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洛说:“官府里不管吗?”
老头叹气,说:“这样的世道,官府比流寇土匪、豺狼虎豹还可怕,谁敢报官,就算是报了官也不见得有用。”
天下大乱,天灾能有多少?大多都是人祸为之,和平的时候人们期盼乱世,臆想人生在世如何气冲山河,威武不屈,适逢乱世,又苦苦感叹遭遇悲情,祈望和平。人造就了乱世会苦苦挣扎,努力重归、创造和平盛世,若真生于盛世,又会放纵自身贪婪渴望,让它一点点腐蚀,归于乱世,这个世界就是不停的造就、毁灭,这个世上若是有真正的和平的那一天,也许就是人类灭绝的那一天,真是应了句话:不死不休。
暗夜里的村庄静悄悄的,微凉的风从窗口照射进来,深蓝的天空星海浩瀚,闪耀着微弱的金色光芒。宁静中忽然有微弱的声音传了过来,细小而魅惑,杨离情听不清歌中在唱些什么,那歌声仿佛有着奇异的力量,让人的心一瞬间归于平静,平静之后又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灌满四肢百骸,只想沉沦其中。
隔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刺洛急忙说:“别听,这个声音可以魅惑心神。”
杨离情慌忙伸手捂住双耳,那声音从他的指缝中还是不停飘进脑海。
刺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说:“你不用紧张,我封住你的听觉你就不会受到歌声的影响了。”
杨离情茫然点头,双耳上一重,顿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抬手摸了摸耳朵,雪剑出鞘,挥斩而下,门上的锁应声而断,黑夜中千万光亮自邙山逶迤而来,在风中摇曳,恢弘的灯火连绵燃烧,似是一场伟大的祭奠。
刺洛比了个手势,在前开路,杨离情随后跟着她向邙山走去。远远的他看见很多人一个连一个,手执着火红色莲花灯,低垂着头,神色虔诚,嘴角翕动,不知道在吟唱些什么。杨离情纳闷地想:邙山里到底隐藏着什么?为什么一夕之间会有这么多人井制有序的来到这里?
杨离情刺洛沿着移动的人群,躲在暗处,向山中行去,山上开凿出的蜿蜒小道崎岖难行,两人几乎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半山腰找到人群来临的源头。
青石开凿出的山洞外点了数堆燃烧的篝火,身穿白色麻袍的人围坐在篝火前,念念有词,有的人则在篝火边上拿着火把,赤着脚蹦跳,活似滑稽小丑,只是他们脸上的神情却极为严肃,仿佛丝毫懈怠都会惹怒他们敬仰的神祗,降下无妄灾难。
刺洛指了指篝火后面的青石山洞,杨离情会意,两人沿着墙壁向里面悄行而去,山洞外面把手甚严,教徒众多,里面却是空荡荡的,青色的山石在微弱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森然恐怖,地下的水分透过岩石渗出,滴答而下,落到地上,四溅开来。走了许久,刺洛忽然伸手按在杨离情肩上,杨离情疑惑不解,刺洛抬手一挥,杨离情只觉觉耳朵一轻,水滴落的声音传了进来。
刺洛率先走向旁边的岔路,说:“走这里。”
杨离情摸了摸耳朵,迈着步伐追了过去。不知走了多久,徐徐清风传来,从宽大的洞穴中踏出,竟是到了邙山绝顶。山顶之上一马平川,一根巨大的擎天巨柱耸然而立,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可以看清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奇怪的蝌蚪文字。
“这是什么鬼东西?”杨离情放眼望去,山脚下的人群手执花灯,形成一个硕大的莲花图案,灯火辉煌闪耀,有些夺人心魄的晕黄之美。刺洛忽然眉头一拧,身体一动,闪到柱子后面,拎出一名年轻人,那名年轻人身着粗旧布衣裳,神色有些慌张,似乎害怕惊动到下面的人,又不敢大声喊叫,急道:“快放手,快放我下来。”
刺洛钳住他的咽喉问:“你是什么人?”
“这是我应该问你们的吧!”刺洛手下用力,年轻人满脸被涨得通红,急忙说,“我叫白信。”
刺洛问:“这是什么地方?”
“你连这都不知道,还敢冒然闯上来。”白信白了刺洛一眼:“这里是****莲教,看到那棵柱子了没,那可是****莲教最神圣的东西,听说叫火莲之柱,可以打开通往火莲仙境的通道。”
刺洛望向山下涌动的人群,问:“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白信说:“朝拜火莲之柱的人,传言在****莲教教中只要虔诚信奉****莲教主就有机会祭拜火莲之柱,如果火莲之柱开启通往火莲仙界的大门,他们就会永生不死。”
杨离情暗自发笑,说道:“世人愚钝,连这样的话居然也信,如果世上真有长生不死这一说,不早就人满为患了吗?所谓长生,前有古人后有来者的给了多少活生生给了例子,这群愚蠢的家伙居然还想长生不老。”
白信嘿嘿笑了两声:“可偏偏有人对此深信不疑。”
“你应该不是****莲教的教徒,”刺洛疑惑地问:“怎么会在这里?”
白信自豪地说:“我是听说这个****莲教内藏着无数从各处收集来的珍宝,所以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混迹在这些人中才有机会偷偷溜上来的,没想到连一块铜币还没找到呢就被你们撞到了。”
天渐渐亮了起来,淡薄的水雾在山顶蒸腾着,远处的人群忽然间全部消失不见,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唯独山顶之上巨大的石柱清晰的矗立着,高可通天。
杨离情诧异地望着远山薄暮,震惊地问:“那些人怎么都不见了?”
白信说:“走了。”
杨离情问:“去哪里了?”
白信说:“当然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刺洛眉头皱起问:“那些人到底去了哪里?”
白信说:“这山下面四通八达,我也不太清楚怎么回事,反正这些人每到白天就消失,晚上才会出来。”
刺洛淡淡地问道:“你在这些人中混迹了一个多月,知道的恐怕不止这些吧!”
白信叹了口气:“我也是误打误撞才跑到这上面来的,我说的绝对是实话,不信你自己可以去查。”
杨离情问刺洛:“村子里失踪的人和这些人有关系?”
“有可能,”刺洛点头说:“那些人也许是受了歌声的蛊惑失踪的。”
杨离情问:“现在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再作打算。”刺洛握住白信下颌迫使他张开嘴,手中一棵雪白的丸子扔到他嘴里,“这是蚀心丸,只要你乖乖的跟着我们,到时候我会给你解药,如果你逃跑,到时候药效发作,你就会承受万虫蚀心之苦,七窍流血而死。”
白信掐着自己的喉咙,伸长舌头、弯腰猛咳,说:“你这人真毒,我和你无冤无仇,只不过是碰巧遇上了,你居然这样害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刺洛淡淡地说:“你跟在我们后面,我自然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但若你有什么不良企图,就休怪我手下无情。”
“你……”白信愤怒地指着刺洛,愤怒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杨离情推了一把白信,跟在刺洛身后进入山洞。山洞之中四通八达,蜿蜒曲折,两面的火把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只余下淡薄的青烟浮浮扬扬,越往里走,洞中越是漆黑寂静,刺洛右手轻轻一晃,一股蓝色的火光忽然从他手中现出,似乎在燃烧着他的手臂,细看之下,却又发现他的手与火光间似乎隔着一个淡薄的冰层。
白信挨近杨离情,问“你们到底要对我怎么样?”
“不怎么样。”杨离情说,“我们只是为求自保。”
两人的声音在空旷中无限放大,寂静中回旋扩展,有些惊人的恐惧。刺洛走在两人走在前面,身体笔直,仿佛是一只蛰伏猎豹,随时对袭来的敌人发动发动全面的攻击。
空气中的味道忽然冷冽起来,刺洛察觉有异,立刻捂住口鼻,回身后转,只见杨离情一时没反映不过,顿时头晕目眩,脚下一软,跌到地上,昏了过去。
“哈哈哈……”宛如夜枭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一道红影宛如电光闪过,地上的杨离情顿时不见了踪迹。
“阿狗,”刺洛抬步欲要追去,却觉腿上一重,却是白信拼了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他,有气无力地说,“是你把我强行掳来的,如果我要是被你害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一说完,人就晕了过去。刺洛略一犹豫,红影已经不知道消失在了何方,他抓住白信,向红影消失的方向追赶去,但山洞四通八达,哪里还有踪迹可循。
杨离情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缀满五颜六色的发光石洞中,双手反绑缚在石柱上,他抬眼望去,只见石洞被人仔细开凿过,墙壁表面光滑,雕刻着盛开的莲花,火红的莲花中心金色的花蕊显得极为妖娆。没有发现刺洛和白信的踪迹,杨离情安心了不少。
巨大的轰隆声响起,身穿白色麻袍的人鱼贯而入,他闭上眼睛继续装昏,听见一个人说:“把他放下来。”
感觉身上的绳索被松开,杨离情趁其不备,反手去拔剑,但他的手还没触到剑柄,颈上一痛,昏了过去。
被人连续弄昏两次的感觉绝对不好受,尤其杨离情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被绑在山顶,冷飕飕的风吹着,一群身穿白色麻袍的人围坐在他周身不远处,念念有词,四五个带着面具的人跳着舞,伸出不知道被什么印染的金黄的双手在他身上和石柱上画出错落有致的花纹。
杨离情虽然当了十三年混蛋,做人的羞耻心还是有的,他长到二十五岁,还没被人强迫扒光过衣裳,可是这群人连个内衣也不给杨离情留,让他赤裸裸的站在石柱前,他内心的羞耻心顿时泛滥成江,死命的闭上眼,破口大骂:“混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歌颂的声音小了下去,杨离情睁开眼,看见一个身穿红色袍服的人越众而出,借着周围微弱的光芒,他看清那人的上半边脸隐藏在兜帽下,也许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她的下巴有些苍白,隽秀而尖瘦。
杨离情只觉得那那女子甚为熟悉,却想不起来在那里见过,他羞耻心更加泛滥了,两颊微烫,脖子和脸涨得通红。
红衣女子停顿在杨离情面前,嘴角噙着一抹冷艳的笑,她黑色的瞳仁中似乎有火光在燃烧,抬起手从杨离情脸上一点点向下滑去,急得杨离情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女人,有没有羞耻心,看见光臀的男人不知道避开吗?”
红衣女子嘴角的笑意更深,她的手停杨离情我胸口,盯着他的双眼说,“女人么?不,你错了,我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
她的手一翻转,忽然多出一柄匕首,杨离情顿时吓怕了胆,声音不觉间颤抖了起来,问:“你,你,你要干什么?”
红衣女女子眼中的讥讽更深:“这就是颖儿选的男人么?如此的无能、贪生怕死,卑鄙而又粗俗。”
“颖儿,”杨离情豁然抬起了头,“你认识颖儿?”
“呵呵……”红衣女子抬起头,盯着杨离情的眼睛说,“我们不但相识,而且是这辈子最亲密、从母亲的胎盘里就紧紧相互依偎。”
杨离情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一时间震惊的无法说出话来,这是一张与夜颖儿一模一样的脸蛋,只是她的眉宇间有一朵红莲绽放,妖娆而绮丽。
“你到底是谁?”杨离情一字一字问。
“我?”红衣女子抬起头,温热的呼吸吐到杨离情脸上,带着杨离情无法抗拒的魅惑,“我是颖儿啊!”
杨离情像是受到蛊惑,心神顿时摇曳起来。他忽然觉得胸口一痛,只见红衣女子手里的匕首已经深深的插入他的心脏内。红衣女子安静地微笑着,她的笑容是如此的狰狞而又诡谲,杨离情的心不知为什么忽然深深的哀伤起来,仿佛这人世间的一切悲哀将他湮没,他想要抗拒挣扎,想要从这密不透风的哀伤里寻找到一线挣脱的罅隙,但这哀伤就像是重重将他吞噬。恍惚中杨离情看到一道身影向他走来,那道身影身着一袭浅白的纱衣,随风飞舞,她清丽婉约的脸上有淡淡的哀伤,如同黑曜石的脸上缓缓流下两滴泪,这悲伤的泪水像是这世上最珍贵的慰籍,轻轻抚在杨离情心上,杨离情内心的哀伤不知为什么就淡了。
“颖儿……”他的嘴角翕动,呼喊了出来,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声音,他想要笑一笑,但嘴角的弧度还没有形成,就冷寂了下去。
躺在胸腔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人采摘的果实,脱离了他的身体。
一袭如火的红袍挡在了杨离情面前,她手里握着一颗尚自跳动的心脏,鲜血不停地从心脏里流出,染红了她的双手,但她却不在意。红衣女子狰狞地笑着,一字一字说:“啊!颖儿,我最亲密的姐姐,你藏匿了这么多年,终于肯出来了么?”她张开双手,宽大的红衣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来吧,我们本来就是密不可分割的一体,可是那些愚昧的家伙竟妄想将我们分开。”
身穿白色麻袍的****莲教信徒大声呼唤起来,他们挥动起双手似乎在向苍天期盼,又似乎再乞求神祗的救赎。面对着****莲柱上的尸首露出渴望的表情。
夜颖儿面上的悲伤化为深深的痛苦,她盯着****莲柱上杨离情的尸体,那在刚才还拥有着鲜活生命的身体,胸前绽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原本博动的心脏已经脱离了身体。
“你以为杀了他,我就会乖乖束手就擒么?”夜颖儿的目光落到红衣女子脸上,缓缓地说,“彦彦,你忘记了么,我们是神的后裔,即使是身为青屈族的恶神,我们依然有着凡人所难以企及的力量,尽管这么多年我一直想要逃脱身为神的命运,作为一个普通人,直到生命死去的那一刻。可是身为‘恶之魂’的你,却苦苦缠绕不肯罢休。”
“姐姐,身为一体的我们本就不该分开,在这个世上只有你和我是青屈族最后的神裔了!忘记一切,和我融为一体吧!”她的手指狠狠掐如缓缓停止跳动的心脏里,“就象父亲和母亲一样,即使是死亡也不能让他们分离。”
红衣女子扔出了手里冷寂的心脏,那颗心脏在地上跳动了几下,沾满了尘埃和草屑,滚落在杨离情脚边。****莲教的教徒受意,纷纷露出贪婪的嘴脸,向杨离情的尸体汹涌而去。夜颖儿面色一冷,手里一道金光撒开,那些妄想吞噬杨离情尸首的****莲教圣徒,还没有碰到杨离情的,就被金光分列成了无数块,鲜血染红了苍茫山峦,散发出锈蚀的腥气。
“是灵丝么?”红衣女子冷笑,“想不到母亲将它留给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