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密德爵士要去的地方是圣亨利体育联合会，是法国体育界著名人物经常聚会的场所。80年代中期的法国足球刚刚重新起步，在欧洲主流体育视野里沉寂了10年，终于出现了新的国际代言人。圣亨利体育会也由此渐渐成了法国足球乃至体育新的隐性力量。他们又希望利用今天的大好机会，为法国足球培养未来而助力。而让·斯密德正借用联合会的影响，一边在不断挖掘和培育新苗子，一边正积极筹备新的法国足球训练基地。他已经与众多体育名宿达成了共识，以圣亨利体育联合会为基础，新的足球基地选址巴黎克莱枫丹，如今正在动工修建。
已经是凌晨3点，他开车在塞泰姆到体育会的路上，四周漆黑，已经见不到任何人影。他紧张着，想着出门以前和妻子最后的交谈。
“你现在就要过去吗？”
“我已经联系了勒梅尔和居伊·鲁，圣亨利体育会见面。我马上就得走。”
“亲爱的，你一定要注意！”
“西格蒙特，这已经不是事关我个人安危的事了。如果这个事件最终危害到了我们国家的足球，那么我们的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这个结果我绝不能接受！也绝不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那么。”
“西格蒙特。”
“好吧，让，我也要做一些事。”
“什么？不！不允许！”
“让……”
“我要去弄明白还剩下的那种文字是什么。”
“西格蒙特。你怎么去做？”
“我在法兰西学院的老师。让，从直觉上我感到这是一种东方的文字，但又不是汉语。但我对东方文学了解不多，我想要去寻找一位懂得这种文字的人。得到他的帮助。”
“你说的是？”
“《亨利·米修，他的生平和著作》的作者。”
“一个来自中国的法兰西学院院士？”
“正是。”
“太棒了！西格蒙特，我不过有所耳闻，我也敬重那位先生——亲爱的。”
“让。”
让·斯密德觉得自己最后给妻子的吻有些久了。时不时转过头来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他能看出那是一个承担巨大责任、甘冒巨大风险的坚毅的人，但他同时又否定自己，究竟在日常对足球的投入以外，还有没有另一份胆量去从事这样危险的行动。
《亨利·米修，他的生平和著作》就放在他的家里。史密斯将它藏在书房最显眼的文学类图书的最前排。不过并不爱好文学的让·斯密德很少去翻动。他只是尊重妻子的理想，而《亨利·米修，他的生平和著作》正对面一长串体育类书籍分门别类，是他一到晚上就巴不得把自己关在里面的理由。
已经到了。凌晨4点的时候，天还是很黑。让·斯密德把车开到了体育会停车库靠近门的地方，然后迅速取出钥匙走了出来。那张便条被他死死藏在大衣内侧的口袋里。
一共3层楼的方形建筑，圣亨利体育会是一个看起来非常老旧而又有些新味道的地方。让·斯密德从斜坡上来以后还要拐两个弯才能走到大门口。晚上也有值班，他要先到那里跟值班警卫打一声招呼。
“先生，先生！”一定是睡着了。在值班间内一个穿保安服的人正趴在桌子上。让·斯密德敲着这个小房间的窗户，他要去到的2楼需要经过这里才上得去。
“嗯……你——是？”睡意正浓，迷迷糊糊睁开双眼，让·斯密德两眼熊熊地盯着他。在这里没有人不知道斯密德。虽然他在媒体前的曝光率并不算高，底下的人也很少见过他的真身。但照片太多了，这名保安可能也只是久仰大名，眼神从朦胧到惊觉。
“我已经通知到了勒梅尔与居伊·鲁两位先生在5点以前赶到。我在你这里登记然后上去准备一下。他们到了你通知我直接上去。”让·斯密德并没有责怪他。说完了要说的，他让保安拿出了签名簿，然后就上了2楼。
“好的，爵士！”这才放松下来，目送斯密德上楼的身影。他又醒了醒睡意，坐直了身子。
一个月会固定来一次，不过是朋友见面及对近一个月的法国足球进行评估。但是今天晚上不同。他仍然显得很心急，把最大的会议间整理了出来，打开了灯，然后坐到窗边。
“本月于马赛举行的法国第13轮甲级比赛，‘快刀手’贾洛将到现场。你的任务是：干掉他以后，拿回黑金的钱，立即到斯科特处汇报。”让·斯密德已经用法文将这一句话抄到了另一个临时准备的本子上，剩下的需要妻子再去破解。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告诉警方：他们一定在确认那名便条纸上写明‘贾洛’人的身份。他的顾虑绝不是这件谋杀案能不能告破。世间有多少人死于阴谋，所谓的警察真的都能破解吗？斯密德反复看着本子和便条，右手合十放在嘴前，不断推测这一案件究竟会有多少牵连。
斯科特是谁？黑金又是什么？贾洛……一团又一团的谜题，斯密德后悔自己根本不具备对具体事件缜密的分析头脑。还有另外的没有被读懂的句子。他又抬头看看天空，看看外面的动静，他不知道自己来不来得及，罪犯现在又在干什么，还能不能阻止这些罪恶的事件继续发生下去。
有亮光了。楼下的街面上慢慢敞亮起来。他往下看，又有车开了进来。会议间正好在大门的反方向，面对停车场的入口。应该是他要等的人来了。
那就慢慢上来，他又大出一口气，继续推测便条上的信息。
“爵士！居伊·鲁先生到了。”居伊·鲁也是圣亨利体育会的主要筹建人，更是法国足协的旗帜性人物。晚间结束的比赛他的球队被对手逆转，而这起事件也正是发生在那里。
此时保安打开了广播，让·斯密德所在的房间能够听到广播。他这才起身走过去接了一声：“让他上来。”然后便是‘咚咚’的脚步声，喘气声已经到了门口。
“来了。”
“这么急？”保安没有跟上来。彼此非常熟悉，居伊·鲁将两手放进兜里。已经是深秋的天气，马上要到冬天了，衣服都渐渐加厚。还不等居伊·鲁敲门，斯密德已径自打开会议间的门。居伊·鲁抬眼问道这个小他10岁的男人。
“你先进来。”说着把门拉了过来。会议间只开了两盏灯，照亮了一块地方。然后就把便条递给了他。
“这是？”抬眼看了斯密德，再转过脸来看便条。居伊·鲁的反应斯密德算在心里。
“你有什么感觉？”
“难道？”就发生在他的身边。居伊·鲁从球场出来以后，在正要上车前听到了骚动。他在怀疑这是否与发生的事件有紧密联系。
“听我说，这起事件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这难道是你从第一案发现场搜集到的物证？为什么不交给警方？”
“这正是我找你来这里的原因。居伊。”说着坐了下来，两手合十。
居伊·鲁也一眼看出事关重大，没有再草率问询。斯密德还联系了勒梅尔，同样是圣亨利体育会的主要成员，同时更是克莱枫丹足球基地的第一发起者。他们两人在等待第三个重要人物的意见。
“来了？”不过3分钟。让·斯密德看了看表，4：53分，两人都很准时。窗外亮起了车灯，楼下的汽车引擎这时候显得格外刺耳。居伊·鲁走到窗前，再回头告诉斯密德。
“希望能快点。”坐着的斯密德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经在泛白了。他不知道这场游戏究竟从何时开始的，他却希望尽快结束掉它！谁都不想玩！
“斯密德，还有半年的时间。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斯密德转过头来对居伊·鲁使了一个眼神，他知道胖子说的，正是1986年夏天即将开始的墨西哥世界杯足球比赛。
“爵士，勒梅尔先生上来了。”保安又发出了广播。斯密德答应了一声。楼道很短。叫作勒梅尔的人脚步声比居伊·鲁还要响。
“我去。”敲门声很快响起，斯密德对站在窗边的居伊·鲁说。一个大腹便便、脸型肥大的人很快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斯密德，你在电话里的声音……”勒梅尔的第一句话。他只比居伊·鲁小了3岁，但神气却比一脸死样的居伊稍显活泼。他已经进入了会议间。
“罗杰，听我说，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细节的时候。”既然都已经到了，斯密德让居伊·鲁过来，三个人围坐在一起。
斯密德看了一眼即将天亮，他必须抓紧时间向两人介绍当时的情况。是否决定采取行动去制止这一事件的恶化，他还需要听取这两个极具重量人的意见。
“今天晚上的比赛我同费尔南德斯都在现场。但是我发现了一个举止可疑的人。比赛没有结束我追了出去，成为第一个到达命案现场的人。这张便条……”斯密德从居伊·鲁手边拿过来递给勒梅尔，接着说道：“它是我在尸体身旁发现的。而我今天找你们来，正是要你们了解这一情况。凶犯很有可能从死者身上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
“我不明白的是，这起案件对我们搞足球的有什么影响。”勒梅尔反问斯密德。脸型肥大的他每说一句话吐出的热气比其他两个人都多。
“勒梅尔！”斯密德不明白他会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斯密德的意思是，如这个便条上所述，我们的球市存在黑金交易的现象非常严重。我首先不清楚那名死者是做什么的，但黑金交易在任何国家都存在。但我们都知道这个现象对我们所处行业的危害巨大。”居伊·鲁帮助斯密德解答，不过话中有话。斯密德回过头来听他说完。
“两位先生，管理足球俱乐部与举办全国联赛是我们的工作。用足球活跃这个国家人的生活是我们的责任，既然有光明就一定有阴暗。我觉得这件事情不应该由我们去插手。斯密德，我觉得你多心了，不用把这些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还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吧。”叫勒梅尔的人的意思让两人都有些难看。
难道大半夜找到这里就是为了听候这个态度？勒梅尔在电话里也几乎没有对斯密德的语态做任何正面评价。他现在正在突尼斯执教一支国外俱乐部“希望”，兴许身边的事情让他无暇来过问了。
“你怎么能这样说？等到这些家伙真正威胁到了你，你觉得自己还能独善其身？”斯密德和勒梅尔吵了起来。两人出于同一足球系统，以往也有过很好的共事经历。居伊·鲁与勒梅尔则是同一年代的人。
“斯密德。不是我不想管，也不是我不具有责任心。的确我自己的工作非常多，我想一定会有哪些‘有心人’去突破它，同样值得我学习。但我无意成为什么英雄。本本分分搞自己的足球。”
“先生们，看看天色已经亮了，我希望留有你们去解决吧。我得走了，因为正好回国准备资料才接到你的电话，有感于你的口气，我来看看。”说完上面两段话就已经站起身了，抬眼看了一下斯密德和居伊·鲁，简单笑了一下，便往门口走去。
“勒梅尔，”不动大的声色，居伊·鲁会显得比斯密德更沉着。勒梅尔正要推开门，他从身后叫道：“你可以不关心这样一件与你工作擦边的事件。但我希望要你知道的，是一个不具备社会责任而只把足球看成简单完成工作的人，是没有机会走上更高舞台的。除非你从来没有那份奢望。”
明显有些震动，很多时候人都爱面子。表面上看上去是不理会他人的建议，但内心始终有触动，终于改变了自己最后的想法。勒·梅尔的反应更加明显。但他却是个固执的人。停顿了几秒，还是把门推开走了出去。斯密德着急在背后大喊“勒梅尔”。此时天色已经亮开了，勒梅尔从进入会议间到走出去不过10分钟。
“让他走！这人儿！”居伊·鲁拦着斯密德继续阻止的意思。等楼道上声音消失之后，他却小声对斯密德说：“你不用想，我告诉你，他肯定不会走。”
斯密德转过头来看着胖子居伊，嘴角边坏笑了一下。他完全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情绪，愤怒、无奈、惊恐、紧张还是其他？或者都有，这些人最不希望的情绪现在笼罩着他。他继续拿过便条问居伊·鲁：“我打算立即着手对它的调查。世界杯赛近在眼前，国家队的出线也在眼前。真不希望我们的球员受到什么影响。”他想的恐怕还不是一两年内。
“斯密德，你的情绪我理解。但是就凭这一便条你从何处判断它的威力？因为就我所知，黑金交易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存在，巴西也不例外。”居伊·鲁经验更为丰富，毕竟在足球行业打拼了这么多年。二十几年前刚刚进入的时候与现在也有了很大不同。他为斯密德在线索太少、证据太少的情况下贸然进入这一搜查感到担心。因为他自己也拿不准对手究竟是谁，有多大力量。
“但是，如果不去搜查的话，始终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居伊，你让我如何坐得安稳，再去从事自己的事？”有些急迫的口气了，或者对于这时的斯密德，天黑下来或者更令他安心。黑夜里他不用任何牵挂，闭眼睡觉。
“那么还有半年，你打算怎么做？”居伊·鲁看到年轻的斯密德意气风发，知道就是自己劝阻也拦不住他，索性顺着他的意思问道。
“就从这张便条查起。我相信很快就能有所收获！”
“我知道拦不住你。也希望我们国家能顺利进入明年的世界杯赛，并且取得优异成绩。”天色完全亮开，居伊·鲁不再想多说什么。
“不行了，我得走了，斯密德。还有一场新闻发布会等着去参加，正午。”看看自己的表，已经是早上6点。从圣亨利体育会再回到住宅有2个小时的车程。只睡了4个小时的居伊·鲁被斯密德的电话吵醒，而他的住宅离开马赛队的主场还有3小时的车程。
“好吧，先生。”舒展了眉毛，斯密德感觉自己全身松软，却被紧张的情绪压抑到现在。说着打开门走了出来，居伊·鲁跟在后面。
“居伊，你说……”回过头来问了一声再往前走，刚到门口，斯密德看到门外的人又怪笑一下。这不是勒梅尔吗？真的没走？
“我说，你究竟怎么了？”这么着急说要回去忙事情，又一直在外头站到现在。这家伙让人好笑。
“我收回我的态度，两位先生。我会参与到你们的行动当中。”两眼满是愧疚，虚虚掩掩看着斯密德。勒梅尔胖乎乎的脸上有两半高原红。
“勒梅尔。”两位绅士互相递了眼神，居伊·鲁走了上来：“我很高兴你能接受我的话。斯密德决定追查下去，我会从旁辅助，希望你们能像以前一样团结合作。而这也不只是一次单纯的合作，它关系到我们的足球是否健康。你的工作在本本上无论多么优秀，大环境一旦烂下去，你于事无补，什么也挽回不了。”句句说道点子上，居伊·鲁是法国足球的前辈，勒梅尔也深感他的威望。
“谢谢您，先生！”说得很重，勒梅尔知道是自己的态度不好。
“什么时候回突尼斯？”勒梅尔正在突尼斯执教希望俱乐部，居伊·鲁了解他的情况，迅速问道。
“那么，得看看斯密德调查的情况了。但我想我仍然快点回去为好。”又露出了胖乎乎的笑脸。10年前开始教练生涯的勒梅尔在这个行业已经很有声望。
三人含笑而过，踏上了归程。
斯密德是不知道妻子西格蒙特·史密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是否已经得到了剩下一种文字的来源。离墨西哥世界杯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国内的球员都在抓紧比赛机会争取入选国家队，如果真有外来势力的搅局让法国队受到影响，几乎属于政治的范畴了，还要通过外交途径去解决。斯密德不敢相信后果会严重到何种地步。
“现在是我们的又一个辉煌时期，鲁，我真不想看到会因这么一张便条而使一切付诸东流。”都已经走到停车口了，居伊·鲁来的时候就将自己的座驾停在了斯密德家车的旁边，很近。斯密德打开车门后回过头来问他。
“希望吧，不过，让，也希望你不要把这个事件想得多么复杂。尽自己的力量去消除它带来的不利影响，就很了不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