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然默默地坐在林佳玲床前，两眼凝视着林佳玲，他忽然难过起来，任眼泪静静地往外流。林佳玲醒来，慢慢地侧过脸来，她看到了方卓然。
卓然，你哭啦？你为啥哭呢？
让你受这么大痛苦，都怨我啊！我不是个好丈夫。方卓然又止不住哭了起来。
林佳玲反而很镇静，卓然，你要这么自责，我心里反而不安了。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丈夫。我没有事，我已经做妈妈了，我完美了。
医生说，明天就化疗，再配以中药治疗，医生在给你找骨髓。
好！我们再跟这魔鬼打一仗。
病房门轻轻推开，赵一帆等一帮学生拥人，一齐高喊，姐姐！学生们向林佳玲的病床扑来，他们一个个都笑着，不住地叫姐。方卓然受不了这场面，只好离开病房。林佳玲也受不了了，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
陈英杰说，姐，我们职高的专业可多了！
你选的啥专业？
我选的是新闻出版专业。除了数理化之外，还有编辑校对课。那天上校对课，让我们找错别字。我分到的那本书稿是笑话集，姐，我说一个你听好吗？
好啊。
陈英杰振作了一下，小明每天一放学，妈妈就遥他练钢琴。一天，小明刚做完作业，妈妈就说，小明啊，你咋不练琴啊！小明说，我不喜欢弹琴，不想练。妈妈说，小明啊，一招鲜，吃遍天，钢琴天才都是从小就练琴，你把练习曲弹一遍，妈妈奖励你一块钱。小明说，我还是不练的好。妈妈问，给你奖励还不练啊！为啥呀？小明说，对门的爷爷跟我说了，只要我不练琴，他每天给我两块钱！
大家都笑了，林佳玲也笑了。
陈英杰说，到下课了，老师问我找了几个错别字啊，我傻了，只顾看笑话了，我一个错别字都没找出来！
大家更乐。
林佳玲笑出了眼泪，大家还别光笑，陈英杰说了一个知识。
大家不解，知识？啥知识？
林佳玲说，这说明，搞校对，只能辨错别字，不能看内容。
我们老师也是这么说的，我还是忍不住要看。接下来还有呢。小明那天被妈妈遥着，开始练琴，弹的是红湖水浪打浪，弹到浪打浪那里，16分音符咋也弹不过去，就老是浪呀么浪呀么，就是打不过去。正弹着，门铃响了，小明妈妈打开门，是对门的奶奶。奶奶说，小明他妈，我给你10块钱，你帮孩子把浪打过去行吧？再这么打不过去，我们家老头要过去了，他的心脏病--
陈英杰一说病宇，嘎地刹住了话，哭丧着脸，姐，对不住了，刚才说好了，不准说这个字的，你看我说着说着就忘了。陈英杰抽了自个儿一记耳光，姐！我本来是想让你笑来着。陈英杰流下了泪。
接着大家都一齐喊姐，都流出了眼泪。林佳玲更是泪流满脸，她伸出双手，抚摸着学生们的一双双手。
顾丽丽这时走进了病房，一看这么多人，立即劝他们离开。这哪行呢，病人还咋休总。学生们一个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病房。林佳玲的病房里摆满了鲜花，林佳玲躺在鲜花丛中。
顾丽丽检査了输液情况。
林老师，看得出来，你的人缘真好，这么多学生来看你。
他们是来给我安慰的，看来我的时间不长广！
你性格真好，人开朗，有病也会转好的。
林佳玲转到了正题上，顾护士，你真的还没有男朋友？
我毕业才两年。
我给你介绍一个咋样？
顾丽丽不好意思，我还小。
小？有二十三四了吧？
顾丽丽有点难为情，二四。
二十四不小啦。
两人止说着，病房门推开，简丹满头是汗走进病房。他提了两包东西，一包水米，一包营养品，一进门看到林佳玲，喊了一声林老师就哭了，手里的东西也顾不得了，两手一松全掉在地上，他直接跑到床前。
林老师！你咋样啊！你咋会得病呢！我想来看你，可抽不出时间。
顾丽丽好奇地看着这大小伙子，他竞哭得像个孩子似的，东西都不顾了。顾丽丽把他扔地上的两包东西拿起来放到柜子上。
我挺好，你看你，急啥呢！
简丹笑了，没事就好！简丹这才想到自个儿带的东西。哎，我买的东西呢！
顾丽丽说，在这儿呢！
简丹不好意思地说，医生，对不起，麻烦你了。
别客气。顾丽丽好奇地看着简丹。
简丹提过东西，我也不知道该买啥东西，各式各样都买了点。
你想把商店都搬来啊！
只要你好，我就放心了，林老师，我得走，10点还有课。
你快回去吧，不要再来看我，挺忙的，你把电话给我留下。简老师，这是顾护士，这是简老师。
简丹说，顾护士，辛苦你啦。林老师，我走啦，你多保重！
林佳玲向简丹挥手，顾丽丽也看着这来去匆匆的小伙子。
顾护士坐会儿，我跟你说件事。
啥事？
刚才来看我的这位老师你觉得咋样？
这人挺逗的，看样子挺实在。
对广，我想给你介绍的就是他。
顾丽丽有些意外地说，就是他啊！
他叫简丹，比你大两岁，是咱们城北中学的物理老师，在大学一直是物理尖子生。老师的工作是不是挺忙的？
是挺忙，不过两个假期是别的行收都没有的。
这倒是。
其实，医生和教师的工作，都是为人的生命服务。
顾丽丽感到新鲜，是吗？
我记得鲁迅先生写过一篇关于做父亲的文章，他说所有生物，一生都只在做三件事。
没看过，做哪三件事？
一是保存生命，二是延续生命，三是发展生命。
人也是这样？
是啊。人吃饭、锻炼和你们治病，是保存生命；找对象、结婚、生孩子，是延续生命；养育孩子、教育孩子，是发展生命。
这么说，我们医务工作是保存生命，你们教学工作是发展生命。
是这样的。
这观点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所以咱们的工作是同一目的，为人类生命服务。你要是觉得可以就认识认识，请你把电话给我，我让他找你。
顾丽丽有些害羞，我一会儿给你。
林佳玲形销骨立地躺在病床上，方卓然在一边坐椅上已经睡着，顾丽丽给林佳玲换了药水后悄悄离开。夏青苗拿着刷干净的尿盆轻手轻脚固到房间，赵一帆拿毛巾在给林佳玲擦脸。赵一帆摸林佳玲的脚，惊，青苗，姐的脚和手又凉了，咱们再给她搓。
哎。夏青苗立即擦了擦手，跟赵一帆一人捧着林佳玲一条腿，不停地揉搓着。路海龙和郭小波走进病房。
路海龙问赵一帆，同沏骨髓找到没有？
赵一帆说，还没有。
郭小波说，姐夜里咋样？
赵一帆的眼泪涌了出来，不太好，她的手脚发凉，我们一直在给她搓。
郭小波说，你们回去休息吧？一夜没睡了，我们接着搓。
夏青苗说，要不停地搓，只要手脚热，就没有事。
赵一帆说，今天夜里是谁的班？
路海龙说，是陈英杰和徐光平的班，我会告诉他们，一定让老师的手脚是热的。郛小波说，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赵一帆拉醒方卓然，方大哥，你这样熬下去，身子会累垮的！回家好好睡一觉，这里有值班的。
路海龙也劝方卓然，哥，我和郭小波值班，你回去睡一觉吧。
方卓然说，没有事。方卓然靠到床头看林佳玲，林佳玲醒了。
林佳玲说，这回恐怕打不过它了，好不容易团圆了，我要先走了，真对不起……傻话。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去追你！
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不？
做，一定，无论海角天涯，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两人说着悄悄话，四目凝望着。
再把孩子抱来我看看好吗？
好的，我去抱。
赵一帆和夏青苗陪着方卓然抱着方幸回到病房，赵一帆和夏青苗一边走一边逗方幸。方卓然来到床前，把孩子抱给林佳玲。
幸儿，妈妈抱抱你。
方幸哭了，林佳玲想抱着他哄他，但动不了，方幸越哭越厉害。林佳玲也哭了，幸儿，妈妈哄不了你了。
方卓然帮她抱着哄，方幸不哭了，接着就嘿嘿地笑。林佳玲也笑了，她轻轻地亲儿子。
王海清、崔静、伍志浩、简丹一起走进病房。
王海清说，这孩子真可爱。佳玲，你是真正的英雄！佳玲，咱们城北中学终于升为重点中学了，这里面有你一份功劳！
林佳玲伸过枯瘦的双手抓着王海清的了不放，我多想再上到讲台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
崔静过来握住林佳玲的手，你先好好治病。
伍志浩和何助理也一起来到，把鲜花放到林佳玲的床头。伍志浩心情很沉重，我等你站起来，咱们再跳一曲。
我多想再跟你跳一曲华尔兹。志浩，何助砰，你们答应我，一定要把城北实验学校办下去。
伍志浩说，佳玲，你放心，乡里已经决定，你治病期间，由何助理代理校长，全职负责学校的工作，我继续当学校的顾问。
何助理，‘学校就拜托你了。
何助理说，林校长，你放心养病，学校的一切都很正常。
简丹拉着顾丽驸一起来到林佳玲床前，林老师，我们还等着你证婚呢。
林佳玲看着他们笑了，她点点头，没有说话。
刘玉英、郭全民、秦梅珍和路富根也来了，人挤满了病房。他们一个个都拉着林佳玲的手不想放。方卓然悄悄地抱起孩子，这时凯瑞领着康妮进了病房。
康妮一下跪到林佳玲床前，林老师！我对不起你……康妮泣不成声。
林佳玲拉住康妮的手，卓然，把幸儿抱来。方卓然抱来方幸，林佳玲拉住康妮的手。康妮，我拜托你，帮我带好我的儿子……康妮一边流泪一边不住地点头。
王海清来到了病房的窗前，林老师，你看学生们都来看你了。
方卓然把方幸交给康妮，他轻轻地将林佳玲扶起。林佳玲朝窗外看，她被窗外的情景惊住了。医院的院子里站满了学生，他们整整齐齐排成队，一人手里捧着一束康乃馨。
崔静说，林老师，这是学生自发的，他们知道你住院后，都要来看你，商量给老师送啥，有人提议送康乃馨，说是要表达祝你早日康复的心愿……这些花都是学生自个儿凑钱买的，一共999朵，他们送999朵康乃馨，是要表达祝你永久平安的心愿，同学们的心愿都写在每一束花的小卡片上。林佳玲一边向窗外的学生招手，一边流泪，谢谢，谢谢……
一群学生送上来康乃馨，林佳玲在万花丛中微笑，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林佳玲的微笑在万花丛中定格。
这是一次别开生面的追思。赵一帆带着原8（3）班的全体同学，一个跟一个沉痛地走进8（3）班教室，一个个默默地在自个儿原来的位置上坐下。康妮抱着方幸跟着方卓然站在教室讲台一侧，伍志浩、王海清、崔静和路富根、刘玉英、郭全民、秦梅珍等家长，还有简丹、顾丽丽、俞老师、吕老师等人都站在教室的最后面。
教室后面墙上白纸上写着黑字，林老师，我们好想再见你一面！
讲台上立着林佳玲的遗像，黑板上写着，同学们，老师今天就不说下课了。赵一帆说，起立！
全体学生起立，整齐地喊，老师好！
老师好的声音飞出窗外，传向天空，四周不断响起“老师好！”的回音。林佳玲在讲台上微笑着，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