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放弃比较好,天玄总会陷入这样的问题。就算背负了阎王和鬼相的期待,自己也未必就要按照他们的希望去做。
有的时候,天玄不禁会想,如果自己仅仅只是为自己而活,那又会是怎样的活法?可不管怎么想,他却依旧去做了。
当他还不是天玄之前,他寄居在了另一具身体上,那个人名叫萧何。那时,那个名叫萧何的人还没死,他便以一缕游魂的模样待在他的身边,和他说话,陪他走过最后的时光,然后取代他。
他永远也不知道等死的滋味是什么样的,但在萧何死之前,萧何说,很高兴有他待在身边,并代替自己活下去。
可惜没过多久,萧家内部发生巨变,他终究没有代替他活下来。
后来,鬼相又替他将魂移到了天玄的身上,这时的天玄已死,所以他对这具身体的主人没有交流,却也安然接受了天玄的一切。
将天玄的朋友当成自己的朋友,将天玄的父亲视作自己的父亲。天玄不是别人,他就是天玄。
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陷入了迷惘的境地中。自己身为萧何时不懂修行,不懂如何利用自身的筹码,结果毫无意外地死在了家族斗争中。
所以自己成了天玄之后,便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努力学习修行之法,努力掌握保命剑术,同时操纵人心,害死了霍年,拐带了老牛,迷惑了素氏宗门。
可,自己的心又是如何,他可曾真正直面过自己内心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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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识恍恍惚惚,不断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仿佛飘荡在虚无的海洋中。随后,天玄醒了过来。
此时的他缓缓睁开眼,有些惊异于自己还活着。随后,他便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奇特的空间——湖底的世界。
周围是飘荡的湖水,天玄却没有浑身浸湿的感觉,似乎身体和湖水之间始终有着距离,但他却能感受到湖水从身边流过的触感。
湖水有些浑浊,一些微小的铁锈悬浮在湖水中,随着水流缓缓移动。湖底,则自成剑的世界。
无数的断剑沉淀在这片湖底,猩红的铁锈铺满了整个湖底,构布成一道道仿佛狱海一般的悲怆图景。
天玄行走在湖中,也似乎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同时,他还感受到了一股挥之不去的悲伤。这悲伤属于剑,同时也属于剑的主人。
周围的水流都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天玄也被带着往那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似乎有一个人的身影。
天玄突然想到了书册上的那段话。或许,眼前的那个身影便是故事的主角。
他缓缓走了过去,心里异常平静。经历了一场生死,此时他的心异常通透,不再存算计的心思。
天玄走到人影前,便被眼前的一幕所惊骇。
那哪里是人,而是一座巨大的剑冢。无数的绣剑堆积成一块凸地,远远看着却像极了一个人。
这不是人,而是被魔气沾染的万剑残骸,魔之剑灵。
似乎感受到天玄的靠近,凸地突然晃了晃,扬起了一些浅层的铁锈,湖水又变得更浑浊了一些。
天玄恭敬道:“在下竹天玄,无意中闯入了此地打扰了前辈,还请见谅。”
凸地上忽然闪出了一道光,形成了一个与铁锈一般颜色的光球。
光球飘荡在湖水中,传来了声音:“你……为何到此?”
若是以往的天玄,必不会轻易将自己的目的透露给对方,可劫后余生的天玄却已经没了深晦的心思,他自然道:“晚辈在两本书中找到了有关剑法的消息,之后便被指引到了这个地方。”
光球飘荡着,又道:“是什么书,我为何从来没听说过?”
天玄没有迟疑,将怀中的《沉剑总诀》和《沉剑总论》拿了出来:“就是这两本书,晚辈通过这本《沉剑总诀》找到了这个地方,至于《沉剑总论》,晚辈还不清楚究竟有何作用。”
一道魂力从光球上透出,两本书便随着魂力到了光球处,并被光球吞噬。
天玄疑惑地看向光球,不明白面前的剑灵在做些什么,便道:“前辈,这两本书……”
天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自光球中透出,瞬间照亮了整个湖底。
随即光球也发生了变化,化为了人形,但那道气息,却是魔。
魔者微微睁开自己阴沉的眼,冰冷道:“这两本书,是谁所写?”
“晚辈并不知道这书的作者是谁,只是偶然的机会发现的。”
这时,魔者缓缓叹了口气,随后又苦涩地笑了起来,许久后才道:“恨?你又怎么知道我在恨。从始至终,我又何曾恨过你啊……”
天玄不明道:“前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魔者悠悠地看了看湖中的景象,问道:“上古大战距离现在多久了?”
天玄想了想,道:“已过了数千年。”
“已经这么久了吗?”魔者说着,眼中多了几分哀伤,“沉睡至今,便已是沧海桑田。漫长的岁月,却好似昨天才刚刚过去,何其可叹啊。”
魔者看了看天玄,稍稍叹了口气,这才解释道:“这两本书,是那个人写的。但书中的那段话,却是他代替我写的。当初他和我在这沉剑湖决一死战,我却一时心软没有下杀手,死在了他的手中。五族之中,唯有人族对剑最是偏爱,当初我不懂这究竟是什么原因,便离开魔族据地进入人族地盘,之后便认识了他,两人结为好友,共同研习剑法。而这魔心三鉴,便是我和他最终的作用。只是想不到最后,我和他也是用这套剑法互斗。”
魔者稍稍闭上了眼睛,似乎在回忆那最后一段的岁月。天玄不敢打扰,便安静地站在一旁。
许久之后,魔者睁开了眼,然后道:“那段话中提到覆岩碑是吧?”
“是。”
“或许是后来他将剑法刻在了那个地方吧。缘生缘灭,缘来缘去,如果这套剑法能重新问世,也不枉了……”魔者悠悠说着,随后手一挥,一股旋流便在湖心自然形成。
魔者指着旋流的中心道:“覆岩碑就在那个地方,望你能善用这剑法。如此,我也就安心了。”
天玄看了看旋流,然后道:“前辈,那你呢?”
“我不过是此地残存的一点魔魂,能在最后的时刻看到这两本书,已经足够了。另一本只有三幅图的书,是他留给我的。”魔者说完,却是忽然抬头看了看湖中的景致,心中说不出是何种感受。或许无字的书页,便是他和那个人彼此的心情,又有谁能懂。
似乎是最后的余力被消耗殆尽,没等天玄道一声谢,魔者便渐渐消淡,化为点点锈光散在湖中,从此不存。
天玄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淡淡的忧伤。他不知道那个追杀魔者的人写下这两本书的用意是什么,也不知道魔者在消失之前心里在想些什么。
但那一页页空白的书页,或许就是他们对彼此的坦诚。想到这,天玄稍稍收拾起心情,朝着湖中旋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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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在湖边,春寒施展出引灵之术想要探查出残存魔气的所在,却没有丝毫的进展,这便将笼罩住三人的气罩收回。
可刚一收回气罩,春寒就惊道:“嗯?天玄哥哥到哪去了?”
老牛闻言往四处看了看,也不见主人的踪影。
就在这时,湖中突然涌起了巨浪,直朝着湖边的春寒和老牛扑来。湖水气势涛天,可湖边的这两位一位是阴帅,一位是魔女,这湖水气势是足了,但也构不成威胁。
两人魂力一震,便将湖水逼退,而湖面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老牛此时突然一把抓住春寒的胳膊,怒道:“你把主人弄哪去了!”
春寒反应不及,被吓了一跳,也有些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按理说天玄哥哥应该也不会去别的地方啊,难道他到湖里了?”
春寒刚一说完,老牛顿时身子一跃,跳入了猩红的湖水中。春寒本想跟着下去,但看到那满是锈色的湖水有些犹豫,随后心一横,将魔气笼罩周身,也跳入了湖中。
湖中是比之湖面更为昏暗的红,老牛和春寒先后入水,在湖里四处游荡,可除了满目的残剑和铁锈,根本就没找到天玄的身影。
搜寻的过程,就这么整整持续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稍稍休息了一会儿的春寒走到湖边,对一直盯着湖水看的老牛道:“喂,老头啊,我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天玄哥哥就这么不见了啊。”
老牛哼了一声,没有理春寒。眼睛依旧盯着湖面,魂力却透过湖面始终观察着湖中的变化。
春寒无奈地朝湖中看了看,又道:“会不会天玄哥哥找到宝物之后怕本魔女跟他抢,所以就偷偷藏起来了。”
老牛这时怒道:“主人不会做这种事!”
见老牛这怒气一点就着,春寒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这时,湖面突然有些变化。
一道道涟漪从湖心的位置开始向四周扩散,随即湖心处缓缓升起了一座石碑。再定睛一看,竟是一只大龟驮着那石碑,而在石碑旁,躺着一个衣裳褴褛的身影,正是天玄。
老牛一蹬脚,便跳过湖面落在了大龟身上。大龟没好气地瞪了老牛一眼,却是没有说话,缓缓朝着湖边移动。
老牛半跪在龟背上,感受到天玄呼吸平顺,身上的衣服虽然破了许多,但身体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松了口气。
因为轻微的晃动,天玄缓缓睁开了眼。待看到满是担忧的老牛时,心中却是涌起一股酸涩,勉力张口道:“老牛,让你担心了。”
老牛猛地哭出声道:“主人没事就好,是俺没用。”
见老牛竟然哭了,天玄淡淡道:“堂堂牛头将军哭什么哭,快扶我起来。”
老牛闻言抹了抹眼泪,将天玄稍稍扶起。
天玄此时魂力消耗过度,没有太多的力气,一手搭在老牛肩上,才能勉力站起。他缓缓抬头看向岸边,便见到了此时正翘首望着自己的春寒,朝着对方微微笑了笑。
见到一副狼狈样的天玄笑了,春寒扭头道:“早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我才不担心呢!”说着却是突然哇的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