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的农忙时节,恰好是孩子们最愉快的时候。因为庄稼地里永远有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欢乐。收割麦子的时候,总能寻出几个精致的鸟窝,有时还会发现一两颗鸟蛋。这鸟蛋孩子们是舍不得煮来吃的,他们往往会珍惜地拿回家,悄悄地窝在铺盖下面,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孵出一只什么鸟来。当然没有一个孩子是真看到鸟的出现,要么是被压碎了让大人揍一顿,要么被扔进了猪圈进了猪的肚子。因此孩子们是不喜欢猪的,就像他们不怎么喜欢自己的家长一样。
金凤与银燕不喜欢的是张海青,林子云可是她们最喜欢的人。父亲总会在劳作的间隙带给她们惊喜,比如打谷子的时候,捉一串肥大的蚂蚱再在地里捞拾些干柴,烤出的蚂蚱黄酥酥的透着香气,那味道比碗里的猪肉可香出几十倍去了。她们总在父亲还在给蚂蚱翻着面时,在第一缕气味散发出来时,便咽下了一大包的口水。
父亲还会在别人休息的时候替她们捉两只金灿灿的蝉子,将蝉子的脚用细线拴了,捏一块湿泥上去搓成个小圆球,那蝉子便会围着泥球不知疲倦的转动起来。她们也不知疲倦地一直提着那线,一直盯着它转,直到真的厌烦。
父亲还会丢几粒白糖在地上,不一会便有几只蚂蚁相继来搬,两个女儿便又有了玩乐的对象。
夏天的时候最是快乐无比。大雨过后,田间沟头,总能捞到无数的鱼儿,鲫鱼,草鱼,窜鱼是拿来吃的;麻杆鱼,砧板鱼则用一个玻璃瓶子装起来,那是拿来孩子们养着观察玩乐的。
林子云以前是不捉鱼的,现在则会带着两个女儿,拿上虾耙光着脚走在前面,金凤提着一个小桶走中间,银燕叭唧着泥脚跟在后面。落在最后面的往往是张海青骂人的话。三人早已习以为常,那些话马上就被虾耙里那活蹦乱跳的鱼儿赶走了。
就算是下雨天,父亲也能给她们带去欢乐。屋檐下,墙角边,也藏着神奇。父亲指着一处很细很细的沙土,沙土中间凹下去一个小坑,他用一根小棍子轻轻地掏着,“地牯地牯牛牛,出来吃点肉肉”。果真,出来一只比苍蝇还小的灰暗暗的长着一对触须的小东西。
“爸爸,地牯牛牛能吃么?”银燕问。
“鸡喜欢吃,人不能吃。”
姐妹俩掏了一堆地牯牛牛出来,鸡欢喜地吃掉了。
又到了大人们出去刮蒜苔忙碌的时间,蒜地里是唯一没有乐趣的,有的只是浓烈的大蒜味儿。
“金凤,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去劳动。”
“我要做作业。”
“一喊你干点活你就推作业,没叫你再没有作业。人家佳晨大你几岁,早就一起下地了。”
“打不来蒜苔。”
“我刮,你扳总会吧。”
“哎呀就等她在屋里做作业嘛。”
张海青剜了林子云一眼:“都说慈母多败儿,我看你这当老汉儿的是败女。你就秧着她们嘛,有好处?”
该走的都走了,留下玩耍的可尽兴了。
林银燕,林强与孔大妈的孙女林佳音凑在了一块,林勇现在已经不屑于跟他们混在一起了,他拿上父亲的弹绷子跟着一群大孩子跑了。
一群大孩子的目标是树上的麻雀,如果连麻雀也没有,那便是一棵树,或者一块石头,或者只要能拿来作靶子的任何物体。他们可不是白玩的,兜里都揣着“入伙费”,几颗水果糖,一把花生,或者一大把胡豆,瓜子,如果能将五角钱直接摔到地上,那绝对就算大款了。
林勇没有他老子林子华的本事,绝大多数时候都是胀着口袋去,饿着肚皮回。但丝毫消减不了他参加的积极性。
林强本来也要跟着哥哥跑的,但林勇不让,一个连皮筋都拉不长的人,去了不是白白浪费“入伙费”。于是林强只得加入了银燕与佳音的队伍。今天干点啥好了?商量下来,还是过家家。结婚吧,就林强一男的,谁当新娘了?
“林强,你要哪个当新娘?”林佳音问。
“瓜的哦,这还用问?”林强与佳音都看着银燕,一副不明白的眼神。“结婚都是跟外人结噻,我是林强的妹妹,你们说哪个当新娘?”
两人似乎明白了过来,又似乎还是不太懂。
“林佳音,你和林强结婚。”
“噢。”
三人满院子的寻来一堆烂碗,旧瓦,破砖头。
“在哪里开火了?”林强问。
“猪圈后面,那儿安静,没人。”银燕说道。
于是乎三人又将东西搬至猪圈后面的一小片空地上,垒起了灶,搭上了锅。
“现在开始找菜煮饭哇?”林佳音问。
“你没见过人家结婚的?你大爷不是才娶了新媳妇哇,人家都是要顶盖头的。”
“哪来的盖头?”
银燕甩下两人,钻进了自己屋子,在箱子里面翻了一阵,终于找到一件张海青的红衣服,跑了回来。
“盖着盖头,还要杀鸡的。”林强也补充着他所见到的娶新媳妇的场景。
“鸡嘛,有的是。”银燕又转身跑了,好像她是这场婚宴的主办人似的,一切理当她来张罗。
望着鸡圈里的几只雄纠纠的公鸡,和同样一副不肯示弱模样气昂昂的两只母鸡,银燕却步了,迟迟不敢下手。正当她踌躇不定时,听见了一阵小鸡轻轻脆脆的叫声。
佳晨姐姐家的屋檐下,一个篓子里母鸡的身下正伸出几只黄嫩嫩的小脑袋。
“找到鸡了,但是我一个人弄不来。”银燕跑回去搬来两救兵后,三人一齐将老母鸡摁了个结结实实,任它嘶叫扑腾也无济于事。
“逮开大鸡才行,不然弄不走小鸡。”银燕丢下母鸡,跑到自己家鸡圈前,揭开上面的板子,吼道:“快,丢进来,把它关进去。”林强与佳音一道半夹半抱地把那只扑腾的老母鸡送到了银燕家的鸡圈前,三人一齐将它死活推了进去,盖上了盖子,任由它在里面胀红了脸羽毛直立扑开翅膀左左右右地横冲直撞着。
三人连篓子一块把一窝才出壳几天的小鸡搬到了猪圈后面,银燕找来家里的小刀,竟像模像样的捉了一只鸡围着佳音转了起来,顶着张海青红衣服的林佳音生怕那血溅了自己身上,一双小脚躲了又躲,避了又避。
接下来该办酒宴了,酒嘛,用水好了,九大碗了?
扯来了葱,鱼鳅串,又跑到地里找来几根蒜苔,菜是有了,肉了,九大碗怎么能够没有肉?
“鸡不是肉么?!”银燕指着一篓子的小鸡崽。
十来个黄嫩嫩挤在一堆的小鸡远看着就像一个篓子里丢了一把菜花似的。
“哪个来杀?”林佳音望着林强,又看看银燕。
“我,我杀不来。”林强摆着手。
“我来。这么小个鸡,还用杀,一掐就死了。”银燕拖过篓子来,一阵呷呷呷的轻脆声与母鸡咯咯咯的扑腾声后,悄无声息了。一把油菜花焉在了地上,像一滩打散了的蛋黄。
“要不我们来烤鸡。”银燕不等两人发话,又一阵风跑到家里灶上把火柴拿了出来,三人就近在屋檐下搬来柴火,用木棍把小鸡架在了火上烤,烧焦的羽毛味出来了,鸡皮子上黑乎乎的,“哎哟,这个样咋吃。”
银燕扫了一眼佳音,“用嘴咬呀咋吃!”
“黑黢黢的。”
银燕又斜着扫了一眼她,“你难道没闻到香味。”难道你只看到它的黑,完全不把这香气放在眼里?眼里?嗯?鼻子里。
过了几分钟,银燕在两人瞪大的眼珠下,把一只鸡撕巴撕巴吃了。看着那筋连着筋悬掉掉的鸡头,扯下的鸡皮,如小鱼骨一样黑乎乎的爪子,牵着肠挂着肚的样子,佳音和林强的心理升起一股厌恶和佩服来。
“你们不吃?”银燕扔了手上那只早已模样不堪的小鸡,问两人。
佳音盯着林强,林强说道:“不吃。”
“我也不吃。”
“胆小鬼。”银燕露出一脸的鄙夷。
最后,那剩下的鸡仔们被甩进了粪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