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花花世界
大概到当年的十月吧,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又在我身上发生了。
小三子是我们村上的小丫头,当时才十七八岁,是从云南买过来做媳妇的,来的时候才十六岁。人长得很机灵,也能说会道。和她相识,是在一次本村的酒席上,一家远房亲戚家里有喜事,我去赴宴。她主动和我敬酒,还说瞧不瞧得起她?瞧得起就得把这杯酒喝了。我向来是不喝酒的,哪怕是红酒,那是一杯糯米陈酒。我看着她很真诚的,长着一副娃娃脸,稚气未消,扑闪着大眼睛很友善地看着我,有似曾相识之感,并不感到陌生,虽然我后来得知她的背景。我不得不喝了那杯酒。是一个村上的,都,相隔不远,她家住在庄上西头。
她说要跟着阿梅学习织地毯,我说这个也好啊,做做善事,一个小家庭过日子,成家立业肯定有难处的,帮一帮也是难得的,多行善事吧。我就答应了,她与我家还搭上些祖辈的亲戚关系,我也不敢得罪。
饭后,就跟着我来看阿梅,谈织地毯的事情。
可是,正如阿梅所说,她是来破坏我们家庭的,不是来学地毯的。
我倒是没有看得出,我认为这些事情也许是预想不到的,谁知道什么事情会发生呢?人与人之间本来出于好心的开端?
还是基于人的好奇心吧,还是喜新厌旧,还是出于佛家所说的缘分?
小三子开始学习练习手工,切线,就是拿着小刀子把绕在机台栅栏上的丝线,一刀刀切断;左手绕线,右手握着小刀再去切断,这个是基本功。
可是,也许她还小吧,她好像学得不够专心,不时地左顾右盼,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不时地看着我。
也许是对于一个新的年轻的异性怀有更多的好奇,我是被她吸引了,而渐渐忽略了阿梅的感觉和存在。
我好像也隐隐觉得阿梅是不是在暗暗成全我,她总是在我有些非分之想的时候,给我机会。把孩子带上车,骑着车离家出去有事情。
日久生情,可是日子还没有久的。小三子刺激我,说“你儿子是怎么生出来的?”奇怪的,这个还要教吗?我想。
事情好像来得是在感觉之中,又是那么地顺其自然而惊心动魄,让人心动神驰。不该发生,总想发生的事情,总是会发生的。
而这些不知不觉地影响了我和阿梅的感情,并在生活的出言吐语中表现出来。
而小三子确实是在推波助澜,胆大妄为。她后来干脆住我家,带了一些日常的衣物生活用品。还从我们房间搬出一张小桌子放到东房里,就是架着地毯机栏的那个房间。
这些没有事情就算了,可是阿梅觉得很不对劲了,而且难以忍受,忍无可忍,准备不教小三子学织地毯了。
我不知道怎么的,我说你一定要帮她学会;阿梅说她没有心在学习。
晚上,我和阿梅睡一张床;小三子说嫌冷,她胆小,干脆爬到阿梅那头睡。可是睡着就好了;偏偏她没有睡。
事情搞得阿梅抱着孩子,让出去了。
以后,小三子又责怪我;又出于愧疚,跑到东房阿梅那去说安慰的话。
我也不放心,去看阿梅。
小三子呵斥着我,教我睡阿梅这。我还是和母子两个睡一起,但是并不太平,阿梅哭得很伤心,半夜三更,伤心地哭;让我胆战心惊。我知道那是她心底的哀号。
我知道她很伤心,但是那时我的心还是偏向小三子的。
一早我去看小三子,一个人睡着,像条孤独的小狗,佝偻着身子。只是盖了一条单被子,夜里她抱了一条给阿梅和孩子了。
多少年后,阿梅说我干尽了缺德的事情,昧良心的。我想也许是吧,可是我也是出于无奈,也无法预知,我不是有意想伤害谁。
哎,谁知道谁对谁错?
两个女人的世界,如此相处一室,真是哪有安宁的日子啊?怎能不恶心相向,心怀鬼胎?
阿梅晚上问我,“你这样,我怎么办?”
我说“你织地毯啊?”
“我就织地毯?”我没有听出阿梅话语中的弦外之音。
阿梅说我把她教会了你不要我了?我嫁给谁?
哦,这倒是个问题。我没有想到那么多。可见男人是多么愚蠢,而女儿是多么实在和富于远近。
小三子和我私下讲,她老公长得丑,即使她在这里呆不长,也会时不时地来看我,她想和我有个孩子。她款款深情地看着我,说着这些的。
我写到这里,现在想小三子最后一次还请我向她家里写过一封信,小三子的心思是不是想把她老家的地址告诉我,让我记得,或者将来会去找她?
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想起小三子的,但是我早忘记了她的地址。小三子,一个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机灵得几乎处处杀机四伏,白刃生情。
相隔多年,阿梅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还主动向我提起过小三子。说小三子现在不知道哪里去了?人与人之间有时候会发生一些事情,也是无法预知的,在所难免。我想阿梅是已经认同了,并且多少有些悔恨和原谅小三子对她的伤害了。阿梅的事情我是知道的,这是她的私事;和我说起过,这是我出家之后,出去求戒时,她所发生的事情。
人生在世,得学会难得糊涂,随缘过,有时候是不必太认真的。在家庭的框框里,生活和工作。
阿梅是在万般无奈的时候,去求助于我的父母。我父亲来教小三子走的,说“他们两人老不和。”
我对父亲的言语感到有些伤害,也伤害了我;我看着小三子一脸的伤感。但是我想假如小三子还继续来我家,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
可能会有意外,老人们有时候看得到,能预感。所以当机立断是对的。
阿梅后来说,是他家老公有意想让我帮助绕着这个小丫头做老婆;因为小三子老公丑,留不住老婆;小三子机灵。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些,还有这些事情?
但是小三子后来还是来过几趟,去我家前面的我的哥哥家来转转。我去我哥家去看小三子的时候,小三子还骂我坏毛病还没有改。那时候我已经出家了,正月底请年假回家探亲的。
哎,真是一言难尽的伤感。人世间的事情,恩恩怨怨,理不清,理还乱。
我甚至以后,找我母亲商量过,我说我带小三子出去吧。我妈说不能,“惹花上床,家破人亡。”。我后来还是作罢。
但是,家里,阿梅不放我罢休了。
经历了这些事情,想想,人其实活着在这些烦恼颠倒中,昏头昏脑,没有意义的。家庭也难得和睦,爱情也不能忠贞专一,算个屁。最重要的还是身心清净。
无可否认,我的心在小三子离开我之后,我还是没有着落的,我无法放下小三子,这短暂的际遇。我觉得我活得如行尸走肉,身心无法谐和,我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自欺欺人。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来形容我们家当时的感情世界是不为过的。
我也无法伤害阿梅,虽然在感情上阿梅已经不是我的重心之所在;但是小三子也让我无法舍弃,而我也无法拥有。人其实就活在一座虚伪的城堡里了,让灵魂游荡,如孤魂野鬼。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但是,人还是要面对家庭承担责任,还要对新的生命、下一代负责。还要在情感的废墟上,重新培植再生的新苗和花朵,让它照亮生命的行程,让人魂有所依,心有所属。
那就是对于世间一切的人事物,都作如梦幻想,不能太认真,太认真人就没有办法活了,就会精神分裂,乱了心神。
所以,《金刚经》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同时不要执着,对一切法,一切思想念头,都要做舍弃想,“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这还是为了荡除我们在尘世间,所受到的伤害,为了清净一己的身心。
以后出家多年,我在一次下火车后,坐在汽车上,看到一个人,就是小三子,她背着一个竹篮子,留给我一个背影。淡淡地,至今还时不时行走在我的脑海里,永不消逝;永远长不大的小三子。
小三子以后是自己逃走的,离开了我们村上那个人家。
我希望她能过上幸福的生活,能追求到她想要的幸福。
据说,她还为那家生了个儿子;还听说那个儿子不是她老公生的,是一个医生的;那个医生后来和另外一个女人邪淫,被人家老公找人打成脑死亡,以后就早逝了。世间这些阴差阳错,真是无法理喻,但是因缘果报,总是在我们看不清的时候,历历分明地上演,我们没有修行和隔世法眼,当然看世间万象,会眼花缭乱。
我是在三十岁,就是1997年正月底出家的。
当时我刚过完三十岁,三十而立,可是我无所安身,身心疲惫,厌恶这个世界。
我在自己三十岁的酒宴上,敬酒;喝得大醉,阿梅背我上床,我浑身都僵硬了。我为我的无助和人生的无奈而醉生梦死,在我醉生梦死的角落,有小三子的远去,和我的无可奈何,无可救药。
我吐血了,是咽喉炎,喉咙又长血泡了。
我醉了,并且清醒着,还有责任,养家的责任,家庭的责任,孝敬父母的责任,这些是一个活着的男人无可推卸的担当。
母亲说,你养病一年了,做什么呢?
要不去做和尚吧,你块头小,还上到高中,人也忠厚老实,或许还能有点出息。
我去了我在江南梵天寺打工烧饭的我的大姑妈家,姑父在家的。他说做和尚就像上学上课一样,一天两节课,其他没有什么的。我感到很放心。就想还是去做和尚吧。
师父在丈室外法堂佛前为我剃度。
剃度的时候,我师父法海老和尚,已经八十高龄了,还精神矍铄。看得出师父为我剃度的时候是心疼的,那是悲心,是佛教对于一切众生的平等慈悲之心。师父在佛前为我上了三支香,转过身来,郑重地告诫我说:“出家是大丈夫之事,王侯将相所不能为。你要记住,一要出生死之家,二要出世俗之家。”
我在引礼师的教导下,在佛前顶礼三拜,磕了三个头;再向师父顶礼三拜,师父回话说一拜;我跪在拜垫上,双手合十;炉上香烟袅袅。
师父剪下了我头一角的一撮头发,用红纸包好,交给引礼师,吩咐说烧到天香炉里去。
佛的涅槃汉白玉之卧像如此之净美安详,在我眼前示现。
抱柱上的楹联有一句是“法性空中心无所住”,是叫我们“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放开一切心灵系缚,让心无挂碍,又有谁在缠缚着我?谁又能缠缚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