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誓师
我茫然的睁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环境，此刻的我正躺在床上，这里是一座营帐，不是月亮城，我似乎做了一个恶梦，是的，那是一个噩梦，肯定是个噩梦。
喉咙像是被什么给堵住，猛烈的咳嗽起来，惊动了外面的人！
“公主？”埃西亚掀开帘子，面露焦急之色，见我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孟都将军也跟着走进大帐，对我行礼：
“臣孟都见过公主殿下，营中简陋，还请公主殿下见谅！”
“鸿在哪里？”我现在只想知道这个问题。
迟疑了很久，埃西亚默不作声。
“告诉我，他……在哪里！”
请告诉我，他现在很好，只是太困太累所以需要休息，告诉我，昨天的一切都是虚惊一场，只要能告诉我这些，哪怕叫我马上死掉我也心甘情愿，我就像一个快要淹死的人，正在紧紧地抓着最后一根稻草。
埃西亚闭上眼睛，缓缓说道：“公主！请节哀顺便！”
我一直都那么喜欢埃西亚，把他当作我最好的朋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的温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但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话语比这七个字更残忍！
“你在撒谎！”我冲着埃西亚大吼大叫。
我拒绝去相信埃西亚的话，赤脚下了床向营帐外面走去，我要去找鸿，我不相信，他们都在骗我！
“公主！”埃西亚一把拉着我。
“放开！”我挣开他的手，继续向外面走去。
埃西亚上前几步挡在门口，拦住了我的去路，“公主，请你冷静一点！”
“让开！”我狠狠地瞪着他。
“这里是军营，而且，比不得在月亮城的时候，大家面临的是生死存亡，如果公主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会影响全军的士气！”埃西亚不带任何的表情的回答。
“谁要呆在这里？你们打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和鸿在一起，我只要见他，你给我让开！”我发狂一样的对埃西亚怒吼着。
啪……
埃西亚狠狠的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我摔倒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颊，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但是，再怎样的疼痛也不及我已经撕裂的心伤！
埃西亚以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对我说道：“作为鄯善的公主，请您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离开了营帐，丝毫也不理会我的悲痛欲绝！
一直沉默着的孟都将军叹了口气，“公主，请您体谅埃西亚吧，大将军的头颅正悬挂在月亮城的外面！”
钦查大将军，那个和蔼的老爷爷，不在了么？泪水在我的眼眶打转，然后，模糊了我的视线。
“殿下关心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如果殿下不能接受现实，那么，末将还是告辞了！”即便对我的经历一无所知，孟都将军也能从我和埃西亚的对话中明白一些事情，他的言语客气而疏离，他是一军的统帅，在大敌当前，不可能陪一个神经质歇斯底里的公主在这里耗着。
帘子被掀开，又重新落下，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的耳旁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鸿死了，他不在了，他死了，我们所有的约定都随着孟都将军无情的宣告彻底划上了句号，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敲着我的头叫我笨蛋，也不会有人用叶笛给我吹出那天籁一般的曲子，我十七年来唯一爱上的那个人，他已经不在了，这个陌生的世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就如同三个月前我到来之时那样，只有我一个人了！
原来的世界里，父母早就不在了，除了嘉玥，再有没什么人可以让我牵挂，来到这个时空，我孑然一身，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因为我一度以为我再没有什么可失去了，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命运是如此的无情，给了我那么美好的未来，却在我踏入那个未来的一瞬间将之摧毁！
我和鸿，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那么简单那么平凡的愿望也能以这么残忍的方式击得粉碎？
不甘心，不甘愿，我的身体里，无数的情绪在滋生，鸿是死在疏勒人手中的，可如今，害死他的疏勒人正洋洋得意的接管了钦查大将军浴血战斗的月亮城。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过去，我从未憎恨过任何人，可是，如今，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憎恨，那是可以毁灭一切生灵吞噬整个大地的火焰，现在，我的心口就有这样的火焰在燃烧，我想毁掉一切，毁掉这个没有鸿的世界，连同我在内……
漫无目的走出了大帐，不远处的河边，一队队的士兵正在紧张而有序的布置着防线，河面上的桥梁早已经被毁掉了，一切，只为迎接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大战！
埃西亚和孟都将军站在一座军帐门口似乎在谈些什么，哪怕我离他们很近了也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月亮城失守，援兵未至，营中士气已经受到了影响，仅有四万人的我们面对的是二十万的敌军！原本早就应该会合的索兰以及鲁克却迟迟没有消息，这两个家伙不知道搞什么鬼！云滩不像月亮城有险可守，如果这时候能让公主以皇女身份督战未尝不是鼓舞士气最好方式，只是公主这样子，哎……”
孟都将军的语气满是遗憾，让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他的话语中没有一句指责，可是，却比最严厉的指责还要让人难堪，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时代，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夕城公主本人，她一定会担下这个责任吧，而我，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痛苦，
“公主！”埃西亚的声音有些吃惊。
我抬起头来，埃西亚和孟都将军不知何时都已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我看着他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鸿在哪里？”我用最平静的语气问道。
“今天清晨，已经火化了，很抱歉，我没有叫醒公主，因为我觉得公主不要亲眼看到比较好！”眼见我已经平静下来，埃西亚终于不再迟疑。
“我知道了，我能去见见他么？”已经接受了他的死亡，那么天下间，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呢？
“翎已经带着他的骨灰离开了，她还说，迟早有一天，她会回来．．．取走公主的性命！”埃西亚说完这句话，又补了一句，“我不会让她有这样的机会！”
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么？这就是她对我的惩罚吧，果然是她会有的反映，异地而处，倘若鸿是为了救她，我也不会原谅她的，在这一点上，我们有着惊人的一致，只因为我们都深爱着同一个人。
曾经，幸福离我们那么近，但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化为了泡影，是我害死了鸿，翎是有理由恨我的，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孟都将军上前对我说道：“前线探子来报，再过几个时辰，疏勒军就要到达东岸，到时候战场激烈，末将已经备好了车驾，送公主殿下回宫……”
“不可以回宫！”埃西亚打断了孟都将军，“公主已经离开了王宫，再回去，只会陷入更大的危机，如果公主殿下不介意，就去阳河城吧，那里是我家世代的封地，不受王权辖制，就算是皇储公主也管不到那里！”
见我不说话，埃西亚取出一块令牌交给我，解释道：“公主拿着这块令牌去见一个名叫雷莫的人，他是爷爷的旧部，现在是将军府的管家，一定会保护好公主！”
说完这番话，埃西亚转身对孟都将军说道：“这一战过后，若我还活着，就辞掉官职去阳河，如果我阵亡，有劳将军派遣几个信得过的手下不时关注一下阳河的情况，这件事情，我也只能拜托你了！”
“这是什么话，我没死之前，绝对论不到埃西亚你，大将军只有你一个孙子，我不会让你涉险，不如，你护送公主离开，这里有我督战，必定死守到最后一刻！”
“不甘心啊，祖父那样的大英雄，居然会被攻破月亮城，还那么突然，我必须查清楚这一切，这一仗，我一定要打得明白！”
“你们，有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我淡淡的打断了正在争执的两个人。
“公主，您．．．”埃西亚和孟都将军都愣住了，他们想不到我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提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
我对着孟都说道：“孟都将军，关于要我督战的提议，我接受，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吧！”
“公主殿下，这，您……！”孟都将军说话也开始不连贯了。
“孟都将军，相信你应该尚有公务，我就不再打搅你了，关于誓师的事情，就有劳你去安排了！”我的语气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也不容任何的拒绝。
“是，臣这就去准备誓师大典！”孟都行了一礼之后告退，只留我和埃西亚。
“公主，刚才在寝帐，是我太无理了！”埃西亚单膝跪在地上对我请罪。
我上前一步，把他拉起来。
“你说得对，是我太任性了！”
我不怪他，他的祖父为了保卫国家阵亡，而我却说出那样不知轻重的话语，我确实没有体谅他的心情，错在我，不在他，反倒是他那一巴掌把我打醒了，因此，我应该谢谢他才对！
“公主殿下，为什么要如此？您应该是希望过着平静的生活才对啊，此刻，您站了出来，皇储公主不会放过您，再想脱身，就难了！”埃西亚对我的决定十分意外。
“曾经，我很希望过着平静的生活，但今时不同往日，我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存在，什么样的生活都不再重要了！”我失去得太多了，所以，是时候拿回来了。
鸿怅然的叹息，“如果是因为报复，那么我更不希望公主走这条道路，仇恨不会让人满足！”
“埃西亚，你说你不甘心大将军死得不明不白，难道我就甘心鸿死得莫名其妙么？”曾经，我一味的退让，以为退让就能守住我的小小幸福，结果我错了，既然错了，那么就去改正吧，谁欠我的，我就从谁那里要回来，报复也好，仇恨也好，我不再有第二条道路！
看着陷入沉默的埃西亚，我问道：“我选择的道路，你会支持我吗？”
如今，除了他，我还有谁能够信任呢？
埃西亚看着我很久很久，最后说道：“我早就说过，凌汐夜是友，夕城公主是君，于公于私，我的命都是您的，无论公主选了怎样的道路，我都会陪公主一起走下去！”
“凌汐夜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夕城公主，但你的友情，她会永远铭记在心！”凌汐夜什么都做不了，能闹得天翻地覆的只有夕城公主！
“两个名字虽然代表两重身份，但对我而言没有差别，你终究还是你，是我要用生命去保护和效忠的人！”埃西亚以无比坦诚的语气向我宣告他的誓言。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不久前，他还意气风发立志周游列国做个闲散贵族，如今，笼罩着他的，却是无法抹去的黯然，这一夜，他失去的，不比我少，所以，他能理解我，我也能理解他。
有些东西已经碎裂了，从此再也无法粘合，有些东西已经已经失去了，从此再也无法找回，但我们还活着，就不得不面对满目疮痍的世界，有欠就要有还，与其死得不明不白，倒不如活得让人心惊胆颤。
疏勒人欠我们的，会在这一战做个了结！
我在心里默默念着……
不久之后，孟都将军来到我们面前，对我说道：“公主殿下，将士们已经集合，只等公主殿下驾临！”
“那就出去吧！”我认真整理了自己的仪容，随着孟都将军走向了校场。
校场之上，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就是孟都将军手下的精锐之师，此刻，容纳着四万余人的校场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在场的将士，有怀疑，有期盼，有讶异，有疑虑。
鄯善国数百年的历史上，御驾亲征的例子几乎没有，就连亲王级别的督战也少得可怜，士兵多是最底层的百姓，他们不会有机会了解最上层的勾心斗角，无论夕城公主在宫中是怎样可有可无的存在，对于普通的士兵们而言，她始终是仅次于皇储的第二王位继承人，在国王与皇储都不在的情况下，她代表的就是无上的王权。
站在高台之上，我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一夜的雨水仿佛洗净了天地间的万物，我闭上双眼，耳旁是绝对的宁静，略略定心，我的目光重新回到校场，不久前，比这还要多的士兵们为了保家卫国血战十多天，最后，他们都葬身于那座与月同名的城市，这样的悲剧，在我的手上，不会发生第二次，因为，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云滩这场战役，将掀起鄯善国历史的一段新篇章！
“王储公主不是宣布夕城公主坠河而亡么？”一声并不响亮的声音，从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传来，但是，在这静寂的校场，却是那样的清晰，立刻，引起了连锁反应，校场犹如煮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肃静，谁敢质疑公主殿下的身份，立刻以惑乱军心之罪处置，来人，将出言不逊对公主无礼者斩首示众！”孟都大将军的眼睛如果能杀人，那么被他死盯着的军官至少已经死了不下百次，察觉自己的失言，那名军官连忙跪下请罪。
“公主殿下恕罪，将军恕罪，臣该死，臣该死……”
孟都不愧为钦查大将军都赞赏不已的将星，只一瞬间的功夫就已经将接近混乱的局势控制下来，在场士兵无人再敢喧哗。
“带下去！”孟都将军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被宣判了死刑的倒霉者脸色已经惨白，两名亲兵上前准备将其拖走。
我叹了口气，大声喝道：“慢”
孟都将军诧异的看着我，但他同时立刻示意亲兵们停止行动，等待着我开口。
“孟都将军，此人所说，也确是事实，作为鄯善国的将士，在场诸位有必要了解站在这里督战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微笑着看向台下，从腰间锦袋里取出了一块玉牌，阳光的照射下，玉牌散发着七色的光芒，耀眼夺目，哪怕看不见上面刻着些什么，在场之人也明白了此为何物。
看清楚这块玉牌之后，除了我本人以外，所有人都恭敬的跪在地上，四周传来一阵阵山呼：
“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鄯善国的王族受到光之神殿的保护，皇子公主诞生的时候会获得神殿赠送的象征身份的玉牌，阳光的直射下，玉牌会散发七色的光芒，没有任何材质可以替代。
这块玉牌一度被我扔在辉夜宫，但后来又被卡罗尔带到了疏勒，从此就一直跟随在我身边，原本以为，今生我再也没有机会使用它，没想到，这种场合，居然还是这块玉牌比较管用！
难道，当初卡罗尔就已经猜测到了今天的这一切么？如果是这样，那么，这场悲剧里，他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不过，什么样的角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凌汐夜，而是鄯善国的二公主！
我向前走了两步，用最平和的声音缓缓说道：“我，夕城公主，今日，将在此督战，鄯善的将士们，你们的身前是疏勒的侵略者，你们的身后是自己的父母妻儿，曾经，在并不遥远的月亮城，有一位人人尊敬的大将军对我说过，‘没有人喜欢战争，因为战争就会有伤亡，但是，如果我们放弃战争，将会任由疏勒人践踏我们的国土，残害我们的亲人。
“这一战，关系到了王国的荣辱，关系到你们家人的安危，最重要的，是关系到了你们自身的存亡，每一个生命在我面前都是平等的，但这一战却不可避免，为了表达我对诸位保家卫国的敬意，我将在一线与诸位共进退，请大家为了国家，为了亲人，更为了自己而战吧！”
说完了这番话，校场上依然一片寂静，但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充斥在四周，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月亮城的悲剧，是每一个鄯善人心中的痛，没有人愿意重复这个悲剧。
“为国家而战，为同胞而战，为自己而战！”孟都将军朗声宣誓，顿时，整个校场掀起一阵汹涌的狂潮。
“为国家而战，为同胞而战，为自己而战！”
“为国家而战，为同胞而战，为自己而战！”
“为国家而战，为同胞而战，为自己而战！”
此起彼伏的声浪响彻整个大营，直贯云霄，这声浪中饱含着痛楚，饱含着创伤，更饱含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决绝！
*本文版权所有，未经“花季文化”授权，谢绝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