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了？”宁芬强压着内心惊恐，问道。
“除了我之外，十二名兄弟，十二名……”李麟紧咬着牙齿，泪水像卸了闸的洪水不住的滚落，嘴角又带着一抹自嘲；“连敌人的面都没见到，全死了，死了……”
轰……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响，宁芬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怔怔的看着李麟。
“知道是谁做的吗？”李麟仰头看着宁芬，朝正对面墙壁上的结婚照呶了呶嘴：“这一切的功劳都要归结于孙哥。我命大，从那里面活了下来，只是失忆了，现在什么都恢复了。临走前，在你们家吃的那顿饭，可以说是孙哥给我们的送行餐。”
“李……李麟，你……你说什么？”
全然傻了眼的宁芬极力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你在逗嫂子对吗？你……你是故意骗我的对嘛？”
“嫂子，你觉得呢？”
李麟歪着嘴角，将几乎没怎么抽但却已经燃烧完的烟头塞进烟灰缸里，起身说道：“看看这上面的照片，哪一个不是无辜的兄弟。孙杰龙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叛变投敌，为了他的建国大梦，多少无辜的兄弟成了他踩在脚下的炮灰。如果不是我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恐怕还不知道有多少冤情就这样被埋藏起来了呢。”
顷刻间，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凝固了那般，完全呆滞的宁芬断然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这一切。
李麟敬重宁芬，或许因为有之前的恩情在这里，每次面对宁芬的时候，他总是能保持一份尊重在里面，这不是下贱，也不是没骨气，这是李麟的原则。
咔嚓！
正说着，忽然房间门从外面打开了，一名身着军人常服的男子拎着菜篮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婆，你要的排骨给你买来了。琳琳今天怎么样？听话……”
进来的正是孙杰龙，特务连曾经的连长，一米八二的个头，挺拔的身姿，健硕的身材，一双虎目充满英气。头上戴着大檐帽。
可是，话说到一半，随着目光落在李麟身上的时候，整个人猛然怔住，但旋即故作无辜的问道：“李麟来了，你小子可有段时间没来过我们家了，这一年多去哪儿了？”
没等李麟回答，宁芬赤红着双目挂着泪水，猛然转头看了过去，双目死死盯着孙杰龙的面孔，久久不说话。
“怎么了你们这是？”
作为一名特务连出身的领导，孙杰龙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早已练到骨子里，故作不知情的脱掉外套，茫然的走上来：“怎么都哭了？说什么呢？”
“你打算瞒我和孩子到什么时候了？”宁芬那寒冷至极的嗓音传了过来。
“瞒你什么？”孙杰龙洋装无辜的问道。
“你什么时候成了国外间谍的？什么时候成了汉奸的？”宁芬咬牙切齿的面孔有些狰狞：“你忘了你这身衣服是怎么穿上的了吗？你忘了自己是一名军人了吗？你连起码的忠诚都没有了，你对得起死去的那十二名兄弟吗？”
“什么间谍？什么汉奸？你这说的什么都跟什么？”
孙杰龙那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色，将表现的功夫达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依旧无辜的看向李麟：“你给你嫂子说什么了？”
李麟嘴角带着冷笑，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长呼一口气说道：“嫂子，听我的，带着琳琳离开。”
“李麟。”
宁芬也是军人，孙杰龙是自己的丈夫，对于特务连的惯用手法她比谁都清楚，自然能想到李麟想干什么，央求的扭脸看过去：“琳琳才三岁，嫂子求求你，放过你孙哥一次，行吗？”
“放过我什么？”
孙杰龙的脸色也逐渐发生变化，拧着眉头看向李麟：“你到底跟你嫂子……”
砰！
没等他把话说完，李麟一拳砸在孙杰龙的脑袋上，顺手一把抓过来他的领口拽到那照片墙前，将孙杰龙的脑袋死死按在十二名兄弟合影的照片上：“你睁开眼睛给我仔细看清楚，你以为你做的一切真能瞒天过海吗？你曾经是我的连长，是我当兵以来帮助我最多的人，但是今天，我不将你的脑袋取下来，我就没办法跟这十二名兄弟交代，你他妈知道吗？”
“放开我……”
孙杰龙也不是弱者，愤怒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李麟已经今非昔比，他的力量更为惊人。
李麟顺手将孙杰龙狠狠丢在地上，抖了抖上身的外套：“嫂子，如果你想报仇，想恨我，我都随时等着你。但是今天，不管是谁都没办法救他。听我的，带着琳琳离开，如果你不想让琳琳亲眼目睹她爸爸血流成河的尸体，就马上走。”
“李麟……”
宁芬几乎是哭喊出来的，颤抖着嘴唇的猛然怒视着丈夫：“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承认吗？孙杰龙，我跟你在一起快后十年了，从我们考上军校的第一天认识，谈了五年的恋爱，结婚五年。我怎么就没有看透你还有做汉奸的本质呢？”
孙杰龙知道已经隐瞒不下去了，况且，再隐瞒也没有必要，苦笑的啐了口唾沫，用舌头抵着被李麟打出血的唇角，淡淡一笑：“听李麟的，走吧。”
“走？往哪儿走？”
宁芬像被雷击到一样，匪夷所思的看着丈夫：“琳琳才三岁，你想让她就这样没有父亲吗？孙杰龙，你个王八蛋，你个混蛋你……”
“很多事情我没时间跟你解释，走。”
毕竟是铁血军营里出来的男人，孙杰龙也不是孬种，抬起胳膊朝门外大手一挥：“我再说一遍，走。”
伫立在原地的宁芬脸上泪如雨下，滚烫的泪滴像刀子一样硬生生刮着脸上的肌肤，悲伤至极的情绪导致脸部肌肉剧烈抽动，哆嗦良久才如履薄冰的走进卧室，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将还在沉睡的琳琳裹在被褥里抱了起来。
重新回到客厅之后，孙杰龙凝视着女儿的面孔，刚毅的嘴角总算露出了一抹笑容，有些无力，有些绝望。
静静站在后面的李麟暗暗吸了口气：“你是她爹，说点什么吧。”
气氛很怪异，仇恨与不舍交织在一起，杀戮与感情混合在一起，那种五味杂陈的情绪如一团乱麻。
孙杰龙挪着重如千斤的双脚走到妻子面前，像一个披着枷锁的罪人突然间有了忏悔之意，他很让人同情，但是没办法绕过他。
琳琳那稚嫩的脸庞几乎能滴出水来，樱桃小嘴不时蠕动两下，嘴里发出嘤咛，继而又呼呼大睡。睡的很香，很甜。宁芬脸上的泪水就一直没断过，双目极度不舍的看着丈夫，有懊悔、有痛苦在里面。
末了，忍不住抬起胳膊一把抱住了丈夫的脖颈，两颗脑袋死死抵在一起，宁芬那悲天悯人的哭腔传来：“你说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这样？为什么……”说到最后，几乎只剩下哭声了。
孙杰龙的眼睛红了，却只是低头看着熟睡的女儿，艰难的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道：“照顾好琳琳，有时间带她陵园看看那十二名叔叔。别告诉她我是她爸爸。”
“鸿飞他们的遗体送回来了？”宁芬震惊的问道。
孙杰龙苦涩的笑笑，没解释：“快了。带着孩子走吧。钱的问题李麟会帮我。你放心，我了解他。”说完，孙杰龙拽着妻子的手大步走到家门口，一把拉开房门，作势就要将她推出去。
“杰龙……”
抑制不住悲伤的宁芬一股脑扑进丈夫怀里嚎啕大哭，她是个理智的女人，她知道今天就算自己是李麟也不会绕过丈夫。
间谍罪有大有小，孙杰龙是军人，不止一次将国内情报出卖给国外，并且造成己方数十名战友尸骨未还，放在古代都是诛九族的罪，可就算是在现在，孙杰龙也难逃一死。
这一次的分别，就是阴阳两隔，这一次的转身，就是永别！
宁芬哭的几乎快要晕厥过去，是被孙杰龙硬生生推出去的，咣当一声关上房门，转身重新走回到了客厅，低着头，没有去看李麟，而是自嘲的笑笑：“是不是想说，我比鸿飞他们幸运？”
“我会照顾好嫂子的。”李麟随手递给孙杰龙一根烟，像是在闲聊。
接过香烟，孙杰龙啪嗒一声点上，缓缓坐在沙发上，瞥了眼李麟：“不着急动手吧？”
李麟摇摇头：“天亮之前，都不着急。”
“该来的终究会来。”孙杰龙两根手指夹着香烟，透过雾蒙蒙的视线看向头顶上的照片：“鸿飞他们的遗体会在这两天运回国内，到时候你参加他们的葬礼吧。”
“你终于舍得让兄弟们回家了？”李麟笑着反问道。
“人都是自私的，我唯一错的地方就是不该和你们产生感情。”孙杰龙有些无力的笑了笑：“你们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兵，你是第一批，鸿飞他们是第二批。如果鸿飞不死，现在恐怕也是和你一样，是祖国的骄傲了吧？”
“他现在也是祖国的骄傲。”李麟眼睛一眨不眨回视着他说道。
“说的也是。”孙杰龙笑着探身探了探烟灰。
“不想说说为什么吗？”李麟紧盯着他问道。
“人嘛，在这世界上，无非就是为了名利而已。”孙杰龙很坦然的没有任何隐瞒，扬了扬眉毛：“我是为了名，为了流芳千古，我不想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死后过个几十年，幸运的话碰上有孝心的子孙还能记得我，不幸的话连自己的子孙都不记得自己了。与其这样，到头来谁还知道我孙杰龙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