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除了忙得不亦乐乎的人们,我看到全场只有两类人依然很安静。一个就是坐在石台中央的那个瘦削的白袍者,他依然垂头坐着,以至于让我有一种向他扔一块石头试试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想法!另一类人则是那些刚刚被白衣女子带进来的十二个黑袍人,他们跪在交欢的人们身后大约四五米的地方,正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过,奇怪的是,他们每个人都在颤抖,确切说是在抽搐,有几个很明显地低着头,死死地抠着地缝儿。我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反正我是快有些抵抗不住了,因为,那些宽大的白袍随着鼓乐手们越来越大的动作幅度已经起不到什么遮羞的作用了——看来,人家也没有准备遮羞!
这个时候,我最佩服的就是那个处在暴风雨最核心的白袍人了——不再默默垂头静坐,而是不时抬起头向跪拜在地的黑衣人群扫两眼,顺便向跟前的炉子里扔一些东西,随着他扔进去的东西燃烧起的轻烟越浓,那些白袍鼓乐手们的动作越狂悍,他们手中的诸般法器撞击得越激烈!
我扭头看着使者冷峻的眼神,叹了口气。反正这个场面也没有我什么事儿,索性转过身,倚在石笋上望着瑰丽的钟乳石发呆。
“可惜了,这么鬼斧神工、天宫般的宝地,就这样被糟蹋了……唉,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怎么会有那口石棺呢,看那家伙,至少也得有个十几吨,怎么弄进来的呢?里面又会装着谁呢?”虽然我知道他不会回答,可是我还是自言自语着。
“里面装着什么,你不知道吗?”使者也转过身子斜靠着一根石笋,只是后边巨大的驼背让他不能像我这样四仰八叉如此舒坦。不过他居然愿意和我聊天了,此情此景,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感谢满天神佛!
“我当然不知道啊,你以为我对这里很熟吗,要是很熟的话怎么会被你挟持呢,早溜掉了!”我轻描淡写说着。
“不熟悉怎么会找到那个秘密通道?啊,是了,你们手里有地图,我忘记了!”使者恍然大悟。
我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轻轻咳嗽了一下:“这个当然,地图上有记录嘛!嗯,似乎不只是记录这么一点点哦,你要是愿意告诉我一些你知道我却不知道的事,我会考虑给你的地图少掺一些假,怎么样?”
“你敢!有半点掺假,我就会把你的皮剥下来送给他们!你的生日是一九八二年一月十四日十时十分吧,换算成阴历那就是辛酉年十二月二十日巳时,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八字纯阴吗?呵呵,你这样的八字纯阴的童男人皮在他们那里值黄金一百两!”
“啊!”他的嘶哑声音在我的大脑里仿佛平地一声炸雷,让我“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倒不是什么童男人皮、黄金百两,而是这个家伙居然知道我的生辰八字!
是的,我跟眼前这个人的确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他知道我的一切底细,我却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一百两黄金换算成人民币也就四十来万,外面院子里的跑车随便一辆都比我值钱,如果他是为了钱,犯不上跟我这么折腾。
“使者同志,我答应给你一张真图——不过,得允许我复印个百八十张卖点钱啊,看来这藏宝图值很多银子,想来想要弄到手的不只是你一个人吧!不过眼前,我最需要的不是看大片,而是要找我的伙伴,咱们去找人吧!这种原始社会的行为也没有什么意思不是吗?”
“你的伙伴就在那里!”
“哪里?”
我腾地想站起来,被他拉住了。
“嘘!你的朋友……就在那石棺里!”
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他在那口石棺中?”我一字一顿地蹦出这几个字。
他点点头:“你刚才所在的那个石洞即是通往第一个墓室的秘密通道,而你朋友攀上去的那个石洞则是通向这个溶洞,入口便是下面水池中的石棺……”
“你的意思是我的朋友遭人暗算,现在被困在石棺中了?”我努力控制着自己已经走了调儿的嗓音。
“嗯!是我亲眼看到他被人在山洞里暗算。”
“那你为什么不救他?”我气急败坏地质问他。
他白了我一眼。
“哼!我为什么要救他?他们搜遍了他的全身,也没有找到地图,我只好回头再来找你了!”他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点人味。不过也是,我们又不是朋友,怎么会要求他出手相救呢,再说,看他这副尊容,跟《笑傲江湖》中的驼背侠木高峰似的,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我只好压着愤怒低声下气问道:“那他有没有生命危险呢?”
“我看到的那会儿没有,现在——嘿嘿,只有老天知道了!”
“那你放开我,我下去救他!”我挣扎着,不过他的手劲儿异常大,竟然没有挣脱,我低头看了看他抓着我胳膊的手,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小得很,但劲道却很大。
“救人?哼!你下去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愿意下去,没人拦你,不过我们的协议你应该履行。既然你知道了你朋友的消息,现在应该把图纸给我了,之后你的生死与我就无关了!”
无情无义的家伙!
“嘘!”他忽然转过头侧耳倾听。
哭声!
是的,是哭声,而且是一群人在哭!
我转过头向下望去,是那些跪倒在地的黑衣人在哭!
白衣乐手们仍在奋战,混乱的乐器敲击声夹杂着女人的呻吟声,此刻又混入了后面人群的低沉啜泣声,说不出来的恶心感让我有些想吐……
我俩趴在湿滑的石台上,我碰了碰使者:“他们是什么人?到底在干什么啊?”
“断头骑士团的黑色牺牲祭!”他清晰的话语却让我如坠五里云雾。
“断头骑士团的黑色牺牲祭?那是什么概念?”我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问道。
“嗯……这个说来话长……不过与你也没什么干系。”
“说说看嘛!此情此景,你不给我解释,我下辈子都过不好了!拜托了!”我央求道。
“嗯……简单地说,黑色骑士团是古格王国最后一道封锁线!”
“古格王国?”我惊讶道。
“唉……”他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高原上再美丽的格桑花也有凋谢的那一刻。三百七十多年前,一场战争在遥远的扎达土林打响。骏马弯刀的拉达克兵团包围了古格王国的都城。
“建在高山上的古格王宫是西藏防守能力最强的建筑之一,建在山巅的庞大王宫却只有一条隧道可以通到山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从这里绝对没有可能攻打上去,而其他地方全是悬崖。拉达克人久攻不下,就生出了一条毒计,他们将俘虏的古格臣民驱赶到前沿阵地,命令他们从山脚下往山顶修筑一道高大的石墙。这道石墙,就是拉达克军队的掩体,他们可以以此为屏障向古格都城推进。而最重要的是,这些修筑高墙的古格臣民,就是最好的‘盾牌’。古格如果攻击,就是残杀自己的臣民;如果不攻击,高墙就可以一直修上去,直到破城。
“那个季节,正是七月,烈日当头。拉达克军人用刀剑和皮鞭驱赶着被俘的古格臣民不停歇地修筑石墙。古格王心性醇厚,果然不忍心攻击,于是石墙就不断地往山顶延伸……
“更为凄惨的是,每天都有大量的古格人因过度劳累而悲惨地死去。父死子继,死去的古格百姓,就暴晒在烈日之下,发臭变烂。
“直到有一天无数的古格俘虏在石墙下凄苦地唱歌,古格王在宫殿里伤心而泣。他说我们古格人自古就是三种死法,有贡献有作为的人树碑立传,一般的人死去也要以火焚化,以泥塑像,只有那些个别的臭名昭著者,才抛尸荒野,任野狗撕扯。古格的这些臣民,生平都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却落得如此下场,这完全是因为我这个做国王的缘故呀。我现在该怎么办?
“古格王陷入两难之中。就在这个时节,拉达克人又设下了一个圈套:只要古格王能走出古格城堡,像拉达克的属臣一样交纳一定数量的贡品,拉达克就立即退兵,并且保证古格国王及其家人的安全。古格国王不忍心国度和人民遭此荼毒,决定接受拉达克人的条件,降王为臣。
“大臣们不同意这么做,他们说拉达克人向来言而无信,这个条件分明是一个陷阱。但国王主意已定,带着王后在三十名亲手培养的银眼骑士保护下于第二天清晨,缓步走出了古格城堡。
“于是,初升的旭日下,拉达克人狞笑着,一拥而上。三十名银眼骑士转眼被拉达克大军俘虏,拉达克的士兵们逼迫着三十名银眼骑士在众目睽睽之下、在他们的王面前,玷污了古格人眼中神女一样的王后——帕妃,随即又被一一剥皮、断头!
“可怜群龙无首的古格王国仅仅坚持了不到半天,城门就被攻破,拉达克军队如狼似虎一般冲进城去,开始了血腥的屠城。大多数的古格人,都成了拉达克人的刀下冤魂;富丽堂皇的王宫被纵火焚烧……顷刻间,一座存世七百年的恢恢王城,化作一片瓦砾废墟……数万名古格官兵的尸体被集中扔进了古格城堡中的一个大坑里,三百年后,仍能看到他们不腐的尸身和冲天的怨气……”
我听着他沙哑的嗓音讲出的这个故事,不由地打了个寒噤,怔怔地看着他空洞洞的眼神,而下面凄厉的音乐声,让我仿佛听到了无数古格人被屠杀时的凄厉哭嚎……
“可是,那些黑衣人和白衣人代表着什么呢?”我继续问道。
“黑衣女子代表着尊贵的王后,白衣者即是古格的银眼骑士。”使者淡淡道。
“难道,他们都是古格王国的后裔?”我惊讶道。
“不错!”
“那……黑衣人为什么要哭泣呢?”
“那是因为她们都是骑士的血亲女人!”
“啊!”我直愣愣地看着他。
“事实上……事实上,这还仅仅是个开始!”
“什么?”我惊道。
“是的,按照我了解的,这个仪轨只是刚刚开始,后面应该还有更恐怖的!”
“那是……”我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活人血祭!”
“啊!”
我无语了!这些只有百科探秘中探索原始社会才能听到的东西居然就要在我眼前上演!
突然,我的心猛然一颤!
“你说活人血祭?会不会是我的朋友……”
他再次点了点头。
我把枪掏出来——如果这些恐怖的什么骑士胆敢做出丧心病狂的举动,我会毫不手软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爆开花!
我可顾不上是银眼骑士还是断头骑士!
“如果我猜得不错,那个石台上坐着的白袍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儿,对吧?”
我拉开了保险栓,紧紧盯着那名坐在石床上的白袍者——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嗯!他是骑士长!应该是这一支古格后裔的领袖!在古格后裔的大小分支部落里,骑士长就是灵魂所系。他的责任就是保存古格余脉,把这种古老的祭祀延存下去,直至……”他欲言又止。
“直至什么?”我急道。
“直至找到古格王和王后的转世者!”
“骑士长,对不起了,你的命运现在掌握在你自己手里!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您自个儿选择吧!”我正嘟囔着,不料那原本木头一样呆坐着的白袍骑士长猛然站起身来,迅速转过身抬起头向我这边看来。
同时让我差点昏倒的是,他原本瘦削干枯的身体,猛然间变得极为魁梧壮硕!尤其是那张脸——那是一张长着一圈络腮胡子的大脸,黑红色长满横肉,一双突眼瞪得跟牛眼一般!
我慌忙俯下身子紧紧贴在地面上,大气不敢喘一口。
过了一会儿,我重新爬起来向下看去——那个骑士长已经站了起来,夹杂的音乐随即停止,众乐手——我应该换称呼了,他们是骑士——重新将白袍穿戴整齐,分成两排跪倒在石床的一侧,而黑袍女士们则慢慢退回到身后不远的亲人堆里,混到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魁梧的骑士长托着那青铜香炉,缓步走下石床,宽大的白袍飘飘然罩着他高大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团轻飘的云朵,在这被火光映得色彩缤纷的溶洞里散发着一种迷离的虚幻。
他信步穿过膜拜的众喇嘛,走到那些黑袍人中,缓缓将手中的灯盏的盖子旋转开,放置地上,自炉中升腾起的缕缕青烟逐渐加大,慢慢将人们淹没,隐隐约约中,骑士长伸手在每一个部民的头上抚摸过,隐隐有他念诵的经咒声传到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骑士长从青烟中走出来,我明显看到了他的阴沉的脸膛,因为长得太过粗糙狰狞,总是让我想起弥勒殿里的四大天王造型。
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细节——骑士长不经意间用袍袖擦了一下眼睛。
他带着十二个白袍骑士鱼贯走过那座“钢架桥”来在石棺前,盘膝而坐,四名白衣美女缓缓走过来围住了他,十二骑士则迅速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块黑布,展开后合围起来,一个没有顶的蒙古包立刻搭成,把骑士长和四名美女圈在里面。
随即,我听到了压抑的哭泣声,从那些高矮胖瘦不等的人群里传出来,那种从心底传出来的抽泣,让我无法呼吸。
我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都是他的至亲吗?”
使者也转过头来,跟我一样仰望着头上密密麻麻的悬钟乳,默然无语。
他突然转过身,从怀里掏出一个黑布口袋,拿出来一小堆物件,除了刚才那条带钩的绳索,我一样都不认识。
他捡出一个小氨水瓶递给我。
“记住,我叫你扔时,你就奋力摔在岩石上,然后迅速跳到石棺中,沿着甬道向外跑!”
“那你呢?”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会把你扔下不管的!”
“嘿嘿……看不出你小子还蛮有义气的啊!你不用管我,我自有办法逃脱,不过我会在出口处等你的,要是没有地图,嘿嘿,我会把你们送给格桑骑士长的,一两黄金都不会要,还会帮他剥了你们的皮!”他恶狠狠的声音,让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样子他说的是认真的,连那个骑士长叫什么都知道,这下惨了,我根本不知道地图丢到哪里去了啊!
看来是狼口虎口只能选一个了,真不知道索南嘉你带我来这个地方干什么——算了,埋怨也没用,估计现在他还没有我舒坦呢!硬着头皮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正胡思乱想,地狱使者碰了碰我:“快看!开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