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搞大屠杀，原因可能有很多，比如说曹操性格残暴等各方面的原因，但是如果从中国传统法律文化的角度来寻找原因，那么答案就只能是两个字：
复仇。
什么叫复仇？很简单。甲杀了乙的亲人，乙就要亲手杀死甲，为自己的亲人报仇。但是，在思想和制度这两个层面上，复仇的问题就变得复杂了。
首先看思想。
中国的正统思想是儒家思想，儒家提倡复仇。在一般人的观念里，儒家思想是温文尔雅的，是比较亲和的，为什么也会有这么“血腥”的一面呢？因为儒家讲究“亲亲”之道，所谓“亲亲”之道，就是说血缘关系越近就越亲，越远就越疏。比如父母子女，那是最亲的；兄弟姐妹，那就要稍微差一些；表哥的二姨夫的侄子的堂妹，那就差远了。正因为儒家提倡亲亲之道，所以要提倡“孝”道。孝是五伦之首，父母子女这是五伦之首，是最重要的伦理。反过来讲，如果有人侵犯了你的父母，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作为子女就有义务为自己的父母报仇。这个就是当时的一个基本的观念。
再来看制度。
从制度的层面上来讲，国家法律一般是不允许私自复仇的。甲杀了乙的父亲，乙杀甲复仇，甲的儿子再杀乙复仇……子子孙孙无穷尽，冤冤相报何时了。所以国家法律要维持秩序，不允许私自复仇。你有什么冤你有什么仇那你来报告官府，官府替你做主，官府会把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的，你不要亲自去动手。这是当时的制度。
思想观念上，人们提倡亲自复仇，别人杀了我的父亲，我要为父亲报仇，我要手刃仇人；法律制度上，法律严禁民间私自复仇，你有什么事情你来找官府。思想和制度之间存在矛盾，无法协调。到了东汉时期，往往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方面国家法律明令禁止复仇，那么在司法实践中间就往往会做这样的处理，首先在审判的时候，我必须严格依照法律，我判复仇者死刑，这和一般的杀人没有什么区别，判你死刑。但是如果我真把你给处死了，民间舆论不接受，违反老百姓一般的认知，违反他们的观念和情理呀，那怎么办呢？所以另一方面，就会采用特赦的形式来赦免这个复仇者，免他无罪把他给放了。这是一种比较协调的做法。
简单来讲，复仇有罪，但是却不需要受到处罚。那谁不干呀？
所以这样一来，复仇之风愈演愈烈，甚至于发展到了这样的一个极端：人人都以复仇为荣，以不能够手刃仇人、不能够亲手复仇为耻，就连过度复仇都会得到社会舆论的赞扬。
咱们来举一个例子：少年苏不韦杀人事件。
东汉时期有一个少年叫苏不韦，他的父亲犯了很轻的罪，当时的司隶校尉李暠公报私仇，就借这个机会把苏不韦的父亲严刑拷打致死在牢里面。
苏不韦当时才十八岁，他没有选择上报官府，而是选择了私自复仇。有一天半夜三更，苏不韦挖通了一条地道闯进李暠的卧室。刚好也是李暠命大，半夜起床上厕所去了，苏不韦到了李暠的卧室里面一看，李暠不在，只有李暠的老婆、孩子躺在床上正睡觉呢，苏不韦就拿起屠刀手起刀落，把这两个无辜的人都给杀死了。
又有一次，苏不韦刨开李暠父亲的坟墓，把他父亲的尸体从坟墓里面拖出来，把他父亲的人头从尸体上面砍下来，扔到了闹市之上去示众，旁边还竖一块牌子，唯恐别人不知道，写着：这是李暠父亲的人头。
（《春秋公羊传》，相传孔子编著《春秋》，作为教授弟子的教材。其中一派由弟子子夏传授给齐人公羊高，汉景帝时由玄孙公羊寿著于竹帛，这就是《春秋公羊传》。公羊学派着重于阐释《春秋》的微言大义，对中国古代的现实政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从汉朝大儒董仲舒，到清末的康有为，都信奉公羊学派。）
儒家有一条春秋大义，记载在《春秋公羊传》里面，叫作“恶恶止其身”。你憎恨一个坏人，你要报复一个坏人，那你只能够报复到他本人，不能够去殃及无辜。苏不韦的这种做法明显是违背了这条春秋大义的，属于过度复仇，但是他的这样一种做法仍然得到了当时舆论一致的宽容和赞扬，就连朝廷不久之后也就通过赦免的形式赦免了他的死罪。
由此可见，到了东汉末年，复仇文化已经走上了一条畸形发展的道路。正常的复仇，叫作同态复仇，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怎么害我的，我就怎么对付你。而东汉末年提倡过度复仇：反正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无论怎么报复都不过分，你杀我一个，我灭你全家。
正是在这样一种非理性的、变态的文化土壤之上，曹操才以大屠杀的形式为他的父亲复仇。在真正的杀人凶手已经劫了财宝逃跑了，找不着的情况之下，陶谦本人防守又做得比较好，实在抓不到的情况之下，曹操恨乌及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徐州的老百姓都不肯放过，把老百姓当作了泄愤的对象。但是，这样一种不合理的观念，并不能够为曹操的罪行辩护，公道自在人心。
为报家仇，曹操大开杀戒，几十万百姓无辜丧命。然而曹操的这次疯狂杀戮，不仅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个永远洗不掉的污点，也给他的王图霸业带来了严重危机。具体来讲，曹操的暴行，给他带来两点不利的影响：第一，成就了他的对手；第二，逼反了他的队友。
先看第一，成就了他的对手。
成就了曹操的哪一个对手呢？刘备。
刘备这个时候官居平原相，实力很弱。陶谦被曹操打急了，也是病急乱投医，居然来找刘备求助。没办法，当时找其他军阀帮忙，其他军阀也不可能来帮忙。刘备呢？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就来帮忙了。刘备来了以后，帮助陶谦抵抗住了曹操的进攻。不久以后，陶谦年纪大了，又成天担惊受怕，一命呜呼。临死之前，他就把徐州当作一份谢礼，送给了刘备。
那么刘备成功的秘诀是什么呢？
我们来看他自己是怎么说的：“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曹操管老百姓管得太严了，那我就宽松一点儿，曹操对老百姓过于残暴了，那我就仁义一点儿，反正我每件事都和曹操反着来，这就是我刘备成功的秘诀。
所以曹操在徐州屠杀了几十万老百姓，而刘备后来被曹操追杀的时候，十几万老百姓拖家带口，主动跟着刘备走，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个鲜明对比。由此可见，曹操实力如此之强大，最后却没能够统一天下，而刘备实力这么弱小，却能够三分天下有其一，这不是偶然的。
再看第二，逼反了他的队友。
逼反了曹操的哪个队友呢？陈宫。
前面我们讲过，陈宫并不是“捉放曹”的男二号，历史上的陈宫，是曹操早年间的一位得力助手、左膀右臂。曹操出征徐州，陈宫负责留守后方；曹操在前方大屠杀，陈宫在后方看得心里拔凉拔凉的。正好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不速之客从长安千里迢迢跑到兖州来了。陈宫就趁机背叛了曹操，把兖州，这个曹操的大后方、唯一的根据地，拱手送给了这个不速之客。
所以说，非理性的愤怒，只会成就你的对手，逼反你的队友。
那么，这个抢夺曹操地盘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呢？无家可归的曹操又将何去何从？请看下一讲：《挟天子》。
（《三国志集解》，民国学者卢弼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编著而成的对《三国志》及“裴注”进行注释的作品。该书征引浩博，辨证详明，是目前《三国志》注释本的集大成之作。）
刘协虽然被董卓立为皇帝，却并不具有皇帝的尊严，从即位之日起就在别人的操控下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但是对于这样一个名不副实的皇帝，曹操却看到了他的价值，迎驾许都，将汉献帝刘协牢牢地控制在了自己的手中。那么曹操有着怎样独特的眼光，他这一举动背后又到底有着什么深层次的原因呢？
第八讲 挟天子之啃骨头的落魄皇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