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离情甚是吃惊，上前截住两人，震惊到口吃起来：“你们，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男人诧异地望向杨离情说：“兄台，你怎么结巴了了，需不需要让我去帮你找个大夫看看？”
夜颖儿媚眼如丝，娇笑道：“他好得很呢，才不会用你多费心。”
“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在这里耽误了，怡红院里的姑娘们可是等不得的，”男人点头，笑问杨离情，“兄台如果有兴趣也可以来。”
士可杀不辱——杨离情眉头一挑，双手往前一探，向男人胸前抓去，未触及男人胸部，夜颖儿出手如电，啪的一声响，杨离情来不及闪躲，脸上火辣辣挨了一巴掌。
夜颖儿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怒道：“姓杨的，你先前把冰砯害得卧床不起，我没有绝了你子孙，你居然又惹秋叶，还不赶快把你的狗蹄子拿开。”
那男子双眼通红，泫然欲泣，显然是位娇滴滴的大姑娘。
杨离情如梦初醒，忙把手从男人胸前一寸的地方拿开，小声嗫嚅：“我、我、我怎么知道这又是一女的？”
夜颖儿怒道：“那你现在知道了，还不快滚，是不是真想让我绝了你子孙。”
夜颖儿话音未落，死如秋叶突然伸出脚踹向杨离情小腹，杨离情毫无防备，摔了个措手不及，愧疚之心，顿时荡然无存。
浪客扶起杨离情，问道：“没事吧？”
“没事。”杨离情摇头，道了声谢，与浪客离开客似云来。
暖香阁内，香烟袅袅，杨离情斜躺在软榻上，已然醺醺然，喃喃说道：“我小时候，母亲过世得早，九岁那年，爹给我娶了个后娘，我跟我后娘不和，经常吵架，每次吵完架后，我爹就骂我不重孝道。”
他轻哼一声：“虽然说我是晚辈，不该背后道长辈长短，但人心难测，始终是隔着肚皮的。这个世上谁没有自己的花花肠子？我爹是个妻管严，小的时候我不懂得如何去反抗，一开始觉得爹再娶是件很好的事情，我有娘疼，爹也不用为了养我每天劳苦奔波，回到家里还是冷清清的，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但等爹真的娶了妻，我长大了一点，原来很多我们自以为美好的事情，都是一厢情愿的自欺欺人。”
浪客问道：“你很怨恨你父亲？”
“说不怨是骗人的，”杨离情轻笑，“但这些年我也释然了，常言道：人生有三大悲哀，‘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母亲走的时候，我还很小，父亲既要养家糊口，又要照顾我，无论吃了多少苦都要默默往肚里咽。他既然想有个自己的家，我又有何权力干涉？”
浪客淡淡地说：“兄台虽然历经世事，但现在说来也小有成就。”
“呵呵，”杨离情怅然笑说，“世间不如我者，不知几人！若人生只懂得自怨自艾，这世界上哪有幸福可言？对我来说，这日子过得开开心心、逍遥自在才是最重要的。我何苦为那些不必要的事烦恼？”
浪客浅笑：“兄台心中自有天地，在下佩服。”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杨离情笑叹，“我天生懒惰，可不想做个命苦的劳累人。”
两人秉烛夜谈，不知不觉，月至中天，浪客道：“夜深了，兄台早些睡吧，我也该回客栈了。”
浪客点了点头，欲要起身，袖子拂过，桌上的酒杯掉落到地上，发出“咚”一声响，青年人弯身，想要捡起地上的酒杯，杨离情却提前一步，伸手捡起，四目相对——青年人双眼宛若黑色琉璃，璀璨夺目，但这一双精致的双眼中，没有任何影像。
杨离情大是吃惊。
青年人从他手中拿过杯子：“多谢兄台。”
杨离情心想：他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有残疾，必是不想别人用异样眼光看他，既然如此，我又何必点破。于是道：“我叫人收拾好了客房，兄台今日就宿在这里如何？”
“多谢兄台盛情，”浪客道，“我已经叨扰多时，明日还有事情要处理，就不留在这里了。”
杨离情见他坚持，也不再勉强：“我送兄台回客栈。”
浪客点头应允。
皎洁月光，反射出皑皑白雪，银光璀璨，脚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声响。
杨离情将浪客送回客似云来，转回狂人部落，倒头睡去，第二天醒来，天已经大亮。海浪推门而入，跳到他身上，小大人似地说道：“叔叔，你个懒鬼，快点，该起床了。”
杨离情宿醉醒来，头痛欲裂，挣扎许久，起身穿衣。
净过脸，海浪拉起他向外走去，说：“叔叔，你带回来的黑衣姐姐醒了，爹让我带你过去看她。”
杨离情想起黑衣女子，心生不满：“我为什么要去看她？”
“姐姐是因为你掉进冰水里的，你当然有责任照看，”海浪说，“爹说，他可不想看你当个无情无义的人。”
绕过游廊，杨离情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响，像是什么掉落在地上碎裂掉，海浪疾步上前推开房门，看见黑衣女人步履蹒跚，似乎想要离开，忙上前扶住她，说：“哎呀，姐姐，你身体受寒还没好，大夫说不能下床。”
高几下碎裂青瓷片散落一地，杨离情看到，顿时心疼不已：“我的观景窑青瓷，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得劲才从苏城那里抢来的。”
黑衣女子看到杨离情，目光一凛，冷声问道：“剑呢？”
杨离情心中有气，口气尖锐起来：“要剑没有，要命一条。你打烂了我的花瓶，这可是独一无二的观景窑青花瓷，无价之宝啊，你若是不赔，我跟你没完。”
黑衣女冷冷地说：“我没钱。”
杨离情冷笑：“没钱？没钱你就别想从这里离开。”
黑衣女怒道：“你不把剑还我，我也不会离开。”
杨离情气道：“那很好，你就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浪涛跟你爹说把咱家这间房门锁了，每天做饭前算好人数，一点也不能多，我可不想浪费粮食来养外人。”
海浪见杨离情如此为难黑衣女子，顿时看不下去，凛然：“叔叔很卑鄙。”
杨离情说道：“我要养你。”
海浪说：“我爹会养我。”
“房子是我买的。”
“我爹也有份。”
“话不投机半句多。”
“是叔叔说不过我。”
杨离情冷哼，对黑衣女子说道：“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省得别人说我欺负妇孺，你走得动就从我家走出去，走不出去我就叫我久木把你抬出门去。”
杨离情转身走出房间，在狂人草堂转了一圈，心情愈发烦躁，走出狂人草堂，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客似云来大门紧闭，门外人山人海，围了个水泄不通。
杨离情心中奇怪，上前询问：“出什么事了？”
一位少年望了杨离情一眼，说：“你不知道？传说姐姐今天在客似云来宴请太虚王朝第一剑术师潜龙居士？”
杨离情好奇地问：“第一剑术师，我怎么没听说过？”
少年说道：“潜龙居士可是江湖上无数年轻侠客剑士崇拜的偶像、追逐的目标，你居然没听说过？”
杨离情抬头隔窗望去，只见二楼雅座空无一人：“你怎么不进去看看？”
“我也想啊！可是挤不进去，传说姐姐包下了客似云来，你知道里面坐的都是些什么人？”少年不待杨离情回到，悉数论起：“江湖第一画师叶树，江湖第一阴阳师刺洛，江湖第一术士清扬阁主，江湖第一花心侠士玉公子，江湖第一狂妄子弟扬之叶，江湖第一正义少侠南续，江湖第一客栈老板苏城——这可都是江湖上响铛铛的人物，在江湖上，谁不礼让三分。”
杨离情打断他：“怎么都是第一，还有没有别的排号？”
少年说道：“没有。”
杨离情问道：“别的排号呢？”
少年说：都在这儿站着呢！
杨离情点了点头，喃喃道：“那我挤进去看看。”
少年上下打量杨离情，怀疑地问：“你能挤进去？”
杨离情道：“肯定能。”
“你为何如此伫定？”
“因为我是江湖第一混蛋。”
杨离情不再理会少年，向前挤去。狂人草堂距离客似云来只有三十步路的距离，平日里，杨离情几个抬步就能走过，可是在水泄不通的人山人海里，他挤了一炷香功夫，招来一推搡指骂，才站在客似云来门前，几乎虚脱地敲门：“方糖，开门。”
里面静了一会，传来方糖的声音：“开门没门，要走走后门。”
杨离情“哦”了一声，想着如何在挤出去，转身就发现身后的人一个都没有了，他一时诧异，心想：咦，这些人难不成都练成了瞬间移动术，怎么都不见了？苏城觉得设一个后门等于是给小偷盗贼提供安全保障离开地，连后墙仅有的狗洞都给封了，哪有后门能走？
他正纳闷时，客似云来的门吱呀打开了，方糖笑眯眯地说：“这招真管用。”
杨离情问道：“这招叫什么？”
方糖得意的笑说：“三十六计，调虎离山，你的书全都念到臀后面去了？”
杨离情闪身进入客似云来，方糖忙将门关上，两人绕过前厅，从螺旋楼梯向二楼走去。
杨离情问道：“方糖，昨日同我去狂人草堂的那位公子起身了么？”
方糖嗤笑：“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二十多岁的人了，依旧赖床，人家天不亮就走了。”
杨离情诧异：“走了，去哪里了？”
方糖摇头说：“他今天早晨天未亮就出城去了，怎么，有事么？”
杨离情摇头：“没有，随口问问。”
两人转角进入客似云来二楼最大的雅间内，杨离情不由怔住，世人道人言可畏，空穴来风，的确不假，谁传言说传说姐姐宴请潜龙居士，有阴阳师刺洛、术士清扬阁主、叶树、温凉玉少、扬之叶、南续等人作陪，纯粹是欺瞒初入江湖无知少年。
杨离情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那女子脸上轻纱缭绕，衣袂飘飘，风姿清雅，她对面是名面留三缕长鬓中年人，一身袍子宽宽大大，摇曳在地。
杨离情忍不住想：如果世上男人穿衣服都是他这样，我改行卖布料准能发财。
余下、除了一个陪坐的苏城，再无他人。
白衣女人和大袍男人目光落到杨离情方糖身上，神情漠然。
杨离情心中一凛，背后冷风森森。
白衣女人转向苏城，问道：“这位是？”
“自己人，传说姐姐放心就是。”苏城笑眯眯的向杨离情介绍两人，“阿狗，这是江湖中人称传说姐姐的恋云姑娘，这一位是太虚王朝第一剑术师潜龙居士。”
杨离情礼貌的拱手作揖。
白衣女子眼神悠远而深沉，淡淡点头。
潜龙居士却极为倨傲，冷哼一声，并不言语。
白衣女子道：“古人有诗云‘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这些年来，太虚王朝久经战乱，天灾人祸，百姓穷困，落草为寇者甚多，朝中各州府暴乱不断。泱泱大国，如今已经华夏倾覆，岌岌可危。战乱迭起，千家仅有百家存，内乱未平，南金国不顾盟约，军队直逼帝都。但凡有血性晋王朝人又岂甘心作亡国奴？今日恋云冒昧请居士前来，就是要与居士共商大事。”
潜龙居士道：“想必姑娘也知道，在下虽贵为江湖第一剑术师，却是方外之人，剑上从不沾血。”
他说得委婉，恋云却知道他不想参与其中，道：“倾巢之下岂有完卵，他日若太虚王朝亡国，居士又能何处立身？居士虽是方外之人，但落叶终要归根，百年之后，又何处一抷风土掩花心？”
潜龙居士沉默不语，似乎在考量她话中利弊。
杨离情听得疑惑，向苏城问道：“这两个人是要做什么？”
苏城说：“刺杀玄川。”
杨离情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什么？”
苏城说：“传说姐姐想要集结江湖有名望侠士，刺杀南金国国主玄川。”
杨离情震惊地望着苏城，声音不觉拔高：“刺杀玄川？”
年少的记忆已经遥不可追，但用鲜血刻画出的仇恨，根深蒂固的潜藏在内心深处，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消弭。
白衣女子错愕地望向一反常态的杨离情。
潜龙居士面有嘲讽，碍于恋云苏城在场，却不好发作。
杨离情一惊之后，顿时安静下来。
苏城开口，打破凝聚的尴尬，说道：“不错，现在国家危难，我们的兵力不足以抵挡南金国的铁蹄，玄川当初夺得南金国王位时曾经大肆扑杀反抗者，反抗他的人无一幸免于难，湛台皇族如今再世者寥寥可数。如果玄川死了，南金国群龙无首，到时候势必局势大乱，各处拥兵自立，又岂有余力攻打太虚王朝。”
潜龙居士说：“玄川怀有神赐之子的力量，身边高手如云，想要刺杀他并不是容易的是事情，刺杀者就要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不管刺杀成不成功都不能泄漏任何秘密，否则，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加快太虚王朝的灭亡。”
恋云忽然起身，长身一躬，说：“小女子在南金国潜伏多年就是等待这样的机会，先生是我国无人可敌的剑术师，这一次我回来就是想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潜龙居士淡淡地说：“我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俗事，我这次之所以应邀请前来，只不过是看在传说姐姐面子上，在下自知学艺不精，不能接此大任，还请传说姐姐另寻贤能之士吧！”
潜龙居士转身欲走，杨离情冷嗤，说：“胆小鬼。”
潜龙居士抬起的脚步忽然停下，转头望向杨离情，杨离情挑衅地扬了扬眉头。
恋云淡淡叹息，语气中有疲惫的无奈：“人各有志，不能强求。但先生生是王朝之人，如此不顾国家危安，百年之后又如何面对天下悠悠众生？”
方糖手中抹布搭到肩上，一步一后退，说道：“可怜可怜，到时候我们都得做泉下之鬼了，不知后世又会有怎样的评断？”
刚到窗前，他的身体像是被大力拉扯，瞬间失去平衡，从窗户摔了下去。楼上众人大是吃惊，还未弄清怎么回事，只听“扑通”一声落水响，楼下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坏蛋。”
杨离情正准备为方糖哀悼，忽然想起楼下是苏城从琅邪山引来的天然温泉水，四周以怪石垒砌，遮掩视线。太虚王朝风气保守，客似云来的露天温泉只对男客开放，怎会有女子光天化日之下浸浴？
方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说：“没有，刚刚有东西勾到我的肩膀了。”
“啪”的一声响，方糖脸上挨了一巴掌，温泉中的女人尖叫：“苏城，苏城，你们客似云来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吗？枉你们还自称是京城最好的客栈，我告诉你，姑奶奶在这里平白受了屈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带你的这个伙计去衙门找府尹说说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