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珺今天似乎没心情理朝政,他抬手轻捏着额头,极淡的口气道:“朕自有分寸,你们先回去吧。”
说着走上床榻,准备要卧下的姿势,刘家满一步上前道:“皇上,我等助先帝爷创下这祥和景象,实知其不易,祖宗家业是万岁您的,守护自不必说,但要振兴,不是一曝十寒就能做到的,望陛下三思。”
刘家满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因为他面前的甫珺渐渐合上眼睛,一脸安详的睡相,这让三位自恃权重的老臣深感愤怒,徐德贵高声唤了一声。
“皇上!”
龙塌上侧卧的身影一脸的不耐烦,慵懒的发出缓音:“好了,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刘家满似乎还不甘心,愀然做声,还要劝下去:“皇上!”
“好了!朕累了,有事明日早朝再奏,跪安吧。”
徐德贵还欲再上前,被王义在后面拽了一下,只能咽了下句,死盯着甫珺片刻后拂袖而去,剩下两位大人心知再劝下去也无义,便请安退下了。
他们走后,甫珺从龙塌上起来,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的去向,似有一股火在眼前燃尽。
“妹妹,这是齐妃妹妹亲自缝制的绣枕,说是送给你我两姐妹一人一个。”
湘齐二妃进去不久,就有一队宫侍端着两个蒙布托盘,送进芷兰宫,喜庆在一旁伺候着。
芷兰仍以原来的姿势懒懒地坐在椅子上,偶尔端起茶盏抿一口,却是很少抬起眼睛。齐妃早当兰美人就这个性子,不强求,可湘妃今日的笑容却颇多,她轻巧的戏笑了一声。
“哎呦,啧啧,瞧瞧,瞧瞧……苏妹妹,人家齐妃就是比我强,心思就是细,瞧这莲花绣的……呦!上面还缝了软玉片呢,下了不少功夫吧。”
说着一边抚摸着绣枕上被缝成精致排列的玉片,一边时不时的抬头瞅一眼,对上齐妃眼睛的瞬间,齐妃猛的一震,慌声搭腔。
“是,是啊……呵呵,这玉片最是难串,但夏天枕着它有消暑的功效,再说……咱们女人可不比他们男人,不能总是枕硬枕,就想着给湘妃姐姐和苏妹妹也绣一个……呵呵,绣的不好,让姐妹们见笑了……”
虽仍是慢声细语,反而将那些不易察觉的慌乱显而易见,芷兰心里撇了一下嘴,不知道你们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在这个宫里,所有人都是孤独的,害怕所有人,担心所有事,她也一样,更因为她前世杀手的训练,让她更快适应了这种草原孤狼的生活状态。她选择不答腔,沉默的似乎双耳失聪,反正她给外面的印象就是冷的变态,这样最符合她此刻应该表现的性格。
齐妃说完吞了口水,颤抖着手端起桌上喜庆刚奉上来的茶盏,轻呷了一口。湘妃见势不妙,戏笑了一声道:“哪里,难得妹妹有这份心,苏妹妹,你小,你先挑一个吧。”
说着,湘妃很自然地坐回座位,微笑地望着芷兰,像熟识很久了一样,有种释人的温暖,但却让芷兰莫名一冷,她只是抬眼望了一眼,一手放下茶盏,轻转流眸,露出罕见的笑容,那笑容犹如久旱的甘霖,金贵的很,令两位妃子惊疑是否是幻觉。
“我随姐姐意就好。”
这么一句,反倒令湘妃有些惊讶,他淡淡的笑笑,随便指了一个枕头,另一个亲手交给芷兰手上。
湘齐二妃走出芷兰宫,喜庆照例带着宫奴在门口恭送,齐妃的心如有十八面鼓在狂擂,湘妃的表情却云淡风轻,翠儿和素菲在远处恭候着,看着自家娘娘走过来。
很快,两位妃子转过林荫弯,走出了喜庆的视线,齐妃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眼里瞬间氤氲着水汽,她几乎用颤音对同样有些虚软的湘妃说。
“姐姐……我做不来,我受不了了。”
湘妃平静了下呼吸道:“没办法……刚才你也见到了,她宫内的摆设有多少皇上的用品?按这样下去,一旦让那个女人怀上龙种,诞下皇长子,那我们……就彻底完了,对她的仁慈,就是对你我的残忍。”
湘妃特意强调了一下“你我”,意在提醒齐妃这么做也满足她的利益,齐妃的泪水还是落在花径上,她停下来,湘妃不解,皱着眉回头等她还要说什么,齐妃叹口气,缓缓道。
“对不起,姐姐,我没有放入那东西。”
湘妃的眼睛有鸡蛋那么大,她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
齐妃几乎崩溃的点点头,当她决定不按照湘妃原意去做时,觉得好轻松,天比任何时候都蓝,心爱的花比任何时候都娇艳,芬芳。此时的湘妃极力地压制心里的火气,咬着牙深深吸一口气,这个时候她还不想放弃齐妃的剩余利用价值。
她拉了拉嘴角,款步走过去,宽慰般的拍了拍齐妃消瘦的肩膀,温和的说:“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齐妃见到可以劝说湘妃的希望,抬头道:“可是姐姐……”
“好了,别在这傻站着了,累坏了吧,早点回宫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就不陪你了,改日来宫里坐坐。”
说完,在齐妃殷切的目光下朝理合宫走去,那里是处理**事务的地方,湘妃暂时统摄**,自然常去那里。
溽暑之夜,万家灯火阑珊,夜色驱走白天的是热难耐,丝丝凉,缠柔地****着玉葱般的雪肌,宫灯时不时的发出哔哔啵啵的私语,夜空碎星点点,闪出慵人的犹豫,虽是满月,但被大团的墨云遮去大半的光华,如一点光源向外溢播着光晕,越溢越淡,越溢越暗,如丝般柔和,如纱般朦胧。
宫妇们将果品摆在院子里,趁凉贪享一下无星夜的宁静,逗笑着明儿个会是个阴天。
忽听外面有些杂乱的脚步声和窃窃的私语声,细问才得知,芷兰宫出事了。
芷兰看着被一把摔在地上的人偶,仍是表情木然,湘妃快速赶来,看了眼屋里的情况,有些纳闷,煞有其事的问。
“宫卫司,这怎么回事?”
宫卫司总管李公公掐着兰花指道:“回娘娘,臣等奉密旨搜查偶人,这是在苏娘娘宫里发现的,请娘娘定夺。”
湘妃听罢挑挑眉,矮几前的金兽炉还在袅袅升着芳香,整个芷兰宫被翻的乱七八糟,喜庆被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而芷兰却令向来沉着的湘妃异常吃惊,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不怒也不怕,更不解释,老天是不是在开玩笑?
湘妃露出惋惜的神情,止了李公公的叫嚣,冷静的道:“此事关系重大,莫要声张,想必皇上快到了,静待圣裁吧,宫卫司,将芷兰宫里所有内官丫鬟带到这里来,本宫不相信苏妹妹是这样的人,定是有人陷害。”
说到最后一句湘妃目露凶光,宫卫司一看湘妃这表情,加上最后那句,摸不准湘妃是什么脉,再说咱们万岁,对这位兰美人更是千般呵护,本来想借着这件事居功一把,看来事态要不妙!李公公这么想着,低头应了声是便下去了。
芷兰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忽听三声静鞭开道,“皇上驾到——”
他来了,芷兰听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鼻子里有种酸酸的味道,她强忍住涌上来的泪水。
王宝贵走进上书房,甫珺正伏在案边批阅奏折,他没抬头地拿笔沾朱砂,抬头瞟了一眼急的直搓手的王宝贵,他一向沉稳如斯,像今天这样还少见,甫珺淡淡的问。
“出什么事了?”
王宝贵见甫珺抽空理他一下,赶紧道:“皇上,芷兰宫出事了!”
仅一句话的瞬间,甫珺拿至奏折上方的手笔停顿一下,一大滴朱砂滴落,在奏折上阴开大大一片鲜红,惨艳如血,就像一个白衣美人,跌落至血泊中,他眉头一皱,心里不知为何慌了分寸,立马起身奔出门外。
甫珺快步走进来,一眼便叨中头偏向一边的芷兰,看不清表情,但是那种被所有人孤立在对面的萧瑟感,让甫珺心里莫名一抽。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是被冤枉的,太后的病因,他比谁都清楚,彻查偶人,只是装装样子。
他没理会湘妃等人的请安,静静的走进去,冷眼扫了一圈屋里的情况,进屋前看了一眼芷兰,就没再看第二眼,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隐情。他进屋之后的状态也让湘妃吃不准,按理说皇上很疼兰美人,看她受委屈应该大发雷霆才对,为什么她总是感觉不出来这两人有暧昧的暗流呢?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她好长时间,今天苏芷兰受委屈,皇上的态度更让她纳闷。
他扫了一圈后眼光盯住李公公道:“这是在哪里找到的?”
正垂首候着的李公公忽听一句冷到彻骨的质问,就已经猜出七八分结果。
“回……回皇上,是在一个玉枕里。”
听此话湘妃心里狠的一缩,接着就不停的颤抖,手心瞬间攥出了冷汗。不是说没放吗?这其中到底怎么回事?任凭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湘妃脸色的骤变都在芷兰的注意当中,但湘妃不愧可以统摄**,只是瞬间的波澜,便恢复平静。
“玉枕?什么玉枕?朕怎么从没见过?”
甫珺一句话,四周表情各异,李公公明显觉得甫珺想掩盖过此事,明了想抵赖,心里惊了一把汗,看来今天是惹上不该惹的主儿了。湘妃暗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兰美人床上的用品哪个皇上没见过?怎么会计划将人偶放在枕头里?这不明摆着被人抓住把柄吗?现在只能庆幸当初齐妃没放入人偶,那这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