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时辰转瞬即逝,在陆承命逼出体内最后一条青蛇之后,他缓缓收功。
此时一桶的黑水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漆黑,而是参杂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肮脏之物,说是粪池也未尝不可。
奇怪的是,陆承命从木桶之中走出,身上不仅没有沾上那些污秽之物,倒像是在清澈见底的小溪里面洗浴了一番,全身干净整洁异常。
虽然面部还是戴着人皮面具,但整个人看上去没有了之前的颓废气息,也不再有伴随了三日时间的疲惫感,眼睛炯炯有神,精神百倍。
先前连番大战,陆承命体内淤血处处,暗伤遍布,这次疗伤他准备了三天之久,也不仅仅是为了逼出体内青蛇,更是顺带清理了一番身体之中的伤势。
这就像是吕乾龙突破观照境会有一段虚弱期,陆承命疗伤也是如此,为了保证有一战之力,他必须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辗转数日,待到绝对安全方可疗伤治病。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其实别看陆承命现在神清气爽,却只是精神上的反映,身体其实已经空空荡荡,在将暗伤清理的同时,也暂时不能再用苦修多年的真气。
当然,还是治疗伤势为重,如今处境,按陆承命的想法,需要他出手的机会并不多,反而精神上的康复更为重要,接下来,为了生存,就必须处处谨慎,跟满城的官差暗哨斗智斗勇才是。
整宿没睡,陆承命却没有什么睡意,推开窗,看着晨曦微亮,心里竟然莫名地放松了下来,顿生出去走走的念头。
不是什么试探出城的机会,也不是看看伪装有无破绽,更不是观察周围的暗哨分布,不同于之前的做法,他只是想出去走走。
就像之前的六年时间,他每日都在观察吕府的一举一动,却也偶尔会生出一丝奇怪的念头,就那么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小巷,跟每个人微笑致意。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穆崆、在药王谷、在家一样!
天景城,何尝不是他的第二个“家”,虽然充满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也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飘荡在大大小小的巷道之间。
想做便做,既然现在主动权不在自己手上,与其杞人忧天,还不如放开手脚,若对方真能寻上自己,躲在这方院落之中也是无济于事。
陆承命推开房门,往外走了没有几步,忽然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他又生出了其他的主意,而是因为在前方的屋檐之上,坐着一位少女,正在抬头仰望天空。
少女里面是简朴的素色衣裳,外罩一件宽大的白色羊裘外套,双腿弯曲,一手环抱膝盖,另一只手撑在腿上,托着小巧精致的下巴。
柳叶眉静静地点缀在明亮的眼睛上方,几缕青丝随风摇晃,偶尔有一丝头发被风吹到了光滑的鼻子前,被少女似无意识般地拨走,宛如一幅会流动的画卷。
不知道少女在想些什么,不时还会鼓起两腮,仿佛暗自生气,非但没有破坏画卷的美感,反而让人凭生一股怜惜之意。
陆承命看着那个少女,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当初的那点点滴滴,两年前那一个月的经历,犹如一场春雨,在他的心头落下丝丝涟漪。
少女是王思齐的亲生妹妹,叫做王思瑶,不同于她哥哥的不成器,妹妹却是一个自幼乖巧伶俐,懂事听话的孩子。
说来也巧,一个是天景书院的外院案首,诗书经文、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另一个却是在父母的严命之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迫读书识字、学习诗琴画艺。
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喜好读书,另一个满腹牢骚才对,然而事实总是喜欢跟人们开玩笑,当初一个月时间下来,反而是陆承命每天怂恿小姑娘出门游玩,而小女孩却死死拉住少年让他苦读诗书。
如今回想起来,在清清等人离开之后,这偌大的天景城之中,恐怕就剩下这一个少女可以算得上是自己的“熟人”了吧?
不过,当初他只是为了熟悉易容之术,加上以假面目示人,做起事情来少了几分稳妥,多了一丝随意,却没想到还有一天,会在要紧的时候再用这个身份。
他也不知道当初前后如此大的反差会不会让少女内心存疑,这两兄妹是最为亲近之人,陆承命有把握瞒过官差,却没把握瞒过这个内心聪慧的“妹妹”。
想了想,陆承命还是顺着梯子,爬上了屋檐,静静地坐在了少女的身旁。
“哥哥为何早醒,也是跟我一样睡不着么?”刚刚坐下,耳边就传来了黄鹂清脆般的声音。
“论起时辰,我可是睡了半天有余,反倒是你,为何睡不着?”
“哥哥知道最近城里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
王思瑶的话让陆承命心中一惊,不由得看了对方一眼,不知道这算不算一句试探。
随即又将这份担心放下了,因为王思瑶此时的眼神竟然微微发亮,颇为兴奋地说道:“白乞儿果然厉害,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连吕府都来去自如,稚虎也不是他的对手!”
陆承命一怔,好奇地道:“那白乞儿可是成了官府的缉拿要犯,人人喊打,你这番话,可不要到外面乱说。”顿了一下,他补充道:“可不要因为你的口无遮拦,害了我们家。”
王思瑶眼睛一瞪,喝道:“不许你说白乞儿的坏话,什么害了我们家,你什么时候关心过家了,恐怕还是担心坏了你的逍遥自在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陆承命当然不介意少女的埋怨,但做戏还得做全,他哼了一声,也就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少女幽幽的声音再次传来:“哥哥可是生气了?也不是我想说你,哥哥若是争气点,我就不至于见不着白乞儿了。”
“你还想见他?难道是活腻了不成,那人有什么好的,都成了杀人要犯了!”陆承命惊奇地问道。
要知道,百姓可不知道他身上的故事,在常人眼中,陆家是因为犯了谋逆罪而遭遇灭族之祸,陆承命也只是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甚至不少人在议论,以前每日都见着“白乞儿”,也不知道在鬼门关上走了多少回,言语间,好像少年是一个逢人就杀的恶魔一般。
少女平日里跟他的接触几乎没有,想来有关他的事情,与一般百姓所知并无差异,却为何会在心中对“白乞儿”如此仰慕?
一想到这里,陆承命不由得微微脸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