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停住脚步立在院门外,任由施老三进院通报,只听见里面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哦,三娃儿回来了,接到人没有?”听口吻这个一定是施老三的长辈,施老三毕恭毕敬地回答道:“爷爷,人已经来了,就在门口。”老人忙说道:“哦,已经到门口了?人老了,眼睛也瞎了,这么近的距离我都看不见了……三娃儿,快把人叫进院里来!”施老三赶紧走出院门,对着黄梁说了声:“客人快请进,我家老爷子叫各位进院里说话。”
黄梁带着我和大生进到院内,其实刚才在院门外,我就把院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了,院内“品”字形分布着三张大方桌,方桌四周围坐着身形不一,穿着各异的男子,似乎在我们三人刚到院门外时,他们就开始注意到了我们,有的偷偷地打量着我们仨,有的则对我们比较戒备,喧闹声一时变为了小声的窃语。
正当间的大方桌主位的独椅上坐着一个精瘦的小老头,年近花甲,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和施老三一样,也是身穿一身蓝色短打,刚才和施老三对话的老人就是他,这位一定就是施老三的爷爷,也是我们这次交易的对象—“参客”组织的黑老大。乍一看之下,还真不能把他和那些专干非法勾当的坏蛋头子联系起来,这完全就是个老农形象嘛!
随着我们三人的走近,方桌四周的汉子们更加警戒起来,窃语声也完全消失了。这时候,大生不合时宜的出声打破了这分紧张的气氛:“哎呦,吃‘庖汤饭’啊,这个好,这个安逸!”说着话人也不客气,把黑布包往我手上一塞,走到桌边,用屁股在条凳上挤出一块位置坐下,也不顾众人的面面相觑和怒目相视,眼睛瞅准了,直接伸出“爪子”在桌上盘子里捞过一块肥大的“肉蹄髈”,大口猛嚼起来,油汁顺着指缝和嘴角横流,他也不怕烫着,边吃还边嘟囔:“嗯嗯……真香!过瘾!”当时大部分在座的人和我是一样的表情,全都傻呆呆地盯着大生一个人看,仿佛这一刻成了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我猛地转头看向黄梁,他也看着大生,并未制止他无礼的表现,反而流露出赞赏的表情。我又看了看那施姓老人,他脸上也丝毫没有恼怒的神情,他推了推眼镜,饶有兴致地看着大生,仿佛看着他吃得香自己也感同身受一般。
大生吃了几大口后,愣了一下,看了看周围,见大家都盯着他一个人看,招呼道:“都别愣着啊,不用招呼我,大家吃,大家一起吃……”这家伙!到底是真傻啊,还是装傻啊?你当是在你家吃酒席啊!“施八两”施老爷子“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来给他上副碗筷,看着这小崽子吃东西真他娘的恶心!吃相和我当年一个球样!”这是夸人呢还是骂人呢?我糊涂了,反正见到这老头开心,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起码人家没介意大生的失礼之举。
老头对着我们大声问道:“哪个是黄家的小崽子啊?出来让我过过相。”黄梁听见后向前一步走,深鞠一躬道:“施老爷子,您身体一向可好?小辈黄梁给您问安了。”
老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黄梁,开口问道:“你黄家‘江、山、永、固’里,你是哪一房的?”黄梁一副惶恐的模样,急忙说道:“累您老还记得这些,家父黄玄永。”老头惊呼了一声:“是小永啊!他还好吧?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近六十了吧?”黄梁答道:“劳您挂念,家父如今身体也还算硬朗,您老记性真好,家父今年确已五十八了。”院内众人见黄梁家和老人有些渊源,顿时院内紧张的气氛消弭了大半,但较之前的喧嚣众人收敛了许多,可能是怕扰了老头和黄梁的对话,我也支愣着耳朵仔细听着,这可是黄梁自曝家世啊!得好好了解一下。
大生依然在一边吃得不亦乐乎,老头亲切地招呼我们坐下说话,我挨着大生坐在右下方的桌子边上,黄梁和老头同桌,他坐下首,距离我两米不到,我能很清晰地听清他们的谈话。
老头端详了黄梁半天说:“像,还真像小永年轻时的样貌,看着你们年轻人,我才觉得自己真的老了,也没几年活头了……”黄梁不敢接这话,闷着声静待老头在那里追忆。老头又说道:“多少年了,当年我去你黄家求艺时,我才三十不到,你爷爷那个老东西让我在黄家呆了有整整三年,三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把我当个佣人使唤,整日里劈柴烧火,煮饭洗衣,端屎倒尿的……”我一听到这里,心里一咯噔,这是要翻旧账的节奏啊!也不知道背对着我的黄梁此刻是什么表情,什么心情,估计脸上也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老头继续说道:“……那期间的日子真难熬啊!我自幼家贫,近三十了还一事无成,就想着找个能人学点混饭吃的手段。一开始还估摸着,你爷爷是个高人,既然是求高人指点,那就要心诚,我暗下决心一定要你爷爷看到我的诚心,我哀求他让我留下来,多少指点我一下,哪知道他不答应,我就一直求到他勉强留下了我,但是却对我不理不睬的。我也以为是自己厚着老脸求人,让他烦了,故意刁难我好让我知难而退。就这么着一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爷爷那个老东西为什么老摆一张臭脸对我横眉冷对了,感情我去你黄家没看黄历,挑错了时间。首先你大伯黄玄江出了家,不做道士却当了和尚,你二伯黄玄山早年错投了日本人,被仇家杀了,黄家一门就剩下你爹和你四叔继承衣钵,你爹嘛……”老人看了眼黄梁,又说道:“他人不错,在你黄家的日子里,也是他对我颇多看顾。但就论起资质来说,他不及你四叔黄玄固十分之一……”我听到这里,心里更加吃惊,虽说黄梁曾说过他四叔以前是个风水高人,但此刻从这老头嘴里说出,我觉得更加靠谱,毕竟他是当事人不是?想想还真难以把那个“半疯”的黄四和“风水大师”划上等号。
黄梁忙接口道:“家叔已经被祖父逐出了黄家多年,自祖父去世以后,现在的黄家是由家父‘掌灯’。”老头闻言吃惊道:“什么?黄玄固这小子被逐了?黄老道也死了?不是,黄老道死了我倒是不意外,他死多久了?不会是气死的吧?”老头一口一个“死”字,况且说的又是黄梁的先人,再大度的人我想可能都会受不了,也得亏是老头和黄家有着较深的渊源,要不依着黄梁的性格早就翻脸了,这老头虽说并无恶意,但也真真的是口无遮拦。
黄梁只得答道:“家祖在十一年前就寿终正寝了,与家叔被逐一事并无关联。”老头想了想,说道:“也是,黄老道都多大岁数了,再不归天都没天理了……诶?我来问你,黄玄固是否是因为和那什么妖女的事情……而被黄老道除的名?”黄梁明知道这事算是一桩家丑,但老头竟然也知道其中内幕,所以也未作隐瞒,老实地回答道:“是的,家叔恋上仇家的女人,作出了违背黄家的事,所以被逐。”
老头却不以为意道:“黄老道心胸忒狭隘了!好好的一个接班人就让他给弃之如敝履,可惜了。我反倒欣赏黄老四的敢爱敢恨,带种!”黄梁一再忍着老头的出言不逊,终于开口说道:“老爷子,为尊者讳,也为死者讳,请您老勿要再出言辱及小辈先人了,可好?”老头闻言一愣,看着黄梁,几秒钟后“哈哈”一笑,说道:“好好好!黄家就算再是后继无人,有你这样的后代足矣。”老头叫一旁的施老三给他点上一袋旱烟,吧嗒了一口,又说道:“我就说我人背,到黄家结果碰上了这一勾子事情,那时节你爷爷气不顺,经常打骂你爹,说你爹不成器,连我也没少挨骂,旧社会就是这样,况且你黄家的戒律又森严,我虽不是学徒,可待遇跟学徒没啥两样。只有你爹一直对我礼遇,所以我们二人关系不错。三年里面,你爷爷一点本事都没交给我……”说道这里,老头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猩红的烟丝骤然变亮,如同愤怒的红眼。
待老头吐出一口烟气,接着说道:“在黄家最后的日子里,倒是你爹悄悄地教了我点本事,但最后被你爷爷发现后,我连夜就翻墙逃了,你是不知道,当时你黄家势大,要是让你爷爷逮住,至少我要受那‘剜眼拔舌’之刑!”我一听,不是吧,黄梁家里的家法有这么残酷吗?黄梁的爷爷会是这么残暴的一个人吗?我不禁想到:那黄梁的父亲私授本领给这老头,那难道他没受到惩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