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絮,你还好吗?
柳春云坐在柳府的鱼池旁边,向水中撒着鱼粮,眼神游离。
他很难过,因为没有与风絮同生死,却也很自豪,因为他与风絮的爱存在的证明已经被人救走了,更是很轻松,因为以后他不再有任何把柄在雪玉手中,被束缚了十年的他,终于自由了。
无数次想过要陪着风絮死,但是和当初的他一样,他选择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和风絮在一起的五年,不仅仅是因为要将晴笙养大,还有一个原因,他怕死之后真的会像雪玉说的那样忆起前世,那个时候如果真的来临,前世今生,他要如何抉择?柳春云并没有自信可以做出英明的决定。
“老爷,这是在做什么?”已经观察了柳春云很久的雪玉挥手遣散了下人,她有一种预感。
“月笼风华,飘絮染野,方塘明鉴,烟雨绝尘。”与风絮初见之时,自己用来比赛还不幸输掉的诗作,在自己的记忆中丝毫没有消散。
“很美的诗,我却从未有幸听闻。”猜也可以猜到这诗句与风絮有关,雪玉和柳春云在一起十年了,柳晴笙如今被人救走,这多少也算是个结束吧。她不是不知道,以眼前这个人对风絮的情意,就算是娶了自己,也不会事事都让自己如此顺心。所以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柳晴笙。现在她被人救走了,自己失去的不仅仅是那个出气筒,还有,拴住眼前这个人的牢靠绳索。
柳春云闻言转身疑惑地看着雪玉。
“我今天,与从前不大一样,是吗?”
“嗯。”
“你……恐怕是恨死我了吧?”
“……嗯。”柳春云点了点头。恨吗?是啊,这个人害死了风絮,那样折磨晴笙,即便是事情已经过去十年,他也无法释怀,时间积淀下来的恨意在心头拼命涌动着无法停歇。但是柳春云不会因为恨而杀人,即便是为了风絮。他对死人有着天生的恐惧,永远都不会因为所谓手刃仇人而快乐。
“风絮死了对我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她抢走了我最宝贵的东西。”
“我不是许染。”
“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做出各种各样残酷的事情,我知道不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包容我,宠着我,即便只是一个假象。我努力地欺骗着自己,你无论怎样转世轮回,都是许染,而你对我的那份宠溺,丝毫没有改变。”
“你知道我不会因为这些话感动。”
“我只是想试试,在离开这之前,我还能不能看见许染,哪怕只是一点点影子。”
“离开?为什么不杀了我然后找下一个转世?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是你既然能找到我,就能找到其他人,或许他会比我更像许染。”
“是啊,我不是普通人,是天神。”
柳春云愕然。
“没错,是凡人崇拜的天神。人仙的恋情,是不被允许的,我被贬下人间,法力虽然一天天消退,但是一想到要和他厮守百年,幸福感就洋溢着。我想,我们会很幸福,如果他不同时被上仙处死的话。”
“所以你进了离岸宫一边修行一边等着他的转世?”
“不错。该说的我都说了,梦,也该醒了。”雪玉说着,从脸上撕下了一张人皮面具,似雪如玉的脸庞显现,人如其名。
柳春云再次惊呆了,这是初见时她的容貌。为了隐瞒她是天神这个真相,显然花了不少功夫,此时怎的却要自己说出来呢?
雪玉的脚渐渐化作虚无,变成无数梨花花瓣,花瓣从下至上一点点吞噬者她的身体。许染不在了,她的存在也就变得毫无意义,再继续找吗?找得到吗?以她现在几乎已经消失的仙术,还如何能感应到下一个转世的位置。
“这……!”
“我要走了。”梨花花瓣飘舞着,似雪如玉。
她与许染初见时,自己初成正果,仙法不深,练习飞行的时候没有把握好平衡从半空坠落,掉到一棵大梨树上,又从树上落到地面,荡起万朵梨花。站起身之后,本来正在练剑的少年早已停下,他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一副“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表情。雪玉笑了,少年也勾起嘴角,梨花丛中,云絮轻摇。
与那时候一样,现在的雪玉,在身体所幻化的花瓣中淡然地笑了笑,只是对面站着的人……从他身上,自己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笑容的影子。
果然早已消失了吗?我说:尚存执念,便寻你天涯。
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寻到你,可是……
笑容、眼泪,是幸福,是难过,是无奈。这样的表情,柳春云与她相识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雪玉与自己想象中的,是那么不一样。自己恨了这么久的她,消失了,甚至没有让自己见到恶心恐惧的尸体。为什么,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若是早知道这些……柳春云自嘲地笑了笑。早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依旧,帮不了她。
“絮儿,我来看你了。”十年前便被自己封锁了的房间,终于再次见到了阳光。屋子里的蛛网灰尘数不胜数,风絮的温度却好像还在……曾经的柳府,曾经风絮的房间,曾经风絮最喜爱的古琴,除了多出一个自己放进去的灵位之外,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
“雪玉死了。”至爱之人死去的痛苦,柳春云怎么会不知道?雪玉不会只是走了而已。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执着。那样的人,在寄寓最后希望的梦幻泡泡被打破时,就再也没办法活下去。幻想,他曾经也有过,他多希望风絮有一天忽然回到柳府扑到他的怀中说声“我回来了”。
雪玉或许会在冥界与那个许染相遇,如果在一起,不论何时何地,都会觉得幸福的吧。柳春云这样想。
他不知道已经转世了的人在冥界便没有魂魄存在,真正的许染已经无处找寻。
不知道即便是神仙都不能随便出入冥界,神仙的“死”更是意味着彻底消失。
不知道风絮已经永世不得超生,他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任何两难之处。
不知道他一直以为已经被救到安全之地的女儿,现在却在冥界。
即便是再有才华,终究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