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续五指张开,飞身纵起,随着一声大喝,一蓬鲜血洒在击落的雷电上,雷电轰击而下,方圆数百丈电闪雷鸣,大地如同承载在一个巨大簸箕里,不停地颠簸。
叶树手搭在温凉玉少肩上,飞身后退,尚未退出雷电笼罩区域,巨大的爆破声忽然从中响起,霎时间,风云狂狷,天地倾覆,死亡宛如狰狞的魔鬼,从地狱咆哮而出。
帝都郊外,一场大战生死难测,客似云来却有人在喝茶,茶是上好的碧螺春,色泽明透,香味悠远。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多时,却还没有传来想要的消息,苏城心里不由焦急起来。
窗外寒风凛冽,月色如水,氤氲的光芒透过白色纱窗映在水玉般的茶桌上。客似云来的喧嚣已经散去,杨离情坐在暖榻上,拥着暖锦向苏城抱怨:“玉少他们去抓灵巫为什么不带上我?如果不是我今天晚上来喝茶,还不知道你们有这么大的‘阴谋’。”
苏城站在窗前,叹息:“如果玉少叶树和南续合力还抓不住灵巫,你去了也是添乱。”
“我有这么无用么?”杨离情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去了帮不了他们。”
苏城不理会他的无理取闹,问道:“天这么晚了,你不去睡么?”
杨离情摇了摇头:“我等他们回来。”
“你放心,我在郊外安排了探子,只要一有消息,立刻就会有人送来。”苏城望了一眼在软榻上睡去的杨小旭,“夜已经深了,就算你不累,这孩子身子弱,也受不了,回去吧。”
杨离情知道是苏城不想让他担心,才找借口让他离开,他起身拍了拍杨小旭,唤醒他。
杨小旭“嗯”了一声,睡眼朦胧地说:“大哥,怎么了?”
杨离情笑说:“我们回去吧。”
“嗯。”杨小旭起身,沁凉的空气穿透他身上衣装,他暗自打了个冷颤。
出了客似云来,杨离情顺着落雪的痕迹望去,紫宸街的尽头,宫墙巍峨楼宇矗立,笼罩在黑黢黢的夜空下,宛如工匠手中线条明确的图纸一般,生硬而冰冷。
呼出的热气在额前散落的碎发上凝结出雪白的霜花,见杨离情许久没有动静,杨小旭开口唤他,“大哥,你怎么不走了。”
杨离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神情有些蔫蔫的,开口说道:“小旭,玉少他们不会有事吧?”
杨小旭怔了一怔,说道:“大哥很担心他们?”
杨离情不置可否,他摸了摸悬在腰侧的剑,自从桫椤城一战后,雪剑因接受了葬雪鞘的力量,剑身如同经晶莹剔透的白玉,杨离情爱不释手,连睡觉也要抱着不肯放下,夜颖儿做了剑袋让他绑在身上,剑器受到冷气的侵蚀,如洛湖冬季冻结的寒冰一样刺骨,杨离情却似不觉,紧紧握住了,冰冷的剑身透过肌肤传到体内,让他燥热的心冷却不少。
“大哥,”杨小旭迟疑地说道,“既然您担心他们,为什么不去看看?”
杨离情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抬步向城外奔去。杨小旭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大哥”两字话音未落,杨离情忽然停了下来。
“你怎么了……”杨小旭急忙追上他的脚步。
杨离情转身望向杨小旭,说:“我害怕。”
“啊,”杨小旭畏冷地缩了缩头,纳闷地问,“怕什么?”
杨离情面无表情地说:“怕鬼,怕死。”
“怕鬼,怕死?”
“嗯。”杨离情认真地说,“非常怕!”
“既然害怕,”杨小旭迟疑地说,“那大哥就不要去了,我们回狂人草堂等苏老板的消息。”
“不,我要去!”杨离情忽然抬起头,眼睛铮亮,他坚定地说,“虽然我很怕死、很怕痛、怕鬼、怕很多很多东西……但有些事情纵然害怕也不能妥协。”
他骤然转身向郊外奔去,未踏出两步,忽然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倒了下去。
杨离情是在侵骨的寒意中想来的,手腕上传来剧烈地疼痛,他动了动四肢,发现自己被绳索吊了起来,嵌在墙顶上的铁环受到绳索的摩擦拉扯,发出“咯吱”如陈旧摇椅般晃动的声响。
视线一片黑暗,这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离家出走,被人口贩子囚禁在无法逃脱的小木屋里。他努力回想他晕过去前的事情,在帝都混迹十几年,他接触最多的就是贩夫走卒,什么人如此费力将他囚禁在此?
黑暗的光线中忽然燃烧起一撮蓝色荧光火焰,深幽而微弱,随着空气的流动,蓝色荧光火焰向四周扩散。
杨离情看到了一个人——那人包裹在宽大的黑色法袍里,鼻梁以上被兜帽遮盖住,只露出冷薄的嘴唇和尖削的下巴,他的下巴苍白而秀气,姣好如女子。
挣扎中,手腕上捆绑的绳索松动了些,杨离情踮着脚尖踩在了地上:“你是谁?为什么抓我?”
幽蓝的火焰顺着墙壁上镌刻的纹路向四周扩散,形成繁复的花纹。法袍人身后是无法穿透的深黑渊廊,燃烧的火焰随着纹路向后延伸,怎么也到不了尽头。
“小旭呢?”杨离情挣着腕上的绳索,问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法袍人静默不语,黑暗中忽然传出“咯啦、咯啦”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甚为骇人。
杨离情惊愕地睁大了双眼——无数骷髅、半腐的死尸手拿刀剑,列阵从黑暗中走出,顺着幽蓝的火焰向法袍人聚拢。
杨离情心神俱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抓我?”
黑色法袍下传出低沉的轻笑,他展开双手,拥揽了天地间伟博的虚空。墙壁上顺着纹路流动的火焰陡然炸开,如同燃烧的地狱幽火透出无尽的寒意:“我将成为这个天下无上的王者,而你将是我留下这一切唯一的见证人,你应该感到幸运,我的仁慈,让你与我同享这万古长存的一刻!”
向前行驶的骷髅停了下来,发出震耳欲聋的啸叫,蚀骨寒意穿体而过,杨离情只觉全身如同刀割俎醢般、陷入无法摆脱的苦难。他紧紧咬着牙,背后冷汗涔涔。
狂烈的鬼风拂动法袍人衣袂翩飞。杨离情忽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隽秀俊美,青春飞扬。他不敢置信地惊喊出声:“小旭……”
常年处在暗处,法袍人面色有些苍白,他翘起的嘴角里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语气里有冷锐的笑意。随着他袖袍挥起,半空中忽然蓬开一团幽焰,杨离情忽然看到了无数杨小旭,宛如没有生命的傀儡,手握长刀,机械地等待主人下一刻的指示。
“这,这是怎么回事?”杨离情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有没有听说过‘冥泉御鬼术’?”法袍人一指点在骷髅的眉心,“只要施法者的将血滴在死尸眉心,在骷髅体内注入施法者万分之一的魂灵,让骷髅借助施法者的力量,重新滋长出肉体复生。两者神意相通,即使远在万里之外,施法者也可随意支配傀儡的一切,而且,绝不会被任何术士发现。”
鲜血从法袍人指尖流出,滴入骷髅眉心,它全身血肉随风滋长,刹那功夫,栩栩如生。
杨离情睁大双眼,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内心被巨大的恐惧深深占据着,无法摆脱:“这,这怎么可能……”
“有何不可?”法袍人讥讽地笑,他的手挪至傀儡脖颈处,轻轻一握,刚刚复生的骷髅全身瞬间分崩离析。
第一道曙光突破云层照射在阴霾的大地上,帝都郊外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如同黑夜撕裂长空的怒雷。一袭宽大的法袍从半空落下,包裹在法袍中的灵巫被天雷轰炸成无数碎屑,难找出片点踪迹。
封锁在禁咒里的鬼尸,没有灵巫的驾驭,顿时破裂成血浆碎屑,散落在地面。从地底滋长出蔓葛巨石也萎靡下去,变回原来模样。
被抛出地面的死尸狼藉的散落在地面上,寒风猎猎吹起残破的白幡随风打旋,说不出得凄凉。
一晚的打斗让三人几乎虚脱,从出道江湖以来,温凉玉少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他将手中的剑抛在了地上,仰天喘息,清冷的气息灌入他的鼻腔,穿透他的肺腑,他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多少年怀才不遇,他自厌自弃、放任自流,然而此时此刻,他却忽然恍悟,原来,这么多年的执着不过是浮烟一梦,人生匆匆百年,家国道义,天地神州,帝都弹丸之地里,人生如草芥的生死存亡算得了什么?
他轻轻一笑,弯腰捡起地上的剑,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回去吧!”
空气来传来干木烧焦的味道,南续疲倦地点了点头。
叶树眉头皱了皱,他总觉的有什么不对,但哪里不对,他却说不出来。
飒飒寒风从远方吹来,满地残乱的枯枝碎叶随风打旋儿,宛如人生不可预测的起落,诡谲而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