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虽好,我还是喜欢长安的承平气相。”
说话的是位年轻公子,一身素白锦衣,右手拇指上戴着只白玉扳指,随意执起暖好的瓷瓶斟酒。
与之对坐的是位中年文士,两鬓微有风霜之色。饮了那杯酒才缓道:“公子心怀天下,自然不会为一城声色所迷。长安才是普天之都,大梁龙兴之地。”
公子轻笑,也不答话,更显得雍容华贵温润如玉。这两人一个尊贵不凡,一个却只是寻常布衣秀才,偏偏对坐饮酒相谈甚欢,仿若至交好友。
“东海这边数月来都还是铁桶一块,呵,顾帅倒真是练兵有方。”
“顾伯庸确实有些本事。不过如今大梁正和胡人开战,慕容玦既为统兵副帅,若是不收回顾伯庸的兵权,着实令圣心难安。慕容相爷已经权倾朝野,门下子弟又个个强势出众,总要顾着权衡一二。”文士不紧不慢道,只在提起顾伯庸三个字时声音微不可查的沉了沉。
“依我看这场仗可难打,今年本就收成欠佳,又是严冬苦寒的季节,粮草极难调配。北方已经有五个城池被胡人攻占,苏老爷子年事已高不过是挂着个总帅的名头,而慕容将军,就算是兵法超绝,这群良莠不齐强凑来的十万大军也根本不堪造用。”年轻公子摇了摇头,“我那位大哥只知道投上所好,急功近利不顾百姓民生。现在最稳妥的方法是抽回东边攻打高丽的大军先御北方强敌,两线用兵只会让大梁国库空虚大伤元气。”
中年文士沉吟道:“这却是公子的机会。”
公子敛起眼中的神色,正待说什么,蓦地听到一阵琴声,脸色一变展颜笑道:“连清姑娘好几日不曾操琴,先生今天倒是好福气。”待到一曲听完才继续道,“荆州的势力要是能收为己有,成事的把握或可增加两分。财可通神,荆州楚氏,我势在必得。”
“楚家那个‘少主’倒是在出云楼流连忘返,似乎对连清姑娘情有独钟。”
公子皱眉道:“叫人看着他,别扰了连清的清净。”只有谈到连清时面上才不是一贯的不温不火,带着几分寻常人的脾气。
中年文士心下一叹,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着实没有说错。这连清姑娘身份神秘,与公子似乎是旧识,却不知为何愿意留在出云楼这烟花之地。但她的身份高贵毋庸置疑,公子爷也是花了大心思来护她周全讨她欢心,不过中年文士懂得自己的身份,绝不多嘴打探一句。
“楚韩似乎已经有了决断,看来这个‘少主’也待不长久。”
公子起身,舒展衣袍道:“我只要结果。”
“楚韩此人,投机钻营,心狠手辣。不是忠心顺服之辈,事成之后必不可久留。”中年文士道。
“高处不胜寒。”公子背手临窗而立,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梦罗江面道,“不怕他狡猾心狠,就怕他无所求。任何人,只要能把事情办得漂亮,本王,不吝封赏。”
……
黑虎帮,梦罗分堂。
“褚强和刘老二已经半个月没有音讯,怕是凶多吉少。”
梦罗城南一条僻静的巷子里一个不起眼的小院落,里间的屋子即使白天也昏暗无光,除了正南主位外左右各摆有一排六张椅子,合计十二张。除了三个人稀拉的胡乱坐着,其他椅子连着主位都空无一人。首先说话的正是留着山羊胡坐在左边第二张椅子的人,名唤杨午。
“我说杨老五,当初是你说梦罗城多繁华悠闲,诓着兄弟们过来。现在才刚落脚,就差不多折了一半的人马。嘿,接下来怎么办,我可没那工夫帮你想法子交代。”黑虎帮是淮南大帮,在梦罗城里却展不开手脚。这次统共过来了五个人,虽然打着要建梦罗分堂的旗号,却连分堂主都没选派出来。梦罗城虽然看似灯红柳绿一派靡靡之音,各方势力却层出不穷,不止江湖门派还有各方财阀以及朝廷大官的产业,在没探清虚实前谁也不敢轻易下手,而梦罗城的江湖帮派又以漕帮为大。说话的彪形大汉坐在右边第三张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自顾自的掏耳朵。虽然是一副惫懒的模样,话里话外分明透着股不忿的怨气。
杨午吹胡子瞪眼道:“熊壮,当初是谁听着消息想得赏钱屁颠颠跟过来的。谁也没强要你过来,你又干了什么屁事,半个月的时间就是逛窑子找乐子。”
熊壮脸一红道:“我逛窑子也是为了找线索,谁不知道当年那女人被卖到教坊司了。指不定就在哪个窑子里接客。”转头对着一直沉默不语坐在左边最后一张椅子上的人道:“林默,你也来评评理。”
叫林默的是个十八九的少年,不说话时整个人仿佛完全隐匿,一不小心就让人忽略过去。
“敌暗我明,我不喜欢。”林默冷声道,“他们两个一定发现了什么,这个院落是之后才置办的应该暂时安全。首要任务是找出敌人是谁,剩下的你们处理,我只管杀人。”
……
“咦?这不是胜子哥吗?也来烟柳河岸耍来了?”一人咚咚咚的快步靠近,开始扯高了嗓子,说到后半段却刻意压低了声带着股心照不宣的暧昧挪揄气。
赵胜受惊的兔子般刷的把手上的东西藏到怀中,做贼心虚的搓了搓手,回眼看到一张圆溜溜的肥脸,松口气道:“吓我一跳,原来是你小子,今天又出来躲懒?”
这圆脸胖子名叫赵源,财源广进的源,他老爹正是漕帮的财神爷,赵荣庆赵三爷,统管调配漕帮上下钱粮运作。赵源从小耳濡目染也能写会算,是块做生意的好材料,可惜他偏偏喜欢漕帮打打杀杀的英雄气概,死皮赖脸的要他爹走关系弄进了漕帮外堂,正好成了赵胜手下的小弟。虽然赵源白白胖胖没什么功夫能耐,但实诚豪爽对了赵胜的脾胃,再加上两人都姓赵五百年前算是一家人,平日里就走得亲近兄弟相称。
“我倒是想勤快,一天到晚根本没个事情做。最近城东有几个帮派好像不安分,要不咱们去探探?”赵源一脸苦瓜相,说到探查时又变得跃跃欲试。
赵胜虽然刚从码头提拔正式加入漕帮,又怎么可能没听过赵财神的大名,漕帮钱财总管的儿子谁敢派些危险活计给他。更何况,瞥了瞥赵源白胖的圆脸,这小子也确实不是打打杀杀的材料。“咳咳,昨天不是吩咐你找些其他地方帮派的文书,你都整理妥当了?”
赵胜板着脸,心里庆幸把赵源开始的问题混过去,不自觉的拍了拍怀中的东西道:“还不赶快回去,明天陈香主就要查阅。”
赵胜正带着蔫了吧唧没精打采的赵源往回走,眼角不经意瞥到一个身影,心下轻讶道:“这不是小云楚吗?怎么会到城西来?”定睛再看那身影飞快的进了扇高门找寻不见,门上偌大的匾额写着“金玉赌坊”四个金灿灿的大字。赵胜甩了甩脑袋,心道自己果然眼花看错,小云楚又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上次见面还是前几天冬至时他和徐嫂子一起过来吃饺子,那时候那小子是多高来着……赵胜揉了揉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