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九华轻轻一颤，心中悲痛蔓延开来。
冉宁曦，那个不管何时何地都能给他们带来无尽欢乐的小丫头，那个总是与他们争宠、惹得万明帝满心欢喜的锦平郡主、那个不服输、扬言巾帼不让须眉、并上战场领兵杀敌的女将军，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是他们的宁曦妹妹，可是竟然就这么毫无防备、无声无息地走了！
他一直待她如亲妹，她遇害，他怎会不痛？
任由末风将自己的衣襟紧紧抓住，任由胸口翻滚着的痛楚狠狠撞击，他只是蹙了蹙眉，却没有挣扎，良久，他声音低沉道：“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激起的不仅仅是他自己心中的愧疚与懊悔，更是末风心底压抑许久的悲愤与恼怒，二话不说，重重一拳击在九华胸口。
九华吃痛，却紧闭双唇不出声，末风不由更加恼怒，又一拳打过去，喝道：“说，为什么？”
自始至终，九华开口所言只是“对不起”三个字，其他的却只字不说。而他越是如此闭口不言，末风心中的怒意便愈发强烈，一拳接着一拳打在九华身上。
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和谦逊的欧阳将军，连失三位至亲至爱，没有人能体会他心中的悲痛。
“说啊，说你为什么要害死宁曦！你知不知道，爷爷因为这件事，身心受挫，也一并离世了，你知不知道！”
他急于发泄自己心中的压抑，却忽略了九华几度摇摇欲坠的身体。突然，他一拳打空，低头看到九华身形一晃，沉沉摔在地上。
末风这才察觉九华不对劲，从他刚一出现气息就很微弱，似是气力不支，而且方才他连连咳喘，末风还隐隐问道一股血腥味儿……
末风心下一惊，俯身将他扶着坐下，而后点了灯，借着灯光看去，九华的嘴角挂着血，胸前浅色衣衫上也沾有点点血迹，而他的脸色苍白如蜡，手臂上也包扎着绷带，此时已经再度殷出血来。
一阵冷风灌入屋内，末风顿时清醒了几分，一把摁住九华的双肩，问道：“你怎么了？”
九华没有答他，低头一咳，吐出一口血来。
“末风，九哥！”一道女子焦急的喊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一道娇小的身影闯入屋内，一见眼前情形，连忙上前推开末风，扶住九华，回身冲末风道：“你在干什么？九哥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你是想亲手再送走吗？”
末风脸色一变，追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一天时间，怎么会……”
绍君瑶咬咬嘴唇，正要说什么，却被九华一把按住手腕制止，他歇了口气，而后抬眼看向末风，眼中的悲伤之色毫不遮掩，缓缓道：“昨晚我确实去过后院，我是去找君瑶问她一些事情，后来君瑶昏了过去，我便将她送到隔壁的厢房安顿下来，并嘱咐了宁曦，而后我便出了欧阳府，出了城去……咳咳……”
末风看了一眼他受伤的手臂，凝眉道：“那你怎么会受伤？”
九华侧身看了绍君瑶一眼，抽出手道：“君瑶，你到外面等我。”
绍君瑶担忧地看了末风一眼，有些犹豫，九华的身体尚未恢复，切不可再受伤。
“放心，我不会有事。”
无奈，绍君瑶只得缓缓出了房间，关上房门。
九华回身看向末风，看到他满脸疑惑，不由沉思道：“昨晚席间有人告诉我，重鸾遇险，具体情况只有君瑶知道，所以我才会去找君瑶。可是等我出了城见到了重鸾，才知道我们中计了，是有人故意设了陷阱，引我出城，同时也将重鸾引出药谷，只等着我们一碰面便将我们一网打尽。而如果我没有猜错，宁曦的死便是他们嫁祸于我、离间你我的一步棋。”
末风俊眉骤然蹙起，问道：“这么说，你的伤就是与重鸾姑娘碰面之后，被暗杀你们的人所伤？”
九华没有出声，似是默认。
“哼！”末风突然冷笑一声，漠然地看着九华，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君瑶昏迷之后的事没人别人知道，你想怎么说，都任由你，不是吗？”
九华水眸顿寒，全然没料到末风会说出这样的话，这这一字字一句句，犹如一把利刃，一刀刀划在他的心上。
他视他为生死兄弟，然今，却如此敌我相对。
“末风，这些年你我兄弟相称，我华珞此生决未欺你一言半语。”他咬牙，忍住身上和心中的痛楚，每一字都说得极用力，“你若是不信我，便取走我这条命，为宁曦、为老国公报仇。”
末风抬头看他，两人面对面对峙，蓦地末风挑眉一笑，道：“珞王殿下说笑了，您是皇上之子，是当朝王爷，末将怎敢妄为？王爷请回吧，今后莫要再到欧阳府来，我怕宁曦和爷爷的亡魂不安。”
闻言，九华眉头皱得更深，定定地看了末风片刻，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既是如此，就此告辞。”
“哗……”一声清脆的撕裂声响，九华尚未回头便看到一片衣角轻轻飘落在脚边，随后身后的人冷冷道：“你我今日割袍断义，再无瓜葛。恕不远送！”
九华握了握拳，却紧闭双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踉跄着出了门去。
绍君瑶一见他便连忙迎了上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两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而冉宁曦更是与她亲如姐妹，他们中的任何一人受到伤害她都会为之心疼难过。
看着绍君瑶扶着九华吃力离开的背影，末风眼底划过一丝深深的愧疚与悲色，却只能极力压抑隐忍。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用力握紧拳头，突然狠狠一拳砸在桌案上。
“砰”的一声，桌案应声而碎。
走到门外的小丫头一惊，下意识地侧身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硬着头皮上前道：“将军，这位姑娘想见你……”
“不见，带走。”他看也不看，转过身去背对着门外的人。
小丫头再想说什么，却被身边人以眼神制止，而后他缓步走进屋内，轻轻喊道：“将军。”
在这样无边暗夜里，这一道冷冽清越的嗓音有如一块心石落尽末风心底，激起一圈圈波纹。他顿然回身望去，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着了宽大披风、将自己完全隐在披风下的女子。
看不见她的脸，可是仅凭着那一声“将军”，他就能猜出她是谁。
门外的小丫头见末风方才恼怒躁动的情绪突然平静下去，不由放了心，悄悄离开了院子。
他定定地看着她，许久才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她摘下披风的帽子，看向末风道：“重鸾来看看将军。”
闻言，末风眼角微微一动，看着重鸾的眼神有点恍惚，疑惑道：“看……看我吗？”
重鸾点点头，回身看了一眼，见院子里已经空无一人，不由想起方才那个丫头所言：将军已经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
“不管怎样，将军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今，你是整个欧阳府的支柱，你若倒了，欧阳家便没了。”
她语气轻缓，却将最后六个字说得极重。
末风如遭雷击，豁然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眸色清明的重鸾，只觉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他上前一步，突然身体一晃，重鸾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晚风未停，穿过宽敞的院子，吹进屋里，窗棂相撞，发出“咣当”一声，继而烛火被吹灭。
末风将头枕在重鸾的肩上，缓缓抬手将她圈紧怀中抱住，将自己几乎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重鸾吃痛，想要推开他，却在双手触及他身体的刹那顿住，听到他呢喃的喊声：“宁曦……”
重鸾动作一停，听他紧接着道：“宁曦，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他们的目标是我，他们想要对付的人是我，可是却让你和初云成为了他们最先舍掉的那颗棋……”
重鸾心下一凛，不由怔住。
关于欧阳初云的死，她曾听九华提起过，而她自己心中也明白这其中可能存在的阴谋。而今再想想冉宁曦的死，两件事竟是这般相似！
感受到末风身上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抬手试了试他的额头，果然如她意料之中的滚烫无比，再想起那丫头说方才九王爷来过了，想来两人之间定是产生了什么误会，使得末风情绪这般失控。
“将军，你累了。”她轻轻说着，想要挣脱他，怎奈末风的力气太大，她根本动弹不得，想来他是烧糊涂了，错把她认成了冉宁曦，爱之深思之切，他又怎肯轻易放手？
重鸾无奈太息，抬手点了他的睡穴，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他扶到床边放下，看着他在昏睡中依旧无法掩藏的满脸痛苦，重鸾的心里一阵凄凉。
“睡吧，醒来之后你还是欧阳将军，是欧阳家唯一的希望和支柱。从今以后，你要承担的远比以前要多很多，也沉重很多，希望你能坚持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