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郁宁刚要擦拭楚胥羽的眼泪,却发现他悠悠转醒了。
楚胥羽茫然地打量着四周,“我怎么在这里?”
“我们从古墓出来了。”死里逃生,段郁宁惊出一身冷汗。
楚胥羽想了半晌,才记起古墓里发生的事,只是记忆似乎有些模糊,连带着刻骨铭心的惊悚也淡了,唯在胸口锥心的余痛,似被银针拨弄了番,心慌的莫名。
脑海中天籁的歌声,如烙印般再也挥之不去。
脸上冰凉,直到满手的潮湿,楚胥羽才愕然发现自己哭了。堂堂男子汉,竟然会哭成这样?对于莫名其妙的眼泪,他没有任何记忆,且碍于身份没敢问段郁宁。
楚胥羽扶着瘸腿的段郁宁往山下走,谁知没走几步发现草地上躺着几具尸体。从衣着打扮来看,跟之前死在古墓的是同一伙人,唯一不同的是古墓人似是被掐死的,而草地上的死尸脖子上有两个血洞,应该是被野兽咬死的。
段郁宁将手中的软剑拔了出来,谨慎地打量着四周,以防有危险。
四周静悄悄的,山下的火焰依旧如魔鬼般狰狞地照亮半边天。段郁宁担忧爹爹的安危,瘸着腿跌跌撞撞往山下,却是重重摔在草地上。
之前生死关头忘了脚伤,而如今意识清楚过来,扭伤的脚如馒头般肿起来,每走一步如踩在刀尖上,钻心般的痛袭来。
楚胥羽背着她举着火把往山下走。古墓的一切,犹如一场恶梦。这个世界,真的没有鬼吗?他们是怎么死的,天籁般的歌声又是哪里来的?
太多太多的谜团,楚胥羽无法解释,亦没有时间去思考。
山顶恢复寂静,一道黑袍天而降,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诡异之光,嘴巴染着丝未干的血迹。他站在古墓门前,黑袍被山风吹得猎猎起风。
“主人,您终于回来了。”衣袖一挥,古墓的门缓缓合上。
楚胥羽背着段郁宁回到村子,火焰已经熄灭,村子的房屋被烧得焦黑一片,到处残砖断瓦,黑烟伴着焦尸味。
“爹,不要有事。”趴在楚胥羽背上心急如焚的段郁宁声音哽咽,“不要丢下女儿。”
“郁宁,段大叔不会有事的。”累得满头大汗的楚胥羽加快脚步,内疚的连语言都是苍白无力。
段郁家的家烧得一干二净,她在院子里找到了段铁柱,胸口中了一刀血流满地。人早已晕迷不醒,只是鼻间还有一口气没断。
她惊慌失神的将段铁柱抱了起来,手哆嗦的擦去他脸上的鲜血,“爹,爹快醒醒,是女儿回来了。”
或许是感应到段郁宁撕心裂伤的呼喊声,段铁柱吃力地睁开眼睛,“郁宁,快……快走……”
“爹,是谁干的?”段郁宁失声痛哭,泪水模糊了视线,“告诉女儿是谁干的?女儿替你报仇!”
“是……一帮马贼。”鲜血从段铁柱嘴里涌出来,“他们见人就杀,见你还活着太好了……爹不能再照顾你了,好好活着……”
段铁柱的视线停留在楚胥羽身上,“楚……公子,小女就拜托你照顾了,老铁来世会报答你的恩情……”
段铁柱死了,尸首被段郁宁足足抱了一天一夜,她不吃不喝连眼泪都哭干了。楚胥羽严肃的答应了他的临终遗言,会好好照段郁宁。
一夜间,全村一百零五口人,老少妇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全部都屠杀后放火焚烧。纵然段铁柱说凶手是一群马贼,可楚胥羽心里跟块明镜似的,屠村事件绝非偶然,只怕是有幕后指使。古墓内外总有十多具尸体,他已经查看过了,其中一人身上搜出块腰牌,令牌是皇宫大内待卫的。
对着段郁宁,楚胥羽无法说出真相,暗中发誓一定要为村子的人报仇。所谓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要好好活着,段郁宁亦要活着!
死者为大,楚胥羽拿锄头在段家门前挖了个坟坑,让段铁柱下葬。谁知段郁宁死死抱住不放,还咬得他手臂鲜血直流。
楚胥羽强行掰开她抱着尸体的手,“郁宁,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让段大叔入土为安吧。他在天有灵,也想看到你现在这样的。”
“我要杀了他们!”段郁宁眼珠子血红,捡起一旁的剑便往外冲。
楚胥羽将她拉住,“报仇之事还得从长计议,人海茫茫的你到哪里找他们?”
“我知道他们在哪。”段郁宁咬牙切道:“他们在百里之外的黑碉山,专门打家劫舍欺负穷人。”
“这一带常有野兽出没,纵然你要去报仇也得将段大叔入土为安再去,否则被野兽叼去了。”
在他的劝说之下,段郁宁点头同意,含泪与楚胥羽一起将段铁柱入土为安。
想起村民的惨死,两人商量后挖了个大坑,将一百多名村民埋葬了。
不眠不休忙了两天,两人手脚起泡舌头生疮,经受不住打击的段郁宁病倒了,高烧不断说着胡话。
祸不单行,在山上逃时,楚胥羽的药掉了,加上过度劳累肺痨更加严重了,有几次还呕了血。
段郁宁烧得浑身发烫,嘴唇龟裂苍白,若不及时医治只怕会有性命之危。来时路上人烟稀少,只怕难以寻找朗中,人生地不熟的楚胥羽只得背着她继续往前方未知的路走去,只望能遇到好心人指点找到朗中。只是刚没走多远,咳嗽难止的他一口鲜喷了出来,两眼一黑倒在地上,晕迷的段郁宁摔到一旁。
山风拂过,逐渐远去,牛毛细毛纷纷扬扬从天幕飘洒而下,带着刺骨的寒冷。
一抹黑色缓缓降落地上,金色的眼眸盯着地上烧得脸色绯红的段郁宁,半晌后才移动楚胥羽身上,锋利的獠牙从嘴角露了出来,斗篷覆盖下的身影朝他走了过去。
死灰色的指甲“嗞嗞”长了出来,掐住楚胥羽的脖子,金色眼眸变成暗红色,黑色的煞气散发出来,被碰触的野草迅速枯萎。
手逐渐收紧,骨节发出格格声,楚胥羽神色痛苦却挣扎无力,沉重的连眼皮都睁不开,呼吸越来越弱……
掉落在草丛的软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向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被撞飞出去,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擦干净嘴角的血,他愤然站了起来,良久后衣袖一挥,地上的再两具身体平空消失了。
三天之后,段郁宁在一户深山猎户胡老汉家苏醒过来。
猎户身处窑寨深山,距段家有上百里的地。胡老汉是在自家门口捡到段郁宁跟楚胥羽的,两人危在旦夕,他给请了给赤脚郎中。段郁宁急火攻心加了打击过重,染了风寒,朗中开了几剂药。对于楚胥羽,把脉之后他便没有再开药,连连摇头说此人气数已尽,膏石无药,开方亦是枉然。胡老汉于是不忍,要他再开药试试。
忐忑的照顾了几天,段郁宁总算是清醒过来了。见她着急地找人,胡老汉的妻子胡氏道:“姑娘别急,跟你在一起的小伙子在隔壁房间。”
段郁宁挣扎着下床走到隔壁房间,只见楚胥羽躺在床上,气息游离。
“姑娘,他是你什么人?”
“我跟他是兄妹。”出门在外,小心驶得万年船。
胡氏一声叹息,“你哥哥的病很重,郎中本已不肯开药方,我们再三劝说下他才开了药,你哥哥却连药也喝不进去,这几天一直未苏醒。”
段郁宁坐在床边,沉默不语,胡氏退了房间。打量着楚胥羽苍白无血色的脸,她满腔的话却说不出口。短短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没了家没了亲人,如果连他也死了,在这个世界上她连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了。
“你答应过我爹,要照顾我的,所以你不能死。”段郁宁扑在楚胥羽胸口,轻声啜泣,“你说过要回京城伺候你娘,你更不想死,否则你娘白发人送黑发人,该多伤心。”
晶莹的眼泪,滴落在他的胸膛,湿透单深薄的衣衫,炽烫了冰凉的肌肤。
从房间出来,重病未愈的段郁宁征得胡氏同意到灶房煎药,盛到碗里用调羹喂楚胥羽,无奈病入膏肓的他已没有意识,到嘴里的药全部流了出来。
用手绢擦拭干净他嘴角药汁,段郁宁放下调羹,嘴里含了口药,俯身捏开他的嘴巴,红着脸将药渡了进去……
胡氏在门外偷看到此情景,回屋跟老汉低声八卦道:“老头子,我这两个小年轻只怕是私奔出来的,根本不是亲兄妹。”于是,将屋内的亲密情紧告诉了他。
“休得胡说。”胡老汉斥着自家的婆娘,“两个奶娃儿,懂什么叫私奔。看他们浑身破烂的,估计是落难的乞丐儿。”
“我们年过半百没儿没女,不过收养了他们吧,到时也有人给咱老送终。”胡氏忽然间来了主意,不禁有些兴奋。
胡老汉忍不住打击道:“瞧你胡思乱想的,那小伙子只剩下半口气,能不能熬过今天晚上还难说。小姑娘长得那么丑,浪费粮食养大了只怕也嫁不出去,到时还不愁死咱俩。”
胡氏想想也是,便没再说话。
怕什么,来什么!晚上楚胥羽的气息越来越弱,手脚冰凉,心急如焚的段郁宁不吃不喝地守在他身边,却是无能无为。
胡氏直摇头,伸手去抱楚胥羽。段郁宁忙拦住她,“婶婶,您要做甚?”
“你哥哥活不成了,夭折死在我屋里秽气,我得将他搬到野外去。”
“不成。”外面下着淋淋的雨,若是搬出去必死无疑,段郁宁着急恳求道:“婶婶求您行行好,您就让哥哥在家里过一夜,明早雨停了我就带他走。”
“小姑娘,我们捡你们回来已经是人至义尽了,这房子若是死了人便不能再住了。”胡氏狠心抱起楚胥羽要往外扔,慌张的段郁宁拦在门口不让她出。
胡氏破口大骂,“好你个没良心的,好心救你们回来,现在倒赖上我们了,还要死在我们屋里。这年头,好人就不能做,早知就该让野狼叼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