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狂人草堂的小混蛋早已经睡下,只有久木特意吩咐给杨离情留门的小混蛋打着瞌睡,等杨离情回来,忙不迭地跑回温暖的被窝里睡觉。
夜色无声,月色皎皎,广袤的天空中隐约可见星辰闪耀。
杨离情是被一阵喧天唢呐声吵醒的,乐声哀戚,久久不散。他起身走出房间,拦住一名匆忙想去看热闹的小混蛋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啊,老大不知道?”被问住的小混蛋诧异,“今天是京城第一首富温家大老爷温谷超出殡啊!”
“今天是温谷超出殡之日?”
“是啊?”急着去看热闹小混蛋催促杨离情,“老大你不去看热闹?”
“不了,你去吧!”杨离情放开小混蛋,让他离开。
喧嚷的紫宸街上,路人退到两侧,浩大的丧葬队几乎占据了半条紫宸街,雪白纸幡随风飞扬。
有好事者议论纷纷:“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富商,连个丧葬队都这么浩大。不过,这一次温谷超死了,他家老大又是个不问事的主,温家老三老四还不争家产争疯了头……”
“谁知道呢?人家争的再头破血流,那白花花的银子也不到你腰包里。”旁边的人打趣。
客似云来雅间,温凉玉少倚在二楼窗前,将下面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却似在听一件和自己无关的故事,苍白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你不去好么?”苏城在他身后问。
“去做什么?”温凉玉少冷笑,“温谷超的子女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
苏城恐提到他伤心往事,不敢多言,只是静静陪他看丧葬队消失在街角。
夜幕悄无声息降临,还未化尽的白雪堆积在高丘处,散发出灰暗的白光。
一片光秃秃的山冈上,无数土丘堆积排列,簌簌寒风吹过,干枯的树枝发出呼啸的声响,地上无数新撒下的纸币,宛如深秋的落叶,随风凌乱。
黑暗中像是有什么耸动着,发出呲啦呲啦的声响,连绵排列的土丘忽然间晃动了起来,堆积的黄土向两边滚落,一条条人形似的物体,从堆积的土丘中爬出,它们以怪异的姿势,在莹莹月光之下跳起舞来。
朦胧云烟在云空聚集,满地人影咯啦啦的舞动,它们身上包裹的布片被寒风拂过,如同腐朽的枝叶、以摧枯拉朽之势片片碎裂,露出里面暗黄色的骷髅。
黑暗中有高吭的歌声遥遥传来——
天际之云,幻空之月。
生死朝暮,长久远兮。
忘川彼岸,骷髅引舞。
岁月鸣歌,祭者心殇。
以魔进献,祀我魂灵。
歌声苍凉而悲壮,在深黑的夜里透出说不出的古怪。满地跳舞的骷髅听见这样浑厚的歌声,忽然一个个安静了下来,它们宛如被驯养的听话的孩子,持着僵硬的尸体,向歌声传来的地方走去。
莽莽山林间只有土丘上露出的黑黢黢的洞口,空掉的棺材里,有的角枕锦衾已经腐烂,有的还鲜艳如新,然而在这样诡谲的黑夜中,它们都这样毫无保留的暴露在空气里。
咯咯啦、咯咯啦、咯咯啦……
骷髅挪动四肢,向着苍茫的歌声走去,脚陷在深深的积雪里,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印迹。
忽然,移动的骷髅停止了脚步,它们身前忽然立起了无形的屏障,那屏障随风增长,如泰山压顶而来,没有血肉的骷髅发出空吭的啸叫,咯啦啦的脆响连绵惊起,最前端的骷髅像是被什么利器割裂,顿时间四分五裂。
后面的骷髅像是忌讳着什么,迅速的向后退去,然而,它们未退几步,后方山林之中无数枯枝袭击而来,骷髅受到重创,霎时间化为齑粉。
“何人坏我好事?”苍茫歌声骤然停止,莹白月光下,一道身影飘忽而至,挥掌击去,砰的一声巨响,漫天雪花狂卷而起,那些雪花幻化为一柄柄尖削的利剑,向四周分散标去,所到之处,势如破竹。云空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比利剑刺破,砰然碎裂,原本露出恐惧的骷髅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迅速的逃离同伴死亡的战场。
林子深处有人轻轻“咦”了一声,讶声道:“灵巫?”
骷髅身上的靛衣被利器划破,散落在地上,满山白雪中不知何时显现出一道身影,那人全身包裹在绘画着骷髅的黑色法袍里,看不清面容,他全身却似有一重冷沁如冰的寒气。
“这几年蒹葭巫派早已经式微,没想到还能遇到难得一见的灵巫。”林中缓缓走出一人,他全身包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只露出一双幽深的双眼,清亮似月。
“你是什么人?”身着法袍的灵巫冷冷问道。
“过路人。”棉衣人的话语里隐有笑意,“我只不过是看见在晔城之外忽然发生集体诈尸的事情,恐怕惊扰了城里的居民,才想出手阻止,却不料居然是有人有意为之!”
法袍人冷哼一声,两掌之中各有一颗绿幽幽的骷髅隐现,那两只骷髅虽是绿色,但是双眼却如同燃烧的炽焰。
“赤眼骷髅,”不料对手出招就是蒹葭巫派高难绝学、不留余地,棉衣人不敢大意,袖中一双月牙刺滑落掌中,蓄意待发。
狂风肆虐!
法袍人手中的骷髅脱掌而出,含带着死亡气息的邪恶术法,不给人任何闪躲的机会,宛如地狱夺魂的恶鬼,直扑棉衣人面门。
棉衣人巍然不动,然而,这一刻,他的神色莫名的凝重,出手划破了自己的手掌,腥红的鲜血从血管里喷薄而出,区别于正常人,他的血液竟是闪烁着淡金色光芒,眼看骷髅行至眼前,棉衣人合掌推出,腥红的血液喷溅在骷髅眉心,那一瞬间,强大的骷髅竟像是碰触到无法触碰的禁忌,化为一道青烟,飘散于云空。
“你是……羲和之血……”法袍人大惊,喃喃道,“怎么会?羲和族明明在二十年前已经灭族,怎么世上还有人拥有羲和之血?”他忽然低低的轻笑了起来,“看来,那一场天灾没有毁灭所有人,竟还有漏网之鱼么?
棉衣人眉头皱起:“你怎么会羲和族的事情知道的如此清楚?”
“哈哈哈……如何知道?”法袍人忽然笑了起来,“羲和族人都有一幅好灵骨,只可惜,一场火山喷发埋葬了所有人,如果可以用羲和族人的尸体来练傀儡之术,想必威力必然比常人强大很多。”
“想要拿羲和族人炼傀儡之术,你不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自取灭亡么?”棉衣人冷哼一声,月牙刺划出两道凛冽光芒,向法袍人刺去。
法袍人发出一阵森冷的厉啸,霎时间天地诡变,风声鹤唳,雪贯长空,巨大的雪岭云杉如同被刀戟割锯,枝残叶碎,漫天飞舞,森森鬼气夹杂在空气中,宛如冻凝血液的寒冰,侵入骨髓,让人冷得连牙齿都忍不住打颤。
棉衣人将血贯注在月牙刺上,这神圣而灼烈的血迹,是巫术邪派最大的忌讳,鲜血所到之处,凝聚的鬼气倏忽散去,待天地平复,却已经不见法袍人的身影,只余满地被撕碎的殓衣碎片。
“叩叩叩……”
帝都的冬日的天亮比夏天晚了将近一个时辰,城门刚刚打开,一道身影挑着担子悠闲入城,叩响了客似云来的门。
过了半晌,客似云来传来哈欠声:“谁呀?这么早?”
挑担的人并不回答。客似云来的门从里面打开,睡眼惺忪的伙计看到来人并没有过大惊讶,也没有责骂来人大清早的扰人清梦:“南续,是你呀!”
南续挑着担子进入客似云来,去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把两坛酱油送到厨房,他转头望向开门的伙计:“方糖,苏老板呢?”
“还睡着呢!”方糖打着哈欠,回答他突兀的问话,见他神色凝重,才正经起来,“怎么了,你的样子好想见到鬼一样。”
“不错,我的确见到鬼了。”南续平静地说道,方糖“啊”了一声,尾音还没消失,南续说道,“你去叫苏老板起床,我要见他,立刻、马上。”
方糖很少见到南续言辞厉色,怔了怔才反应过来,打着哈欠上楼叫苏城起床。
等了两柱香功夫,苏城才慢悠悠踏出房门,笑眯眯地望向南续:“找我什么事?”
放在大堂里的两坛酱油已经被伙计送到厨房,空旷的大堂里,南续坐在窗前,窗棂开了一隙,冷彻入骨的风从窗外吹进来,他却不觉得冷,从袖中取出一块殓衣布料放在桌上,那布料年代久远、绣着五蝠捧兽图案的针线已经褪色。
苏城目光落在那布料上,变了变脸色:“大清早的,客似云来还没开门呢,你弄一块死人身上的殓衣破布到我这里找什么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