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波转身回座位，夏青苗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了啥，后悔告诉了他……课间休息，是学校最热闹的时刻，学生都借这机会活动，校园的操场上到处是人。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踢足球，有的在打乒乓球，有的在打羽毛球。郭小波在单杠上练臂力，路海龙悠悠荡荡走过来。郭小波打浪上了杠，一个翻身下了杠。路海龙给他鼓掌，主动走上前来。
小波，你准备送啥礼物？
郭小波没有反应过来，礼物？
别装蒜了。夏青苗过生日，你不送礼物？
郭小波真没想到要送夏青苗生日礼物，他不无自卑，是你给她开生日派对吧？
是啊！那你也得给她准备生日礼物啊！
生口礼物？对我们穷人来说，太奢侈了吧！
这年头哭穷，好像没人给你发救济！
郭小波有些怨气，那只是一部分人先富了，打工的穷人，能有饭吃就不错了。路海龙故意刺激他，穷人咋还整天跟校花拉近乎？
咋，转移目标啦？
路海龙故意开玩笑，我可是有言在先的啊！你不是一直不承认跟夏青苗有关系嘛！你不上，难道还不许别人追？路海龙说完得意地离去，他心里似乎很开心。
郭小波推着一辆没牌照的破旧自行车，沿路顺便捡着易拉罐和矿泉水瓶，自行车筐里已经有了好几个矿泉水瓶。郭小波来到废品收购点，把捡的易拉罐和矿泉水瓶给收破烂的。收破烂的给了他一块多钱，郭小波没数，装到衣服袋里。
郭小波回到家，窝棚里支了两个铺，一个大铺，一个小铺，两个铺把窝棚挤得满满当当。郭小波在角落那张小铺上点钱，一堆碎票，他先把两块挑出来，没几张；再点一块的，有十几张纸币，剩下一堆钢镚儿；点完五角的，剩下的全是一角的。
郭小波点完后笑了，不容易啊，五十一块多了。
郭小波正高兴，屋外传来了郭全民说话的声音，他跟民工小张在说话。
郭师傅！咱们的工资有信了吗？
今天俺又找了路富根，他说牛老板那里还没回话。
头儿，你得直接找牛老板问问啊！
俺这个破组长哪见得着人家牛老板！路富根说他跟牛老板说儿次了，一直没给回话。
家里已经第二次改日子了，我领不到工资还是没法回去结啊！
是啊，俺也着急哪，这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我只能指望你啦！咱泥工班哪项活儿差啦！活干了，不给钱，还讲不讲理啊！
明天俺再找路富根。
他们他妈的一个工程下来，钱赚海了，住洋房、养二奶、请客送礼，花钱像流水，不顾咱们死活。拖欠我们的工钱，逼急了咱们上政府告他。
你放心，真到了那一步，俺豁出去跟他拼，也要把弟兄们的工钱要回来。
郭师傅，我们全靠你了。
咱们自家弟兄没说的。
郭小波慌忙把钱装进一个塑料袋，塞到枕头底下。郭全民进窝棚，发现儿子慌里慌张地从铺上下来。
你不看书不做作业，在做啥？
我刚做完作业，想去娘那里帮她洗碗。
没你的事！活，俺啥都不要你干，你把书给俺读好，要是考不上高中上不了大学，俺就敲碎你的脑壳！
路海龙的随便一句话，却让郭小波担上了心事，搅得他一天一夜不得安宁。他手里是积攒了五十一块多钱，那是他为下学期准备的学费，现在突然蹦出了夏青苗的生日，还要送礼物，拿这钱去给夏青苗买礼物，郭小波真有点舍不得。不是说这五十一块钱来之不易，是他丢掉自尊、不顾笑话、抹下脸皮捡垃圾一毛钱一毛钱攒起来的，让他舍不得的是爹娘的难，家里连住的房子都租不起，一家人住在狗窝一样的窝棚里，还给女孩子花儿十块钱买生日礼物，真是太奢侈了。可夏青苗已经发出了邀清，路海龙也提醒他要买礼物，到时候别人都送礼物唯独他不送，太丢人现眼了。反复权衡，左思右想，最后郭小波咬了牙，准备奢侈一下，拿自个儿攒下的学费给夏青苗买一样礼物。
郭小波在白货商场的文具礼品柜台前徘徊了半个多小时，他还是拿不定主意，柜台里的礼品都太贵了，他根本买不起。决心下了，不买又不甘心，他只好请售货员帮他参谋。
大姐，有没有五十块钱以内的礼品？
送啥人呢？
郭小波不好意思，跟我一般大的女生。
做啥纪念用呢？
生日礼物。
送女孩子生日礼物，五十块钱以内……哎，你可以送这种相册。售货员拿来一种相册，你看，这相册既高雅，又大方，还上一点档次，放上你们的相片也有纪念意义，女孩子准会喜欢的。
郭小波一看的确比较理想，那好，就买这相册，多少钱？
整五十元。
郭小波又多了个心眼儿，要是不合适，可不可以退？
不能退，只要不损坏，可以调换别的东西。
了上货员很细心地把相册包好。郭小波小心地把它装到礼品袋里，再把它装进一个不眼的塑料袋里。
郭小波为庭青苗准备好了礼物，周五下午第三节课完了，夏青苗还没告诉他生上派对的时间和地点。郭小波以为夏青苗忘了，他忍不住头一次主动找了夏青苗。
郭小波来到夏青苗课桌旁，主动地问，你的物理作业做了吗？
夏青苗若无其事，做了，你给我检查一下吧。
郭小波看了一下题，小声跟她说了一道错题，说完题没有走，等着夏青苗告诉他生日派对的地点。
夏青苗抬头看了看郭小波，谢谢。你太吧。
郭小波忍不住提醒她，今天是周五了吧？
夏青苗故意回避，噢，对，祝你周末愉快！
郭小波就这么爱面子，那句问话他就开不了口，他失望地转身离开。一直到放学，夏青苗也没告诉郭小波生日派对的时间和地点。放学他跟路海龙照了面，路海龙也没告诉他夏青苗生日派对的消息。
郭小波跟往常一样，那家餐馆接母亲下班，要是饭店生意好，有没洗完的餐具，他就帮母亲洗。那大走进餐馆厨房洗刷间，郭小波见水池里堆满了盘子。
娘，你歇会儿，我来洗。
我不累，咱一起洗吧。
你先歇会儿。
郭小波推母亲到一边休息，自个儿洗盘子。郭小波正洗着，老板探进头来。
哎！小伙子啊，帮把手，给我把炭火锅一起送桌上去。
郭小波爽快地答应，行！
郭小波跟老板一人端一个炭火锅走进餐厅，没想到路海龙和陈英杰一帮人正围着夏青苗在唱生日歌，让夏青苗在吹蜡烛。郛小波一下傻了，他立即把炭火锅就手放到旁边的桌上转身离开。
老板吼他，哎！端过来啊！
夏青苗和路海龙都看见了郭小波，大家都很尴尬。路海龙跑过一把拉住郭小波，哎，既然来了，干吗走呢！路海龙很不满意地说老板。老板！他是你的服务员？
老板有些窘，不是。
他是我们同学，你让他给我们服务，让他在同学面前难堪，你得道歉。
老板一看这架势惹不起，连忙给郭小波道歉，小伙子，对不起！老板自个儿把炭火锅端到另一桌上。郭小波哪受得了，扭头跑进后院，他说不上是生诞青苗的气，还是在同学面前丢了脸，他没再帮母亲洗碗，也没等母亲，一个人独自跑回了家。
郭小波到家后立即提着相册去了百货商场。他拘谨地提着相册，来到商场的文具礼品柜台。他默默地辨认着售货员，他没认出那位售货员，售货员倒认出了他。
咋啦？相册不合适？
郭小波非常窝囊，大姐，能退吗？
那天我跟你说了，只能换，不能退。她嫌不好？
郭小波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噢，我明白了，是她不想接受。
如果能退，最好退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没法给你退呀！只能换，那你就送自个儿呗，选一样自个儿用得着的东西。
郭小波无奈，只好满货架找自个儿能用的东西。找来找去没有合适的。
售货员挺热情，实在找不着合适的，相册留着呗，以后再送别的朋友，自个儿用也成。
郭小波还是默默地寻找着。
售货员又给他出主意，要不买点学习用品，也浪费不了。
郭小波找来找去还是没合适的，他看到了笔记本，这笔记本多少钱一本？
一块钱一本。
那给我换五十个笔记本吧。
你也用不了这么多啊？噢，送同学？这也不错。
郭小波提着一捆笔记本走进教室，非常庆幸教室里还没有人。他连自个儿的书包都没放，先发笔记本，每个位置上放一本笔记本。他发得很快，看得出来，他不想让班里的人知道他给大家送笔记本。郭小波正发着本，夏青苗走进了教室，立即一起帮他发。咱班发的？
郭小波看都不看她，只顾发本。郭小波发到夏青苗，隔过了她。
哎！我的呢？
只有五十本，没有你的。
是你送的！你给全班同学每个人送一个笔记本？
郭小波大方又爽快，我不能送你生了礼物，还不能给同学送个本？
不是不能送，我不知道这是为啥。
你为啥要知道为啥？
嘿！你这人，总得有个送的理由啊！
送一个笔记本，还要啥理由呢？
路海龙这时也进了教室，他好生奇怪，郭小波，给大家送本，你家发横财啦？
你家才发横财呢！发得钱都快没处花了！
这时赵一帆走进了教室，赵一帆也奇怪，是林老师让发的？
是人家郭小波个人买了送大家的。
郭小波，这为啥呀？
夏青苗说，是啊，我也这么问来着，人家火了。
郭小波发到路海龙的位置，对不起，不够了，没你的。
夏青苗看郭小波绷着脸，她知道郭小波对她绷脸的原因，但她完全不知道，郭小波给全班同学送笔记本，是因为她。全班的同学基本到齐。
路海龙把本子举起来，哎！同学们，这笔记本是郭小波送的，他不愿说理由，那么咱们大家鼓个掌，表示感谢！
大鎌，郭小波反而不好意思了。正好林佳玲来到教室，她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她招了招手，把郭小波叫了出去。
小波，为啥无缘无故要给全班同学买笔记本呢？
在商店买错了东西，不比退，只能换，我就换成了笔记本。
这笔记本多少钱一本？
一块钱一本。
你花了五十块钱？
郭小波点了点头。
你爸知道不知道？
郭小波迟疑了一下，不知道。
这事里面肯定有原因，你把情况写直通车上给我。
郭小波没再说话。
自习课，夏青苗拿着作业本来到郭小波课桌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一个小纸团放到了郭小波的课桌上。郭小波没吭声，把纸团攥在手心里。郭小波待夏青苗离开，悄悄地展开纸团，上面写，放学后，求知书店见。
夏青苗在求知书店随意翻看着书架上的书，怛她的眼睛不时地朝书店门外张塑。学校已经放学，不少学生走进书店。夏青苗有些急，她来到了书店门口探头向外张望，看到郭小波推着自行车朝书庳走来，心里一喜，立即若无其事仍回到书架前翻书，眼睛却注意着门口。夏青苗觉得郭小波该到了，可没见他走进书店。夏青苗又来到书店门口探头张望，郭小波已经骑着自行车过了书店的门，夏青苗急忙走出了书店。
夏青苗骑上自行车拼命追，她紧蹬了几脚追上了郭小波，郭小波只当没看到她。夏青苗生气地喊，郭小波，你下车！
郭小波刹住车，没下车，骑车上一只脚点地停在马路边。
夏青苗下车气愤地说，你干吗？为啥突然不理我？
小姐，对不起，我急着要回家帮我妈去洗盘子，没工夫陪小姐，你找有钱的人玩去吧。郭小波说完骑上车就走了。
夏青苗受不了了，对着郭小波的背影吼，郭小波，你是个猥琐的小男人！
郭小波回到家立即做作业，正做着作业，郭全民气哼哼地进了门，郭全民着急又生气，小波！俺包里的五十元钱是不是你拿了？
父亲的话让郭小波非常震惊，他睁着吃惊而又不解的眼睛看着父亲，一句话不说，他不想说话。郭全民没注意儿子委屈和愤怒的表情，儿子不回话，心中的怒火立即爆发，他顺手拿起笤帚，一下抽到郭小波身上。
你这不学好的东西！俺辛辛苦苦出力出汗，挣钱养活你，供你上学，拿不到工钱还要加班帮人干私活挣生活费，你还偷钱！俺打死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郭全民接二连三拿笤帚抽打郭小波。郭小波连挡都不挡，他赌气地梗着脖子，愤怒地瞪大眼睛瞪着父亲。
郭全民更火，偷了钱还硬！俺怕你不成！俺打死你！俺打死你！
贫困让郭小波骨子里产生一种自卑。这种自卑同时转化为自尊，他把面子看得特别重，加上内向，他宁愿死也不愿担那种屈辱的名誉。父亲这样冤枉他，这样看不起骨肉，他气愤到了极点。他宁死不屈，任父亲咋打，一声不吭。
郭全民拿他没办法，一边打一边吼，你说！你偷钱干啥去了？
郭小波忍无可忍，突然怒吼，我--没--偷！
郭小波的突然怒吼把郭全民吓一哆嗦，他立即对着郭小波吼，你没偷！这钱能飞啊！
郭小波带着满肚子委屈到了学校，走进教室他更没了话，他绝不会把家里发生的事跟任何人说，就算对他很好的路海龙，他也不会说，他只在心里难过。
林佳玲上数学课。
同学们，从现在开始，我们要全面进人期末考试复习。对你们初二的学生来说，这次期末考试是你们的关键。下学期所有课都要结束，再下学期复习迎考记次单元考试，咱们班有相当一部分同学学习成绩不理想，拉了学校的后腿。大家都知道，咱们学校正在申请升重点中学，咱们一班，一直是学校的双优班，咱们要保持这一荣誉，要靠全体同学的共同努力……
林佳玲发现郭小波听课不专心，在纸上画着啥。
林佳玲故意提问，郭小波，老师刚才讲啥啦？
郭小波站了起来，他回答不出来。
你咋啦？上课从来很专心，今天咋心神不安的，有啥事，写到“直通车”上，坐下。尽管林佳玲批评提醒了郭小波，但郭小波始终心神不定。下课之后，林佳玲把郭小波叫到办公室。郭小波拿着“师生直通车”本跟着林佳玲走进办公室，来到林佳玲的办公桌前。郭小波低着头立在办公桌前。林佳玲见屋里没别人，就将一把椅子拉过，让他坐下。
你的师生直通车呢？
郭小波默默地把“师生直通车”本交给林佳玲。林佳玲翻开郭小波的“师生直通车”本，本子上没写一句话。
小波，你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尖子。昨天，无缘无故给全班每个同学赠送笔记本，今天上课为啥始终不能集中精力，我让你在“师生直通车”上跟老师交流，你一个字不写，究竟是为了啥？
郭小波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就是不开口。
看来，我的确不是一个好老师，你还是不想给老师一个机会，让我成为你的知心朋友。
郭小波急忙摇头。
家里出啥事了吗？
郭小波摇头。
你跟夏青苗的关系一直很好，最近为啥突然不理她了？
郭小波的头勾得更低，仍不说话。
你为啥要关闭心窗？有苦恼为啥不想跟老师交流，你这样沉默，上课又心神不定，老师咋能放心呢！
郭小波仍不做声。
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管发生啥事，老师都会尽力帮你，我随时在这儿等你，好吗？
郭小波点头。
郭小波的异常让林佳玲特别警惕，她不放心，放学后去了郭小波家。林佳玲来到民工窝棚街，这里已经是一片废墟。路髙低不平，到处是垃圾，没法骑车，林佳玲只好推着车走。林佳玲终于找到了郭小波家的窝棚，林佳玲把车架在他家门前。
郭小波家的门开着一条缝，林佳玲直接推开了那扇破门。窝棚乱得让林佳玲走不进去。林佳玲探进身子，屋里光线很暗，但她看到郭小波正趴床上写着啥，见老师来，立即把纸塞到叠好的被子底下，郭小波的惊慌引起了林佳玲怀疑。
小波，你在写啥呢？
郭小波局促不安。
你要是相信老师的话，就把你写的东西给我看一看。
郭小波僵在那儿不拿。
我已经看到了，老师不好自个儿拿。
郭全民浑身泥灰进来，他看林佳玲在问儿子要啥东西，儿子却不给，立即又来了气，老师问你要东西，你咋不拿出来？
郭小波仍个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