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节:永远的风景
寺院的香桶一般一个月倒一次,月底倒。倒的时候,差不多都满了。全寺院大概一二十个香桶,倒出来差不多有四五大袋子,就是老家装尿素的那种蛇皮袋子。装好放师父寮房,再请银行的人来清数入账。师父也把各个寮口的老居士叫上去帮助点钱。师父不叫小和尚上来帮助数,因为小和尚手脚机灵,常常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专拣大票子逮。
偷香钱是小和尚们无师自通的独门绝活,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在此不再赘述。出乎意外的是,有一次差不多快到月底了。那天午夜过后,是个夏季,庙里还在做地藏****,撞幽冥钟,还有老居士在值班撞钟的。幽冥钟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敲响的。大殿东南角是撞幽冥钟的,香桶是在海岛观音后边。照顾不到的。
我先是听到一声巨响,辨不清是什么响声。但是在午夜的寂静之中传上来,传到我的寮房楼上,还是很响的。
后来,他们说,那就是敲香桶铁锁的声音;香桶是铁皮敲的,回声还是很响的。朦朦胧胧之中,有人大呼说有人偷香钱了。来者把香桶也背走了,大擒说他看到有个黑影翻墙逃走了。于是带着几个小和尚一路狂追,还是不见了踪影。第二天在后山腰里,找到了空空如也的铁皮香桶。连一个硬币也没有剩。张着歪嘴巴的铁锁也沉默是金了。
有人怀疑是大擒搞的鬼,是他第一个出声的,是贼喊捉贼?他怎么深更半夜,如此清醒?他又不值班,而且睡在客堂里间。每次大殿上早课,他常常迟到,都要大众师在响过第三阵报钟后,静静地站着等的,叫“等维那”。维那不到,悦众师的耳罄不敢响。他常常猴样地赶到,搭着个衣;又猴样地顶礼。不过他的嗓音还是很亮的,元气很足。
事情固然不了了之的。十方来十方去,想来这厮也是急用钱,权作化难解厄吧。师父说。
有一次,阿龙小和尚半夜值班,狂吼着,说有人偷宝鼎的钱。声音很大,一声声一直传到丈室楼上,惊动了师父。是个凌晨,也快开静起板了。
阿龙胆子小,估计是借声壮胆的。他看见一个黑影,在大殿前的宝鼎上掏钱,是用扫地的簸箕在宝鼎里扒的。
原来是庙里看天王殿的老头,他习惯于早上起来,打扫卫生,顺便搞点小动作,也就几块钱的来去。可是阿龙是值夜班的,朦朦胧胧中发现了可疑的黑影,吓就被吓住了,怎么能不大呼小叫地壮胆。
师父知道了,罚了这位老头子的半个月工资;还奖励了阿龙小和尚,夸赞他为常住着想,有无畏心,而且机智、灵活,勇敢。并且关照客堂开牌,多照顾照顾阿龙。阿龙生得像包公一样,黝黑的面庞,黑胡子在他脸上很不起眼,但是阿龙的黑眼睛还是晶亮的。
有一次晚上,李艳主动打我电话,叫我“今晚到象城来,文化宫老地方不见不散!”
我走的是罗汉堂那里的边门,我配有钥匙。打的去的,晚上一个人悄悄地去的。把门在外边搭一下。
我们见面在茶室聊了一会,李艳提出去郊外的一处小吃店去吃点什么,打的到了城乡边缘地带,偶尔看到几辆车喷着亮光驶过来,扬着灰尘又从我们身边驶过。李艳找的那家小吃店已经关门了,毕竟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我们连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路边的石板凳面上可能已经是灰尘一片了。我们不敢落座,站着喘喘气。附近倒是有一家馒头店还亮着灯光,李艳走近,买了几个馒头给老父亲带着,说是这里的馒头是象城的特色食品,很闻名的。
除了看清眼前灰蒙蒙的路面和偶尔驶过的汽车外,我们看不清别的什么,估计不远处一定是农田吧。
我们只得打的回去,折回象城,
李艳说去买肯德基。我说好吧。
我站在门外等。街面灯火流光溢彩,店里还是生意很红火,饮食男女,勾肩搭背的,出出入入。
我等了好一会,李艳才出来了,估计是排队久了,等的。
李艳手上拿了好几个纸袋子。好像手不够用似的。对我说:“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一个人怎么吃得了;我们一起吃吧?”
“我不吃荤腥食品的,你吃吧。”我答道。
李艳噘着厚厚的红嘴巴,低着眉头,有些怨气,说:“那我回家和我姐一起吃;你走吧,来我给你打的,也不早了呀!”
我还是有些犹豫,似乎有言未了,但是还能做什么呢?
一眨眼,李艳已经帮助我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还帮助我拉开了车门,我上车了。
李艳在光怪陆离的夜光中和我摆摆手,晶亮而妩媚的眼眸,在夜间一闪一闪,掀起波波涟漪,在我心间荡漾开来,在夜色中生灭。生死轮回。
回来,寺院罗汉堂的门还是虚掩着,我顺利地进来了,反锁上门。以为一切还是安然无恙。
一早,李艳打来电话,问我昨晚还顺利吧,我说正常。
她说这就放心了,于是挂了电话。
早课后,当家师大圣法师叫我去他办公室一趟,我知道有事情了。
当家师说,昨晚师父叫查房,我不在。我看到他牛蛋似的大眼睛横瞪着我,头上是九个大香疤,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地生疼。
当家师还说,出去,先和他打个招呼,好把门锁上;防止有拾骨头来偷香桶钱。虚掩着门,是防不胜防的。
还关照我,出去也不好带别人出去的。
我估计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师父知道这事了。
当家师叫我把钥匙交了,钥匙是我搞关系偷偷地另配的一把。
我交了钥匙,然后走开了。
我深深地自责和忏悔,发心再也不出去了。多丢人现眼!
知道这是不祥之兆,山雨欲来风满楼。
没有过几天,我会计室的抽屉被敲了,幸好,里面只有二百多块钱。我这里过夜的钱不会超过三百的,这是规定。
我一看,连着当家师那间的玻璃窗被拉开了,当家师桌子上还留有脚印,我这边的门是关好的,没有什么可疑迹象。
师父报了案,派出所的人来查了,我如实汇报了。
总会计说我,是个要强的这份账自己先垫了。不要张扬开来。还说这就被动了,闹到这个地步。
我无言,我想不就二百多块钱,哪里值得大惊小怪的。
我以为这个没有什么事情,出这个事。
可是师父把这个当成事。
早课完过堂后,师父在上面吹响了叫子,紧急集合。
大众师一字排开,在法堂前。师父训话。
先是把和我一起出去过的小和尚打了两记耳光;师父个字矮小,那小和尚个字高的,师父跳起来,举起手掌,打将过去。小和尚躲闪不及,挨了巴掌。
师父接着训我,叫我站好。要我反省我是怎么样的人。上午把账本交了,叫我。
我于是在散队后,直奔会计室,把账目稍微理了一下,差不多也到了八点过后了。我于是捧着账本,上去交账了。
师父起初一愣,皱皱眉。
随即叫来了身边的小和尚,卷卷衣袖,说我来教你。师父一会就找来了接班人。
我于是交账、下得楼来。
当家师隔着窗户对我说,是师父生气说的这话,责怪我不要当真去交账本。
本来我以为这事就算了结了。
师父通知僧值,叫客堂停我一个月的牌单,不安排我做佛事。意味着我一个月就靠六十块钱的单费养家糊口了。还安排我在大雄宝殿值班。
我想我姑且听命吧。听天由命,只能如此而已。
我灰头灰脸。
我值了一天的班,好在在大殿值班的包先生原来在乡下做过党委书记,还开导开导我;再说我和包先生还是有些交情的,我会看相,有点小事情,我也和他有福同享的。
包先生劝我说是师父在气头上,叫我先忍忍。我想只能这样了。
怨气和不平总是哽咽在心头的,我能怎么样?
狗急还跳墙的,我也会倒鬼的。
再说这个会计室被撬,又不是我监守自盗的,我又不睡在会计室,我怎么负责?
我管电,全寺院的电我管,而且是杨白劳,白干的,没有另外的工资。看来“电老虎”也要有所作为的,也能有所威力的。
我可以叫晚上寺院某处突然停电,既然没有佛事做了,我就是专职电工了。所以,晚上放焰口的时候,会出现几次,焰口台的所在殿堂会突然停电,乌灯熄火。找我就去查线路,慢慢修复;不找我就随便他们得了。
我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玩了,就这么回事,我已经打算开溜了,但是我要让别人明白不要把我逼得太急了。狗急也会跳墙。
没有过三天,晚上放焰口的殿堂停了几次电,师父把我叫上去,吩咐客堂,交代晚上有焰口,要开我的牌。看来这政令也是可以朝令夕改的。
这样,我通过斗争,争取来了一点收入。也不多,一个月能有三两百块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我也很少再在大殿值班。僧值来问我,说师父叫他来查我是否值班,我说生病了。
没有过几天,我决定请假,回老家去。我不愿意在这里,灰头灰脸,窝囊着。
我去和阿梅商量,阿梅说:“我也想回去,确巧这段时间老家大忙,正养蚕的。”阿梅说:“还是一起回去吧,免得那个工程师老是来纠缠我。”我想也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何妨一走了之。
我写了假条,亲自跑上去和师父请假。师父有些诧异,似乎有些措手不及。说:“你这个时候请假,我们还在帮助你想办法的。”
我想我还能有什么办法要你想?
我已经对你师父老人家失去信心,说白了,我已经打算一去不回了。
师父皱皱眉头,说,你要走,就走吧。过完假再回来。
我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东西,一些重要的东西,比如我这个书呆子最珍重的书,已经在晚上偷偷地运到阿梅所在的酒店了。
我们装了两大袋子,一起搬上了回家的车。
我还是留恋这个城市,留恋李艳。
我提议和妻子在象城住一晚。我想阿梅不是要和我离婚吗?
我和阿梅说,我们离婚吧,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意思?我在内心里深深不能原谅,我在动手术的时候,她提出要和我离婚!这深深地伤害了我的心。
我说晚上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就是李艳。
我和李艳打了电话,晚上文化宫广场老地方见面。我的意思是,从此我和阿梅只是朋友了,大家认识一下。
李艳愣了一下,还是很高兴赴约了。
已经是深秋了,有些凉意,李艳身着短裙,上身一袭红T血衫,显得很妖娆大方。
李艳见面就问,你妻子呢?
我转头去找妻子,阿梅在远处一闪,不见了。
我想抓住她来和李艳见面的。准备回头去找。
李艳叫住了我,说“我们一起走走”,我还是愣住了,没有移动。
李艳回头看着我,问:“那我们分手?你不是说让我和你妻子见面,双方以后做朋友相处吗?”
我说她现在不见了。
我还是愣在原地,没有移动。我怕阿梅不要失踪了,有什么闪失。
我的目光还是在向阿梅的来处追寻。
李艳一闪而过,“那我们分手?再见啦!”李艳还是很让人怜惜的。
我眼看着李艳怏怏地挪步,消失在商场深处的灯火辉煌处。
我回头去暗处找阿梅。找了好久。才找到。
阿梅说,你心中还是有我。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没有强求你。
我说说好了,你怎么不和李艳见面谈妥?
阿梅说,我怎么会把自己的老公拱手相让给别人?
我想似乎都有道理。
人就是这么糊涂着。
李艳成为了我生命中永远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