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柯克多！法国人，8岁，家住马赛塞泰姆地区。父亲是法国人让·斯密德。”她对着自己说了这一长串他根本听不懂的法语，他根本不知道她是在报自己的身份。只是紧张看着她。女孩留了一头金色的长发，然后在发梢前端别上了一个发卡。
“我知道了！”再说了一句，然后就往右手边跑去了。柯克多一句话也说不上，甚至连喊她停下的勇气都没有。他越看越害怕，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柯克多跑回去重新关上了门。直到吉奥瓦什报上自己的名字之前，说什么也不开门了。他竟然跑到床上给自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被子，抖着、颤着、怕着……
砰！砰！
这次该是吉奥瓦什了？他抖得没有这么厉害了，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多少了！
“少爷！少爷！”
对了！是他，是吉奥瓦什了！对了！他这才把盖子掀开来，原来天已经完全下来了。柯克多慌张地连穿了3次脱鞋，终于穿好了，他没气儿地奔过去！
“少爷，少爷！”
“你终于回来了。”
“快，让我进去！”
吉奥瓦什喘着好大的气，不知道是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离下午少说过去了4个小时。或许，柯克多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把门一带上，吉奥瓦什就去到桌前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柯克多凑上去扒在桌边一看，那是三张不同的人的正面照。
“少爷，我不知道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我自己办事周密，调查细致。好在一切顺利！你看，我们要找的凶犯，就在这3个人中间！”吉奥瓦什用手在小男孩柯克多面前到处比划，东指西指。让·柯克多随手拿起照片来好奇地看！
咦——噢！奇丑无比！三个人都是。两个人略微显胖，一个瘦子，并且下巴上有一颗非常明显的黑痣。柯克多开始把眼睛虚起来看他们。都是白人，柯克多不知道自己和他们究竟有什么关系。
“少爷，我现在需要你做的，是回忆那天晚上对凶手的判断。他的体貌特征，甚至他的习惯动作。我得要你的证词，从这里找出凶手！”吉奥瓦什自己坐了下来，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他用狂抓着柯克多的双肩，生疼！柯克多两眼下的皮肤都跳了一下。
“快，少爷，告诉我！我希望能快点辨认出谁是真凶？！”那份紧张、那份期盼、那份焦急，柯克多甚至都对面前的中年人感到害怕了。你并不懂得我真正的想法，我的勇敢你也不懂。柯克多没有立即回答他。
“少爷，你，是不是，认不出来？”这是他害怕的。吉奥瓦什紧接着说：“少爷，如果不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是不敢把你带到这里的。因为你，少爷，让·斯密德爵士的儿子，才有资格说这个话。你如果不去指认，我是得不到警方的帮助的。”
柯克多刚将头甩到一边，这次又转过来，低下头看照片，轻轻说道：“我不知道。”
“什么？”
“吉奥瓦什，我不知道。”
“少爷。”顿时的失望，鼓起的眼睛一下子掉下去了。吉奥瓦什没有像刚才那么用力捏住他了。歇了一会儿继续问道：“你，当时真的没看清？”
“吉奥瓦什，我……”
可能——不是没看清，而是，不愿意去触及了。不过一个多星期，他还在悲痛和恐惧中。几种情感夹杂着，男孩子这么说自有他的情绪。吉奥瓦什知道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连他自己都来不及反应自己的所作所为。
“少爷，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是，我得为你的母亲找出犯人，我也得为你的父亲归来做好交代。所以，请你务必要说出你能说出的，你在现场看到的情景。”
“有些胖。而且，身上有一股浓浓的味道，很刺鼻，很酸。”
“还有呢。”慢慢地在回答了，柯克多。吉奥瓦什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他……他……”
“他怎么样？”这不知道该有多痛苦！吉奥瓦什又用力抓住他，自己也咬着牙。柯克多的眼泪又一串串下来。他正在回忆那最伤心的地方。
“他用……”不成声了。柯克多根本说不出来，声音细微、轻小，颤颤，全身在抽搐。
“少爷！”
吉奥瓦什用力摇晃柯克多！这个时候，你必须告诉我，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绳子使劲勒住妈妈，在卧室里。妈妈……在挣扎，在……”
吉奥瓦什停了下来。
“在看……我。他的身体，是妈妈的两个。”
这句话！让吉奥瓦什眼睛完全亮了起来！那么——他又转过头来看三张照片，这里面只有两人符合这个条件。他从三张照片里取出另外两张身形肥大的人的正面照，然后紧紧抱住柯克多：
“少爷！我们明天，明天就过去。我需要你的这番证词，才能得到德国警方的配合，再出搜查证！”这是吉奥瓦什今天下午的巨大收获吧？或者还会更多，他已经掌握了关于罪犯的基本证据，这三张照片也由警方提供。
“少爷，快睡下吧。对了？你应该还没吃东西，我下去叫，我这就去。”让·柯克多仍然在抽搐。他把小家伙重新抱上了大床，然后盖上了盖子，径直走出门去。动作很快，最后就完全没出声了。
“妈，妈妈……”柯克多睡在那里，左手在上，右手靠在下面，微微攥成拳头。眼泪在簌簌下来，快要湿掉了整张床。他可能想起了每天这个时候西格蒙特·史密斯过来为他盖上被子了。
第二天很快来到。柯克多已经坐在了警局门口的长凳上。这是耶拿市政公安厅，离他们所在的酒店有一个1小时的车程。吉奥瓦什昨天去了有一个4、5小时的样子，应该是在这中间来回走了一个双程？昨天晚上吉奥瓦什叫上来的东西他基本没有吃什么，早上实在饿了。他拿着三个包子和大管家一起去到了公安厅。
“这位就是斯密德先生的公子吧？”终于过来了。还是那张脸，柯克多。吉奥瓦什和一名极有派头的警官一起过来，两人身高相仿，但长相却迥异。警官明显年轻不少，应该在35岁以后了。他指着坐在那里一直闷闷的柯克多，问吉奥瓦什。
“是的，警官，这位就是爵士的儿子让·柯克多，也是这起案件的直接目击证人。”
“嗯，看样子，小伙子受了不小的惊吓。”他们都是用法语的交流，真让人想不到！德国人让他大开眼界，或者只是自己常年生活在贵族的别墅区内很少外出，很少与外界接触吧。他至今还只会说法语，然后便是他出生地摩洛哥马拉喀什的地方方言了。
柯克多还是不愿意抬起头来，只是闷闷地玩他的手指。几个包子也早都吃完了。
“我说，孩子，你的证词对这次国际刑事案件就显得非常重要了。你必须与我们合作，才能抓住杀害你妈妈的凶手。知道了吗？”他蹲下来，相貌平凡而近人，脸并不像吉奥瓦什那么突出。他伸出手去摸了一摸柯克多的右手，然后露出了笑容。
柯克多仍然没有理他。
“警官，现在就别再难为他了。这孩子仍然在悲痛中。”
“先生，这个我知道，你放心，我会把握分寸的。不过，这已经是一起跨国犯罪了。如果歹徒还在耶拿市内，我相信用不了几天就能让他绳之以法。但我必须联络在马赛的警政厅，才能确定实施这一计划。”
“对，您说的对。”吉奥瓦什显得比较放心。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极富刑事经验的探长，为人态度又诚恳，他笑着回应到。
“那么，你先带着贵公子过去，等我们锁定了犯人的身份，就第一时间告诉你。你看好吗？喔，你所说的卡尔蔡司俱乐部，就在东南方向不远处，离这里也就2、3站的路。还是我们的重要财富呢。”很随和把手放进裤兜里，德国警官微笑着对吉奥瓦什告了别，然后又上去了。
多好的人！
“走吧！少爷，我们回去。”目送对方离开，吉奥瓦什还这么感情儿地感慨了两句。半分钟了，才转过来，拉起来让·柯克多。脸色仍然沉郁。
警政厅对面就是耶拿市古老的市政厅背后。这栋建于200年前的建筑能看到一些巴洛克风格。在马赛是极不常见的。而吉奥瓦什连法国都没有走完。他拉着柯克多往东南方向去了。警官告诉他只能在锁定了凶犯的身份并在掌握确凿证据后才能动手，但柯克多少爷再这么下去，吉奥瓦什害怕他会完全失控。在出来的时候，他就问道了警官，司机所说的卡尔蔡司俱乐部——原来，这么近。他欣喜的，拉着柯克多就往此方向去了——也只有足球，只有足球，才能让柯克多好起来？试试吧。
“吉奥瓦什，这条河叫什么？”
绕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看到了。没错，就是柯克多在房间里看到的。塞泰姆也有一条类似的河，但没有这么清澈，没有这么宽阔。老远老远他就能够感觉到散发的诱人的清香，跳动出河面的一颗颗水珠到了空气中，还能看到坐在岸边依偎着的法国情侣。上午11点的时候，他们也本打算沿着这条河回去。兴许，吉奥瓦什知道，在等待消息之前，给予他们能够享受足球的时间并不多。
“萨勒河，少爷。我出来的时候特意问过一句。”在得到对方给予了通力合作的态度后，他的心情也明显好了很多。从警官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到背后的这条河了。那一两秒钟，吉奥瓦什或许感觉到了，命运的转折。
“为什么叫这个？”
明显，小柯克多是爱上它了？他不止劲儿往这边探头，兴许真能让他忘掉很多痛苦的事儿。他会有更多记忆，关于他的那双眼睛，关于史密斯的眼睛，关于父亲让·斯密德的眼睛。
“少爷，这个我也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它叫这个名字。噢，你看，就在那边，耶拿卡尔蔡司俱乐部。”说着就过来了。警官说的没错，的确不远。顺着撒勒河往下走10多分钟，往远处望就能看到一栋标志性建筑物，那是这座城市最重要地标、也是世界上最大、传统最悠久的精密仪器制造中心蔡司厂的总部。他们要到的卡尔蔡司俱乐部，就是蔡司先生为这座城市兴建的一家足球俱乐部。可惜的是据吉奥瓦什了解，它从未征战过一次德国甲级联赛。或许为一个以足球为生命的人服务这么多年，对这一领域他也颇具有专业水准。
还需要折返两次才能更靠近一些。整条萨勒河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快过三分之二的时候，河流折向了另一个方向。他们都看见了，被铁网扎实、绵延过去两百多米的一片空旷的草坪，应该就是这座德国低级别足球俱乐部的训练基地了。远远的，柯克多已经将头伸了过去，还能看到不时有人头攒动，几十个身影围着一个皮球你一脚我一挡，争得不亦乐乎！
“少爷。”就在面前了，也就20来米的距离。两人停了下来，吉奥瓦什对足球的感觉明显不如柯克多。他能明显感到小男孩手上有一股正要爆发的劲，抖得厉害！他是会这么想，年纪这么小就经历磨难。亲眼目睹母亲被人勒死，而他能这么快走出阴影，除了从小被埋藏在心里那隐隐的动力在鼓舞他，还能有什么呢？吉奥瓦什是不知道足球之于人的能量有这么大，但他会想到只要是希望走出晦暗的人，无论什么都能给予人以激发，足球不过是帮助人走出困境在现实中抗争的武器而已——或者是玩具，让人愉快。
“走，我们过去。”完全！完全不是刚才在警政厅的那个样子了，柯克多！他的眼睛里燃着一团火，从以泪洗面到信心百倍，这只是一个刚满8周岁的孩子！吉奥瓦什都被吓住了。他的情绪也大好了起来，想来即使斯密德回来，他也比较好交代了。
撒开手了已经！根本叫不住！吉奥瓦什一脸苦笑，直摇头。他甚至都忘记自己来德国的任务。偷得浮生半日闲？陪着一个其实和自己不相干的小孩。他自己也慢慢走过去。
“嗨，这边，这边！”
“嚯嚯！”
“把球传过来！”
让·柯克多抓住了两根铁丝，专注看着一群和他年龄相仿的德国孩子尽情玩者足球。至少有20个人！他数了一下，来来回回！场地非常宽敞，90米的长度，但皮球始终在中圈，很难真正去到双方的腹地。他似乎忘掉了一切，已经在观察两队技战术的差距了。
“站位很有问题，而且技术粗糙。对来球的判断和接下去的作为都不清楚。”吉奥瓦什听得很清楚，他向前站到了离柯克多10米的位置上。得益于让·斯密德爵士的言传身教，不到8岁的孩子，甚至具备了足球教练的潜质！这些临场的分析，吉奥瓦什都感到近在耳旁——听到过，对，让·斯密德在后院、与足球界友人的聚会时，站在旁边的他经常能听到。不仅是足球技战术的行家，让·斯密德更是足球发展战略的导师。
正要回过神来，吉奥瓦什还没来得及多喘一口气。他看到了什么？反方向，喔，不，是左侧方向，在远处的一个街道外，一群德国人正聚拢在一起，口耳交谈，手上都拿着东西。太远了他看不清楚，至少得有500米远。他始终盯着这边，不断有其他人围了上去，又不时有人跑开来。吉奥瓦什看不懂，他也根本没想过要参与，只是——多留一些神吧，不要对自己造成伤害就是。
啊噢！刚转过头来，他就看到一个皮球朝这边飞来。是那群德国少年把球踢出来的？还真是脚法粗糙啊，都能把球踢到外围来？吉奥瓦什这么想着，球应该飞不到他这里。但柯克多——
他惊讶着！他看到了！柯克多背对着朝他的方向退过来，始终注意来球的方向，双臂张开，双脚跟着起步。吉奥瓦什站在那里都不敢动弹。球飞到跟前的时候，柯克多已经双脚离地——
就是一刹那的事！柯克多跳起来用胸部卸球，然后停在了胸前，2秒，5秒，8秒……紧接着他把球顶到了头上，然后用鼻子部分注意球的方位和平衡，2秒，4秒，5秒……他朝前仰，将球放到了自己的后脚跟上，并同时双脚交叉又后脚跟颠球，2下，3下，5下……最后用力再踢向正面，把球准确停在了右脚脚踝上！并一直保持这个姿势。
吉奥瓦什——很难，很难，形容自己看到的，1分钟不到的表演，就在自己跟前，让·柯克多。其实在自家后院里他也时常能看到，但都不如今天的娴熟。而且——对，是在他深受磨难之后。他更注意到，那群德国少年也围到了铁丝网后面，围成了一排，就那样看着，目瞪口呆地看着，没有人说出一句话，嘴巴长得大大的……
柯克多这时才把球又颠起来，用手拿住。他这才注意到，原来所有人都在看他。背后的，正面的，没有人言语什么，都张着大嘴。他感到有些不自在。得，得把球还回去了！他没多想径直走上前去。
“这是你们的球。”一排德国少年站在那儿，他谁也不认识，随便递给一个，隔着铁丝网。说着法语。
“喂，喂！喂！”真傻了？柯克多不明白，这一排人都还张着大嘴，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是哪里来的？”
“哇！太炫了！”
“你们说呢？”
“给我一百次机会，也没办法随意进行这番表演！”
柯克多的法语他们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倒是都恢复了平常。有的人甚至摇晃起了铁丝网！还有的人仍然一句话没多说。
“喂！小子！问你，你是从哪里来的？”拜托！你这德语柯克多哪里听得懂啊？可能是这群人中的老大？一脸的雀斑，看上去也不过10来岁，身体却显得粗壮，睁着大眼睛看着面前一头金发、清秀的少年。他明显摆出有些嫉妒的眼睛。
“给你们！”柯克多有些被吓到了。他把皮球抛了进去，转身就要走。背后的吉奥瓦什似乎这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子！”这边说法语里边儿的人不懂，里边儿的人说德语他们也听不懂。但表情都递给了对方，他们都明白了。根本不多理会了，柯克多只感到自己一阵阵发抖。
“我还要回来的。”这句法语里边儿的人也应该听不懂。只是柯克多暗暗告诉自己，在德国的这段日子里，可能他会爱上耶拿这座城市，也可能爱上这里的足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