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亲戚的家，简直可以用“寒碜”这两个字来形容。几块破旧不堪的动物毛皮，再搭上几根木枝子，就是家了。那帐篷小的，也够小哥亲戚或是我这种体型的人单独进去，尼玛猫着腰都够呛。胖子小声跟我说，他们巴乃那边都不带那么穷的。
帐篷前面是一个小火堆，小哥亲戚从帐篷里拿了一个小铁锅，架在上面，又拿了四块布给我们当坐垫。自己则拎了一个小水桶，去象泉河边打水。尼玛也是个自来熟，不等小哥亲戚吩咐，他就点燃了火堆，拿过水桶把水和小哥亲戚递过来的茶叶一起扔进了锅里，在火上煮了起来。
我们几个人围着火堆坐在地上，尼玛和人家套近乎就没停过，热情地坐在他身边道：“朋友，你这汉话说得真好，是跟父母学的？”
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小哥的亲戚汉话说的确实非常标准，比王胖这个京片子都要地道。可来藏地这么几日，和管平他们交流用的都是汉话，一时之间也就没有注意到。小哥亲戚摇了摇头，说：“我想不起来了，不过你们应该是知道我的来历的。”
小哥亲戚的目光从之前就没从我脸上离开过，我有些歉意地开口，说是自己认错人了。不过这两人长得这么像，就如同胖子说的，很有可能是远房表亲。
小哥亲戚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关系。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身上的藏袍脱了下来，露出比一般藏人都要白许多的上半身。他侧过身，我们就看到他的背部连着手臂，有一大片青黑色的东西，有点像胎记。只不过这胎记的边缘都残缺不全，好像被什么东西给蚕食了，显得有些妖异。
“你的那位朋友背上也有这个痕迹么？”
我们几个人都走到他身边来，不过一眼，胖子就道：“我说小哥亲戚啊，你这不是得罪了村口的纹身师傅吧，纹成这样也太丑了，胖爷手艺都没这么差。”
那惨不忍睹的模样，我也忍不住在心里点头。我道：“我朋友身上也有一个纹身，不过他身上是黑色的麒麟，不是这个样子的。而且，纹的位置也不对，他的应该在这里。”我凑近对方，在他的身上比划了一下。出乎意料的，我就在小哥亲戚的身上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香味，可一时之间也记不得是在哪里闻到的了。再使劲一嗅，那股味道就不见了。
我摸摸鼻子，难不成，尼玛还真的在人家身上闻到了香巴拉的香气？
看对方有些失望，我忍不住安慰他道：“纹身不对也没什么，你和闷油瓶长得那么像，和他一定有什么关系。”
小哥亲戚点点头，沉默着没说什么。他正准备把衣服穿起来，就听尼玛在一边发现新大陆似得叫：“哎哎，吴邪，你看这图腾像不像一只大藏獒手下趴着一只小藏獒？”
我走到尼玛的位置一看，虽然轮廓抽象了一点，可确实有点这么个意思，和银行门前摆的那母狮子差不多。我刚想点头，就听后面一个清冷的女声道：“不对。”
那库玛利走了上来，紧紧地盯着那个图腾，仿佛要把它看出一个洞来：“这不是藏獒，而是麒麟吐珠。”
“麒麟吐珠？”胖子直接被尼泊尔公主逗笑了：“你看这形状，连四不像都不是。胖爷我虽然没学过艺术，可这基本的图画我还是看得懂的。这要是麒麟吐珠，我“王”字倒过来写。”
那库玛利道：“这是倒麒麟，得横着看。”
倒麒麟？
平常人看纹身，都会先入为主，觉得靠近头的就是头，靠近腰腹部位的就是尾了，一般纹身师也会这么纹，很少会反其道而行之。可我歪着脖子看了半天，除了青黑一片模糊，也看不出什么来，胖子也是一样，尼玛则坚持说这纹身是藏獒。
“你们看不出来也正常。”
那库玛利上前几步，摸着那一片青黑，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不一样的感情：“这只麒麟，少了一半。”
我问她：“少了一半什么？”
“少了一层皮。”
小哥亲戚拉上藏袍，疑惑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那库玛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这是阴阳双层影青纹。”
我一听，立刻就明白了。这种纹身手法我在一本讲先民祭祀的书上看过，金文铭言分阴阳以及宋代有名的影青瓷也是来源于此。它先是在人的真皮层上刺出一层阳文，待里面的图案长成之后再在表皮层上再刺一层阴文。这样刺出来的纹身不仅图案栩栩如生，最厉害的是被刻下的图案会随着身体的生长一起生长，永远不会变形。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假设一个人在幼年时纹了一个长边宽为三、四、五的直角三角形，别的纹身方法可能会让这个三角形变成锐角、钝角甚至圆，而这种手法却可以让它永远保持这个角度和图形比，顶多就变成六、八、十。我特意去查过，张家人身上的麒麟纹身也应该是脱胎于这种手法，只是也做不到这种纹身与身体一同生长的地步。
如果真如那库玛利所说的，少了一层皮。那么那个坑坑洼洼、参差不齐的皮肤表面就说得过去了。我再次把脖子歪了过去，那小哥亲戚的背上似乎真有一只麒麟横卧在那里，踏云张口，吐出一颗黑色的珠子握在爪间。
听了我的解释，胖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行啊，小同志功课做得很足嘛，很有你胖爷当年的风范。”似乎时候想到了什么，胖子忽然眼睛一亮，道：“吴邪啊，你说小哥的麒麟纹身是张家古楼的地图，那小哥亲戚的纹身会不会是香巴拉的地图？”
我一把推开胖子：“别做梦了。而且你看他的纹身都长成那样了，你能看出什么来？”
胖子点点头，想想也是。如果不是尼泊尔公主出马，他还真的看走眼了。
【火澍银埖不夜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