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离情醒来的时候,发觉身处一个华丽的殿堂内,他被关在一个金笼子里,殿堂远处一个巨大的女神雕像,雪白的长衣逶迤在地,女神像目光微闭,面颊微仰,双手交差在胸前,背后巨大羽翼收拢在两侧,仿佛随时冲天而起。
神像前站着一名华服人,他背对着杨离情,杨离情看不清他的容颜,他的背影却异常挺峻,如同天神眷顾、睥睨人世的王者。杨离情强撑了一丝清醒,说:“喂,你们这是什么意思,以为我是金丝雀吗,把我关在笼子里?”
那人不语。
杨离情揉了揉被撞的隐隐作痛的脑袋,说:“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跟你说话呢!”
那人依然不理杨离情。
杨离情肚里的憋得一口鸟气蹭蹭蹭冒了上来,狠狠踹了一脚金笼子,说:“你们那个大祭司呢?王八蛋,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居然做南金国的走狗,还有你们玄川,长了一张妖精脸就祸国殃民,活该被抛弃——”
一柄剑忽然抵在我的喉间,让杨离情后面的话都生生咽了下去。
玄川面无表情,冷然道:“你说什么?”
杨离情怒道:“说什么?有种你杀了老子,你不是很能杀人吗?杀呀,老子既然敢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玄川却是冷淡:“我现在还不会杀你。”
杨离情冷笑:“留着我做什么,拿我当鱼饵,引刺杀你的人上钩吗?”
玄川淡淡地说:“那些人在我眼中还不值得如此大费周折。”
杨离情冷声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玄川看向远处的凤凰女神的雕像,声音空寂的仿佛山谷中的冷风,说:“只要我运用六合之力,让你体内的力量觉醒,她就会回来。”
杨离情忽然明白他的意图了,心惊地说:“你疯了,离情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我已经没有什么力量了,即便你抓了我,她也不会回来了。”
玄川一字一字说:“会的,当年我既然能封印她,也能唤醒你的力量。她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你的力量,只不过多加了一层禁制,将你体内的力量封印,直到你死亡才会消失,只要我唤醒你体内的力量,世界失去平衡,她就一定会回来。”
杨离情缓缓地说:“你连和云城长得一模一样的绯樱都能下手去杀,做这些永远也不会实现的事情有什么用呢?”
“绯樱没有资格和她拥有同样的容颜,那只是对她的亵渎。”
“你呢?”杨离情问,“你囚禁离情难道不是对她的亵渎?不要把所有的人都玩弄在股掌内。我们无法选择自己的生命,却可以选择背负不同的命运,你既然选择了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利富贵,就应该承受这个天下的寂寞。还是你认为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承载你的寂寞,所以就费尽一切手段将她留下?你醒醒吧,她十三年前选择了我,即便你唤回她,她选择的还会是我。”
“不会的,我不会给她那样的机会,在那之前我会杀了你,这一次她选择的只能是我。”
“你为自己的私欲残杀了多少人?放手吧玄川,凤凰承载五百年的罪恶涅槃,这个世上有太多的罪恶,才会有她五百年一次的降临,如果你真的在乎她,为何还要让她背负更多的苦难,承受浴火之苦。即便你得到了她又如何,你是人,你总有一天会老掉、会死去,你的人生对她来说只不过是短暂的瞬间,就象我们看着一个五光十色的虚幻泡影在眼前破灭一样,无论怎样光彩斑斓,绚烂耀眼,也只不过是霎那间的徒然惋惜,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
“那又如何,”玄川这个睥睨天下的王者缓声说,“我会让她永远记住我。”
“记住了又如何,只不过是增加她的痛苦。”
余下的几日,玄川彻底从杨离情眼前消失,杨离情心想,难道是那天他说的话太伤人了,他受了什么刺激?但杨离情很快就否定了这种白痴一样的想法,他要是轻易放弃自己执着了这么多年的事情,他就不是玄川了。
杨离情待在本来该关金丝雀的笼子里,除了每天给我按时送饭的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白袍人,再无也见不到一点活的生物,黑铁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杨离情只能一根接一根的数笼子条柱打发时间,几乎发了霉。
直到第七天,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活人给我说话,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年轻人,只有十七八岁模样,眼神空寂却很温暖。
“你是谁?”杨离情问他。
“我是湛台念,”那个少年说,“我认得你。”
杨离情很是诧异:“你认得我?”
“嗯,”湛台念点头,“当年母亲从这里离开后就去找你了吧,是因为你,她才能离开父王离开我。”
杨离情像是一瞬间捕捉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也没捕捉到,问:“你到底是谁?你的母亲是谁?你的父亲又是谁?”
“啊,我忘了说了,”湛台念笑着说,“我的母亲是你们口中的凤凰女神,我的父亲是南金国的王。”
“你是云城和玄川的孩子?”杨离情诧异地望着这个脆弱地少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不信么?”湛台念笑着问,“我的父亲和母亲都那么强大,而我却是这么的脆弱?”
杨离情犹豫了片刻,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非母亲胎生,”湛台念说,“当年父王囚禁了母亲,母亲为了脱离他的掌控,就用父亲和自己骨血创造出了我,因而打开了结界。母亲离开后,我就变得如此脆弱了,父亲为了让我能活下去就让我待在了凤凰神殿里,凭借着凤凰神殿的庇佑让我活下来。”
杨离情心里一阵了然,依照玄川对云城的执着程度,湛台念虽不是他亲生,却是两人共同的骨血,他怎舍得让他死去。
少年离开后,杨离情再次见到了南金国的大祭司。星宇大祭司笑得优雅,向杨离情打招呼:“杨公子,近来可好?”
杨离情怒道:“你来做什么?”
星宇大祭司说:“来给你送件礼物。”
杨离情冷笑:“礼物?我可不知道你有这么好心。”
星宇大祭司挥手,后面一个白袍人弯着腰,捧着一个托盘走上来,托盘上用红布遮着,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星宇大祭司问:“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杨离情冷声说:“不管是什么东西,反正你不会送我好东西。”
星宇大祭司笑了笑,伸手揭开血红的绸布,里面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下的血迹已经干涸,想来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失去鲜血的脸上浮现青灰色。杨离情惊骇的干呕起来,指着星宇大祭司说:“你杀了她们,你居然杀了她们,你这个混蛋,我诅咒你全家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
愤怒在杨离情心中燃烧着,几乎将他的身体撕裂,他从笼子缝隙中伸出手去,想要活活掐死这个泯灭良知的混蛋。星宇大祭司很优雅的倒退了一步,杨离情无法触及到他的身体,只能发出如失去巢穴的野兽般痛苦的嘶号。
虽然自从踏上刺杀玄川的道路,杨离情已经预料到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但这一刻来临的时候他却是那么的痛苦。
星宇大祭司后面的话却更让他吃惊:“你想不想知道我对你们的一切为什么那么了若指掌,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
杨离情抬起头看着他,问:“你什么意思?”
星宇大祭司说:“其实你们已经很小心了,行踪也很保密,可是你们忘了,有时候你们最大的敌人就在身边。”
“你是说我们其中有奸细?”
星宇大祭司微笑着问:“想必你很想知道他是谁吧?”
站在杨离情身前的白袍人抬起了头,杨离情终于看清他的容颜,却觉天地一瞬间塌陷,说:“刺洛,怎么是你?”
刺洛说:“从我九岁起,就被送入太虚王朝,作为密探,我在太虚王朝生活了二十多年。”
这个世道在杨离情眼前彻底混乱了,他很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将自己紧紧锁起来,忘记一切。也许,只有在封闭的世界里,世上的纷扰才会在静默中慢慢消散去,只留下静置的个体。
杨离情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感觉空中的气流似乎一瞬间凝滞。
星宇大祭司挥动双手,仿佛有巨大的力量牵引着,神殿中的门窗一个接一个封闭起来,整个殿堂忽然暗了下去。金色笼子的顶端忽然向两边敞开,两跟巨大的铁链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从梁柱上飞窜下来,扣到杨离情手腕上,将他向上拉起,悬置在半空。
远处,凤凰女神闭着双眼,双手交叠在胸前,线条优雅而唯美,身后的雪白羽翼收拢着,世界在她的守护下,一切罪孽都会消弭。
星宇大祭司退到一旁,神像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灰暗中、他的背影有些说不出的寂寞孤独。杨离情想:即便是强大的王者,在很多时候也和普通人一样,谁也无法逃脱自己的宿命,虚幻的执着,穷尽一切之后,能换来什么?
他抬手抚了抚神像冰冷的脸颊,转过身来,眼中并没有杨离情想象的疯狂,深邃的双眼淡漠而寂静,仿佛一切虚妄的沉淀,在冰冷与炽热的界限中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