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雪康头人笑着摆摆手，“哪里会呢！我们的朗玛吉度是露天表演，赏钱自愿，怎么会因为观众不给钱就打架呢。当时我也深觉好奇，朗玛吉度的成员基本上都是音乐舞蹈艺人，非常守规矩，大规模的冲突还是第一次听说呢。而且，因为被打伤的一位汉人声称与扎什伦布寺的堪布厅有联系，我只好亲自赶过来查问事情原委。”雪康头人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詹东喇嘛，继续道：
“当时大牢里只剩下五名汉人。我查看牢房时，发现这伙汉人四男一女，这女子自然就是格桑梅朵了。其中一名六十余岁的老者大腿中了一枪，经过郎中看过，已经无力回天，后来夫人跪在我面前，言说老者是她义父，请我务必挽救。
“我当时就想到了去扎什伦布寺请尊敬的詹东仁波切过来，但考虑到我的行径已经严重伤害了扎什伦布寺的权威和至尊额尔德尼的心，就没有胆量去请仁波切，而是去了布达拉宫请到了大昭寺的医官索康喇嘛，但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回夫人的义父……”
“劫数合该如此，请夫人节哀。枪伤最怕感染，而藏医擅长治疗慢性病及疑难杂症，对于火器损伤实是鞭长莫及。即便是我来了，也没有把握挽救令尊性命，可怜振庵老友一身横溢才华，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无所不精，堪称一代宗师，这也是天妒英才啊！”詹东喇嘛叹息着，闭目合十念了一遍《往生咒》以超度老友亡魂。
诵经完毕，雪康头人与众人起身回到会客大厅，侍女端上了酥油茶和点心。詹东喇嘛合十道：“格桑夫人，你父女万里迢迢从江南赶到后藏不知所为何事啊？”
格桑夫人抚摸着古琴黯然道：“半年前，我义父和几位琴友在西湖边小聚，我义父的好友马唯一老琴师掏出一封说是来自东北长春的信，给大家传阅。
“马先生说这位东北的故友姓江，供职东北地质大学，是位野外考古学者。信中说，这位学者不久前在雪域阿里地的札达，发现了一座古城遗址，在山顶一座洞窟的壁画里发现了一篇古琴谱，却不识得，所以请我义父和马先生帮忙斟酌。
“同时随信件一同寄来那壁画的琴谱照片。我义父和马先生等诸多琴师细细研读月余，却始终不得头绪，依谱而弹奏出的曲子多凌乱空散，不成曲调。这时，我义母说这张照片上有几处残污不清之处，怕是正是这几处残污影响了整篇曲子的连贯。我义父等人闻听茅塞顿开，当即给东北地质大学拍发电报，意欲前往阿里亲自验看壁画原著。
“可是电报回来时，却说江老师已经二次进藏，不在学校，因为阿里万里羌塘，雪山绵延，道路险塞，根本无法取得联络。可是我义父他们却像着了魔，对那古琴谱日夜钻研，却日夜惋叹，钻研愈深，哀叹愈大。终于，在马先生等人的鼓动之下，我义父决定随他们一同进藏，找到那壁画原址，看个究竟！
“我义母当然极力反对，因为阿里天高路远，风土气候与江南迥异，加之义父已年近花甲，疾病缠身，实在难以承受路上艰辛。无奈义父去意已决，不肯听劝。义母只得整天垂泪，为了让义母放心，我便自告奋勇愿跟随义父左右，前往高原，以便路上时时照料义父生活起居，义母这才含泪答应义父随行。”
“川藏之路，难于上青天。我们这样的部队行进都十分艰难，你们几个学究老者，怕是这一路，吃了不少苦头吧？”苗晚霜看着格桑夫人点点头。
格桑夫人凄然一笑，淡淡道：“苦头自然不会少了。不过好在当时我们请到了一位好向导，路上倒也平安。我们是从杭州启程，足足走了三个月才到达阿里重镇狮泉河。在狮泉河休整三天，之后便进入了茫茫戈壁荒原，去寻找江老师和他信中提到的古堡遗址。
“因为江老师信中只含糊提到那座古城遗址离札达镇的托林寺不甚远，我们便沿着渺无人烟的巴嘎草原向西南驰骋五昼夜进入了一座迷离如幻的土城，在那里我们遇到了一场龙卷风，只好逃到纵横交错的土林里躲避。
“风停后，我们才发现已经迷失了方向，这时碰到了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向导告诉我们他们是来自羌塘草原的朗玛吉度，准备赶去后藏参加工布每年十月初一的新年庆典。之后，这支艺人队伍的首领——一个叫做阿觉的盲人琴师听说我们这些汉人也都是修习音乐者，遂邀请我等一同到附近的托林寺观看他们的堆谐舞乐。我义父与其他人商量后，决定跟随他们前往托林寺，一者因为随身携带的糌粑酥油所剩不多，二者借机探听一下有关古城或者考古队的消息。
“在托林寺，我义父与马先生等人演奏了汉地传统乐曲，并即兴与这些堆谐艺人合奏了阿觉琴师的乐曲，深得托林寺众僧人的欢迎，以至与喜爱音乐的托林寺寺主敏之长老和阿觉琴师等人交流盘桓了数日。这期间，我义父和马先生向敏之长老和阿觉琴师探讨了他们抄录下来的壁画琴谱，并仔细推敲研究，但也未得要领。之后，敏之长老询问我义父此谱来历。
“当听到我义父叙述完江老师的信中内容后，敏之长老和阿觉琴师大为惊讶——他们说考古队发现的古堡遗址极有可能就是消逝了三百余年的古格王国的都城，至于壁画上的乐谱大概就是已经失传了的古格王国最著名的乐曲——《无忧果》！”
“《无忧果》？是不是您刚才弹奏的那首曲子啊？”苗晚霜问道。
格桑夫人点点头，温文看了看苗晚霜。
“哦，那就是说，你们后来找到了那座古城和那幅壁画了？”詹东喇嘛道。
“嗯。敏之长老亲自骑马带队，带着我们和阿觉琴师一同沿着象泉河谷底逆流而行，两天后，我们在一个叫做扎不让的小村落里遇到了考古队和江老师。之后我们在江老师的带领下进入了离扎不让村不足三里路的古城遗址，在山顶的一座红色宫殿废墟的墙壁上，我们终于找到了那面写着琴谱的壁画。
“然而，就在敏之长老逐字逐句翻译完壁画上的八思巴文注释后，突然惊恐说出三个字，随即倒地毙命。当时阿觉琴师便跪倒地上祈求我们不要杀他……再之后，我们便被一种奇异的香味迷倒，醒来时，已不见了敏之长老的遗体和阿觉琴师。”
“啊！敏之长老究竟说了哪三个字啊？”张少阳正不经意地摆弄着案几上一只镶满金银松石的骨笛，听到这里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急急问道。
“彼岸花！”格桑夫人轻轻说出了这三个字。
詹东喇嘛神色陡然一变，颤抖着声音道：“彼岸花？当真是这三个字吗？”
“是的，千真万确，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因为敏之长老当时满脸惊恐之色，嗓音大的有些变形，仿佛狂喊一般吼出这三个字，震得空荡的大殿嗡嗡作响。那时那景，历历眼前，怎会有错呢！唉……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是彼岸花，正茫茫然时便闻到了那股幽香之气，遂被迷倒过去。”
詹东喇嘛默然沉思着，良久，他深深吸口气道：“那么后来便是你们回返，在工布江达碰到了那支朗玛吉度，遂遭到他们的围攻，是这样吧？”
格桑夫人点点头。
“正是这样。当时我们和考古队一同返回拉萨。在拉萨，江老师说要去文管会找一个叫做晋美结措的学者询问一些有关古格王国和彼岸花的事情，那时我们已经出来四个多月，我义父惦念义母，便和诸位琴友先行离开拉萨，约好与江老师日后在西湖再会。
“不料在离此十余里的药王谷遇到了阿觉琴师和他的朗玛吉度，阿觉琴师不由分辩就叫众人围攻我等，义父百般解释就是得不到接受，只好拼命向太昭古城这里逃命，逃亡时，我义父大腿中了一枪……后来的事，头人都已经跟大伙说了，我也就不再重复。”
“那么你是为了求雪康头人给你义父治病才答应嫁给头人的吧？”张少阳随口问道。
当下雪康头人脸色一沉，便要发作。
“少阳！不许胡说！”苗晚霜看到头人眼中寒光一闪，慌忙抬手狠狠打了张少阳一记耳光，张少阳当时就被打愣了，随即眼泪哗地下来了……
“不是这样的——”格桑夫人忙道，“我是钦慕头人义薄云天的大丈夫气概，自愿以身相许！”
詹东喇嘛也笑道：“童言无忌，雪康头人千万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哼！如果一般见识，敢对我夫人如此无礼，我早叫人拉出去剥皮了！好了，仁波切，喝了一天的酒，我也十分困乏，您和贵客也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再见！”雪康头人起身，冷冷地扫了一眼苗晚霜和张少阳，眼中充满了寒气，不由得叫苗晚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格桑夫人跟在雪康头人身后，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苗晚霜，眼中却是充满了温存不舍。
这夫妇俩的眼神，詹东喇嘛看在眼中，他只是苦苦一笑，长叹一声，随着一名男仆也起身离开了。
“啊……两位老爷，刚才真的好险呢！”客厅里只剩下苗晚霜和赵少阳，还有一名和少阳年纪差不多的男仆，躬着腰站在案几旁，他看着两人长长舒了口气感慨道。
“怎么了？”苗晚霜问他道。
“您没看到，我家老爷把银杯都捏扁了吗？这是他杀人的信号呢！每当这时，都会有人不是被剥皮就是被五马分尸！刚才我这心吓得都快跳出来了！还好有仁波切在这里，老爷忍了下去……两位贵客，请跟我去卧房歇息吧！”男仆悄声道。
苗晚霜回头看了一眼张少阳，看他小脸上赫然一个五指痕迹，不由得十分懊悔刚才下手太重了，刚想伸手去给少阳擦眼泪，少阳却起身跟了男仆出去，连看他都没有看一眼。
苗晚霜愣愣地看着他赌气的背影，眼圈刷地一下也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