耐的人,就算低得跟乌龟一个调调,却也是早死早超生的命。

太田资清一看,孺子如此不可教,也只能哀叹一声道:“你这孩子,太聪明了,所以总显得有那么一两分虚伪。不过倒也正如你所说,太不聪明的话,反而更容易引来灾祸。”

本来这话要是说到这里就到此为止,那就什么事情也没有了,可偏偏太田资清想着自己为人父,总得多说几句,于是继续说:“你看这障子,直立着就是一扇门,可它要是弯了,那就只是废柴了。”

障子,就是日本式房间中的纸拉门。太田资清本是把障子的“直”比作人的“智”,以此来告诉儿子,在这个时代生存,智慧更为重要。

太田资清真是祸从口出,自取其辱,小道灌听完这话之后,立时就噔噔噔地跑出了房间,不一会儿又噔噔噔地跑了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扇小屏风。

“爹,你看,这屏风如果让它直立的话,就站不起来了。可要是弯曲一些的话,反而能立得漂漂亮亮。”

太田资清当场就被这话给噎得吱不出声来了。正所谓三岁看到老,像太田道灌这号人,首先,一定是个大器早成的家伙。其次,多数是个早死类或是死于非命类的命数。

他怎么死的我们在此先不深究,我们就说说他的大器。

从江户家后裔手里夺下江户的时候,道灌年不过二十五岁。

某日,他坐船于品川冲出游,船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一条鲱鱼跃出水面,接着又跳到了甲板上。这种鲱鱼在当年的日本被称作九城鱼,该现象在当时被视为天大的祥瑞。

接着,就在当天夜里,太田道灌梦见了天神,并且还受了天神的旨意,说他命中注定富贵,且富贵的源地就在江户。

综合了白天黑夜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当时的实际情况,太田道灌决定,在江户修建一座城堡。

这座城造得很快,当年就竣工了,城名随着地名,就叫江户城。

这个世上到底有没有天神这一号人物,我们至今不得而知。但是,自从江户城盖完之后,道灌却是真的开始一步步地走向兴旺发达的道路了。

而他兴旺的最大原因,则是江户城。在道灌的经营下,江户成为了当时全关东最繁华的地区,而那座一面临海一面临河,周围挖有深深的护城河,并配有二十五扇大铁门的江户城,也被誉为东国第一城。

时至今日,活在当下的我们,或许已经无法想象450年前江户的繁华景象,唯有从一首描绘当时江户集市的歌谣中,才能看出些许来:“房州的大米常陆的茶,越后的竹箭信浓的铜,泉州的珠犀武藏的兵。”

房州、常陆、越后、信浓,以及泉州和武藏,都是那年头日本的地名。这句话指的是,在江户,能够看到全国的特产乃至是全世界的特产。其繁华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这里值得一提的是“武藏的兵”,那个不是商品,而是太田道灌留在江户的驻军,每天都会在城中进行操练,每隔一个月,道灌就会亲自举行一次阅兵大会。

在城内驻兵有两个好处,首先,提高防御力,保障周边地区安全。其次,士兵也是人,是人就会吃喝玩乐,这在客观上促进了江户地区的商品经济发展。

太田道灌最终确实是没能落一个好下场,他在文明十八年(1486年)死于一场暗杀。此时的日本也已经进入了战国乱世,江户城在几经易手之后,最终落入了北条家的囊中。

北条家,就是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那个被秀吉灭掉的北条家。

因为时代不同了,所以江户城所受的待遇也不同了。

当时,北条家正和下总(千叶县)的里见家打得不可开交,而临海且位于两家交界点的江户城,自然是不能再像当年那样搞集市了,而是成为了北条家用于进攻里见家的跳板。跳板这种东西,本是不能搞得太豪华的,毕竟要是万一被敌人给反攻也就算了,这座家大业大的金汤之城,很有可能在瞬间变成对手对付自己的有力武器。所以,在北条家的管理下,江户城只是江户城,只要不碰上天灾人祸把城给弄破弄烂,他们一般也就不会去干添砖加瓦的好事。

再后来,便是德川家康了。

经过多年的荒废,当家康于天正十八年(1590年)第一次进入江户城的时候,发现这里不仅缺东墙少西墙,同时,护城河非常得窄,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干涸了,而且城门和各种设施给人的整体感觉特别寒酸。和当时日本其他诸侯的城池相比,这里几乎就只能算是一个仅供土匪居住的小山寨。

在经过了无数次整改之后,江户城总算是开始变得像模像样了起来。庆长八年(1603年),德川家康出任将军的时候,城堡的规模基本上已经是达到了可以跟大阪城一较高下的地步了。

再说,这秀忠接手了江户城之后,首先对本丸进行了大幅度改造施工。

本丸就是本城,是一座城的中心部分。而在这中心部分里最为中心部分的,则叫做天守阁,就是日本城堡中建得最为高大挺拔的那座建筑,通常被认为是一座城的象征所在。

这次的修建基本确定了江户本城(注意本城二字)的格局,虽说这之后历经天灾人祸,这城堡也是被摧毁过好几次,可每次重建之后,其内部模样都和庆长十一年(1606年)的规模基本无差。

从中我们也可以看出,一手主持该项工作的秀忠,在内政方面确实有着深不可测的能耐。

秀忠所设计的江户本城,坐南朝北共有十七个部分。自最南面的书院门(也叫中雀门)进去,是玄关;玄关边上有间屋子,叫远侍,翻译成中国话就是门房;门房再过去,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能舞台,还有一个叫大广间。

能舞台,就是用来表演日本传统高雅歌剧的舞台。每到逢年过节的,江户城里都会请个戏班子什么的来唱堂会,以示庆祝。而看戏的人,则一般都要坐在大广间里。

大广间,是江户城本丸中占地面积最大的房间,它纵横五十米,共由五百张榻榻米组成。每当朝廷下了圣旨后将军要接旨、幕府公布法律以及年初年末的各种例行公事之类,都在此处举行。可以说,是江户城中利用率最大,也是最具代表性的地方之一。

从大广间继续往北走,是一条长五十米宽四米的超级大走廊,因为墙壁四周画着千鸟停在松树枝头的壁画,故而得名为松之廊下。请诸君记住这个地方,因为在一百年后,将会有一场震惊全日本的大戏码在此处上演。

穿过走廊,又是一间大屋子,名为白书院,由三百张榻榻米组成,是整个江户城中面积第二大的房间,仅次于大广间。

白书院有四部分:上段、下段、帝鉴之间和连歌之间。每当有大名向将军前来禀报政务国事以及照会幕府要求联姻之类的活动,都在此处举行。同时,如果有朝廷派遣使臣前来,那么接待他的宴会,则通常在下段举行。

出了白书院,往北又是一道走廊,因为壁画上画着翠竹,所以叫竹之廊下。走过竹廊,就到了黑书院。这地方平日里不怎么对外开放,只用于接见与将军关系密切的人。

从书院门到黑书院的这一大块地方,有一个通称,叫表向。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外部。再往里走,是御座之间,以此为中心的一大片,则被称之为中奥,即中间部分。

御座之间,也叫御休息处。顾名思义,是将军的私人居住空间,在表向工作的各种仆人,原则上是禁止出入此处的。那里总共由六部分组成:接待所、上段、下段、二之间、三之间以及大溜。其中,将军真正晚上能睡的卧房,仅存在于上段和下段两处。

因为是私人场所,所以历代将军大多都会凭着自己的喜好对御座之间进行一番改造,比如五代将军德川家纲因为特别喜欢能剧,所以特地命人在那地方的右边盖了一个小小的能舞台。这样,每次他想看的时候,都能直接让戏班子来自己跟前演,不必大老远又是穿松之廊又是过黑白书院,跑到大广间门前去看了。

同时,又因为这小子在当将军的时候,江户地区的地震特别多,为了防止将军大人被震死,故而在二之间里又特别增设了一间避难室。

中奥再往北,那便是传说中的大奥了。

大奥,就是“最里面”的意思,说白了,即是后宫。

多年以来,作为整座江户城中最神秘、最具诱惑力、故事最多的地方,大奥一直是老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最好素材之一。同名的电视剧,从昭和四十三年(1968年)一直拍到平成十九年(2007年),四十年间乐此不疲。据说,最近还有人拍出了一部《逆大奥》,说的是将军是女人,后宫佳丽三千皆为美少年,估计编剧是打算以此来反映当今世界阴盛阳衰的现象,再顺便吐槽一下食草男。

江户城的大奥主要有两部分:大奥对面所和大奥御主殿。

在大奥御主殿的正北面,是天守阁。

江户城内的基本设施,差不多就是以上这些,除此之外还有五扇城门。去掉刚才我们已经说过的书院门,剩下的是西面的西桔桥门、北面的北桔桥门、东北的上梅林门和东南的汐见坂门。

要想造起如此宏伟的一座城,在当年的日本,毋庸置疑是一项相当浩大的工程,但在德川秀忠的眼里,却犹觉不够。

除了对本丸的改造,秀忠还对江户城进行了扩建,增设了二之丸、三之丸以及北之丸。其中,世子竹千代住二之丸,家康的一些留守江户的侧室以及秀忠的老婆阿江,分别住在三之丸和北之丸。

此次扩建一直到庆长十九年(1614年)才算正式告终,在之后的数百年里,整体格局基本不曾有过大的变动。

直到明历三年(1657年)一月十八日,一场连续烧了两天三夜的大火将包括江户城天守阁在内的江户城町夷为一片平地。

大火发生之后,幕府立刻展开了兴高采烈的救援和灾后重建工作。

兴高采烈这四个字,虽说看着确实不妥,但其实并没用错。

早在大火发生之前,幕府就曾经打算对江户城周边的居民区进行拆迁改造,只不过因为拆迁条件怎么都无法和居民们达成一致而迟迟无法动手,现在天降一把大火把这里烧了个精光,等于是老天爷帮忙强拆了。接下来,那些无家可归的江户市民们,无论是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都得接受幕府开出的条件,不然初春一月住在外面,一时半刻就能把人给冻死。

所以民间也流传着这么一种说法,说是这把火实际上是幕府给偷偷下黑手放的,算是强拆。

虽然幕府在灾后进行了大规模的重建,只是这江户城的天守却再也没有被造起来,也就是说,二百五十年的江户时代里,有两百年,江户城是没有天守阁的。

日本的城堡建筑里,最重要、最具标志性的建筑就是天守,作为幕府将军家的居城却没有天守阁,这不得不说是个怪相。

德川幕府灭亡,明治维新之后,明治二年(1869年),明治天皇奠都江户,并将其改名为东京,而原来的江户城便又成了皇宫,改名皇城。

在战后的昭和二十三年(1948年),皇城被改名为皇居,并一直沿用至今。

现在如果想再去看江户城的话,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除了皇家私用的那几块地方不让进去之外,很多场所都免费对一般民众开放了,比如皇居东御苑,那里是原来江户城的二之丸、三之丸以及本丸地带。

只不过现在的江户城和当年自然是完全不同了,当年在江户城边上,你敢放声高歌打扰了将军的清净,那都能判你一个流放三千里的罪名,可如今的皇居边上不但高楼林立,而且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即便是宫内厅,也只能制定一部要求皇居边上的高楼不得超过一百米,近乎于意思意思的法律。

无论是站在周围的高楼上俯视皇居,还是身在皇居上仰视周围的大厦,人们都能深刻地感受到当今日本文化的一个重要的特点——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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