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湖灯节
“汐夜！”父亲一声惊呼传入了我的耳中。
我的心口感到一点点的刺痛，我也并没有失去意识，惊讶的低头，只见匕首的刃口被卡罗尔的另一手握着，鲜红的血染透了我的衣裳，但匕首却只有一点点刺进了我的身体。
犹加见状，连忙拔剑上前向卡罗尔砍过来，卡罗尔拉着我迅速后退了几步，脱离了暗族神殿的结界，一道强光笼罩在我们周围，头晕目眩的感觉结束后，我和卡罗尔已经置身于光之神殿的领域。
“大神官，陛下，你们回来了！”艾法看见我们的出现，连忙迎了上来，在看清楚我们的状况后却吃了一惊，“大神官，您的手受伤了，还有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我本能的想推开一直紧紧拉着我的卡罗尔，可是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未愈的伤寒让我的精力耗掉了大半，此时此刻，连嘲讽他的力气也没有了。
“煎一幅治疗伤寒的药，马上送到我的房间！”卡罗尔拉着我向内殿走去，一路上的侍从们见状退至两旁低下头行礼。
没多久，艾法就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卡罗尔接过药碗转身对我说道：“你的风寒本来就没好，那天晚上跑出去又加剧了病情的恶化，把这个喝下去吧！”
我使劲的一扬手，掀翻了药碗，矿当一声，瓷碗摔得粉碎！我动作太大，脚下没站稳，跌了一脚。
“你何苦拿自己的身体怄气？”卡罗尔叹了口气，上前扶了我一把。
我捡起锋利的瓷片，对着他划过去，卡罗尔没有闪避，瓷片在他左脸上划过了一道伤痕，立刻渗出了一缕血丝！
“如果，你觉得好受一点，我不介意你在我身上再划几道！”卡罗尔把我横抱起来，安置在床上，拉下了床帐，“好好休息，等一会，我会再来，这间屋子内外都是结界，你出不去，所以不要白费力气，过几天等你冷静下来我会放你出去！”
说完这番话，他转身离开了房间，在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我讽刺道：“如果，你所说的冷静是指让我放弃报复你，那么我可以回答你，我永远不会冷静，你是否打算关我一辈子？”
卡罗尔停下了脚步，半晌没有说话，末了，只是平静的说道“先睡一会吧！”
然后，他再没有停留一步，径自离开了。
我仰头看着天花板，我想嘲笑我自己，凌汐夜，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你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从头到尾，你都是别人的棋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活下去？死了岂不更省心？
哈哈哈，我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往后的几日，卡罗尔每天按三餐把食物和药送到房间里，我总是第一时间摔得满地都是，或许，这也是我唯一的发泄渠道吧。
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跟我说，而我也无意于和他说任何的话，我们就这么僵持着，到了第三天晚上，由于长期的水米未进和风寒的加剧，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我闭着眼睛没有理会，反正他很快就会离开，只是，很久我都没有听到他离开的声音，却听到了一声叹息，
“陛下，您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这声音，不是卡罗尔，是艾法。
“这样下去，您会死的！”艾法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叹了口气。
“我死了，对你们来说不是很好么？水玉的契约人如果死了，在下一个契约成立之前，旧的契约会一直有效，这不是卡罗尔所期望的么？收起你的假好心吧，我看了生厌！”何必在这里猫哭耗子呢？
“陛下何以把我和大神官等同于一个人呢，其实，他对您的作为，我也是不赞成的！”艾法平静的回答。
“这么说，你是要背叛他了？”我不免觉得好笑，如果说当初先王把卡罗尔打成叛党的时候，艾法对我说这些话还能理解为买主求荣，可是，今时今日，失势的人是我，这番话，还真没必要！
“您不必这么敌视我，作为大神官，他尽职尽责，无可挑剔，我尊敬他，服从他，但是，对于一个人来说，他太缺乏人情味了，我知道大神官把您当作棋子的事情让您很愤怒，我能体谅这种愤怒，因为我也不认同他的做法，这样对您不公平！”
艾法一直把卡罗尔当作神看待，即便是卡罗尔落难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的追随左右，这样的人都说他不是人，除了苦笑，我还能说什么？
“是他让你来的么？”我似乎找不出第二种可能。
“我早就说过，尊敬归尊敬，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也许是考虑到陛下不会术法而暗族的术法在这里无效的缘故吧，这个房间的结界并不是很复杂，我跟随大神官这么多年，这点能耐还是有的。”艾法端着托盘放到我的床边，“您这样下去会不行的，好歹吃点东西吧！”
“拿走，我不吃他的东西！”如果我还有力气，一定会当场把盘子扔掉，只是现在，我连动一下都太困难了。
“这不是神殿的东西，这么晚了，神殿的厨房已经关上了，我去集市上买回来的！”艾法把我抱起来靠在枕头上，我就这么半躺半坐着。
我把头偏开，不理他。
“陛下，您的嘴唇已经干裂成这样了，一定很疼吧，要不，先喝点水？”艾法试探着询问。
“走开！”我的喉咙里都是血腥的味道，可我却没有半点胃口。
“如果您真的死了，您的父亲，还有昔罗公主和埃西亚将军都会很难过的，您真的愿意这样死掉么？”艾法不停在对我劝说着。
父亲，他一定很为我担心吧，想到这里，我的心痛得厉害，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我终于见到了他，却连一句话都没好好说说，我现在都在做些什么？我正在为一个根本就不在乎我的人伤害自己，如果我真的死了，也只会让那些关心我的人伤心罢了。
艾法端起碗，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我喝水，这一次，我没有再任性拒绝，因为，我还不想死……
自那以后，艾法每天晚上都会来看我，时间总是深夜，卡罗尔白天送来的食物我碰都没有碰，但对于艾法我则没有拒绝，其实结果都一样，只是我自己还是不愿意去面对罢了。
在艾法的照顾下，我的身体居然一点点的好起来，三五天之后，就可以下床走动，七八天过后，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从艾法的口中，我知道卡罗尔对外宣称我要为这一次的战争中牺牲的将士和百姓们祈福，要在神殿呆足一个月，任何人不许打搅，这次的战争，战线之长，持续时间之久，受到波及的地域之广泛都是空前的，鉴于他的特殊身份，也有可能是之前关于我和他的那些不实传闻过于深入人心，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怀疑他，反倒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是，他也不得不代表我出席许多的朝政会议
从始至终，我这个女王不过是他的一个棋子，可有可无的存在罢了！
这一天，我看着窗外的花园出神，靠南的窗户外面是个小小的花园，现在正是3月，春暖花开，院子里，许多淡紫色的花朵开得茂盛，十分的漂亮。
艾法见我出神，便问道：“如果陛下喜欢，我去给陛下摘一些如何？”
“摘下来，它们就死了！”美丽的花朵，应该在阳光下自由的生长，而不是被插在花瓶里供人玩赏几天就枯萎。
“那我带陛下去花园走走吧？”艾法含笑提议。
我吃了一惊，“你不怕卡罗尔怪罪你么？而且，我也有可能会逃走的！”
艾法不以为意地说道：“大神官现在应该在宫中，只要我们不说，他就不会知道，陛下也该透透气了，再说，陛下是不会让我为难的！”
说完这番话，艾法拉起我的手，口中默念着什么，然后就带着我走出了房间，之前还如同墙壁一样的障碍都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置身于花园之中，我还有些难以置信。
坐在花丛中，我闭上眼睛，感受着空气中的花香，不是那种浓烈的香味，而是一种很淡很淡的清香。
这似乎就是我曾经在梦里见过的郁槿花，淡紫色的花瓣在风中摇曳，如果这时候有叶笛就更好了，为什么会把这两件根本不沾边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呢？我也觉得莫名其妙了，似乎只要置身于光之神殿，我总会有许多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怎么从来没见王宫见过这些花？”我指着这淡紫色的花朵对艾法问道。
“这花很奇怪，似乎出了这个花园就无法成活，所以整个西域只怕也只有这个花园里有郁槿花，不知道大神官是从哪里带回来的，似乎不是西域的品种！”
看来卡罗尔的日子很清闲，没事就在家里养鸟养花，想到小鸟，我似乎听到了雪薇的叫声，果然，一道雪团般的影子从花园的一角飞过来，停留在我手上，不是雪薇又是谁？很久没有见它，似乎又长胖了不少，我逗弄着雪薇，心情渐渐好了些。
雪薇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虽然是夜晚，它的精神也是这么好，我伸手摘下了一些花朵，做成了一个小小的花环。
“陛下不是说，花朵摘下来，就死掉了么？”艾法有些不解的询问。
我笑了笑，“可是，送人的花，就是永恒了啊，这个送给你，算是谢谢你带我到花园里来！”
艾法接过花环，有些不知所措。
雪薇似乎也对花环有了兴趣，飞到艾法的手上试图把花环叼起来，这傻傻的样子把我们都逗乐了。
我对艾法说道：“这段日子，为难你了，只是，说谎，真的不是你的强项！”
艾法的脸色出现了瞬间的震惊，但片刻之后，他就恢复了平静，“陛下早就知道了么？”
“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出一点的纰漏呢？”
艾法连忙说道：“事情不是您想的这个样子，这段日子里，大神官整夜整夜在这花园里守着，他很担心您”
“他担心的是水玉，不是我！”我冷笑一声，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如果大神官真的像您说的那么冷血，在游龙山的时候，他就不会冒险以水玉为代价救您，您应该知道水玉在他心里的分量才对！”
见我没有反驳，艾法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大神官他被自己的职责所束缚，和普通人相比，或许显得不近人情，可是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也会有属于自己的感情，哪怕表现得再浅显，也是真实存在的，我知道您现在正在气头上，但我也相信，总有一天，您会明白他的”
我苦笑道：“你不要装作很懂他的样子，无论你为他说多少好话做多少事，如果需要的话，他随时会牺牲你！”
卡罗尔的心思，不会有人懂，包括艾法和我在内，艾法把卡罗尔当神看待，如果真有一天卡罗尔要牺牲他，只怕他也会义无反顾的献出生命吧，我和艾法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自然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达成一置，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转身回到了房间，关上了房门，再一次把自己关在了牢房里。
3月的月圆之夜是一年一度的湖灯节，鄯善国有四大节日，分别是3月的湖灯节，6月的夏典，9月的秋祭，以及元旦。四个节日都由大神官主持，所以，湖灯节到来的这几天，神殿里显得格外的忙碌。
湖灯节是祭奠亡灵的节日，大概类似与中原的清明节吧，每年的这一天，人们都会在城里的彩虹湖放灯，给亡者祈福。
自从一切被揭穿之后，卡罗尔也就无需演戏了，自那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见过我，由艾法每天光明正大的给我送来三餐，而我也不再任性绝食，身体是我自己的，何必自己虐待自己呢？
“我要见他！”看着正在收拾餐具的艾法，我淡淡地说道。
艾法的动作在那一瞬间停了下来，很久才缓缓说道：“是，我会在大神官回来之后转告他！”
我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窗户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色，想着一些很遥远很遥远的回忆，连艾法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也没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很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我没有回头，依然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
“今天的彩虹湖，一定很多人吧！”我轻声问道。
我身后的人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我转过身，看着卡罗尔，算起来，我似乎有好几天没见他了，他还穿着正式的大神官礼服，似乎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我想给鸿放几盏灯，可以么？”我看着卡罗尔平静无波的眼睛，淡淡的询问。
“这是应该的，我陪你去吧，不过，我要先换套衣服！”卡罗尔没有犹豫的答应了，只是，穿着大神官的衣服，显然是不适合在大街上转悠的。
片刻之后，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换上了普通的衣装，如果不是因为那张过分俊美的脸，几乎可以把他当作一个普通人。
走在城里的街道上，老远就可以看见湖面上很多人在放灯，一盏盏的小灯点缀在湖中，就如同天上的繁星，一闪一闪的，代表了人们对逝去的亲人无尽的思念和祈祷。
“姑娘，您要买灯么？”一名出售湖灯的老婆婆热情地对我问道。
“是啊，请问，这些灯怎么卖？”很精致的莲花状湖灯，鸿应该会喜欢吧，我想。
“10枚铜币一个，姑娘你要多少？”
“你有带钱么？”我回头问了问卡罗尔，我身上可是一分钱都没有。
卡罗尔愣了一下，想必，他也是个没怎么逛过街的主，身上会有钱才奇怪呢，想到这里，我有些后悔，怎么出门的时候就没记起带钱？
卡罗尔解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放到了货摊上，玉是上等的蓝田玉，即便是再眼拙的人也能看出这块玉足够买下100个老婆婆的摊子。
“这，我找不开呀！”老婆婆有些面露难色。
“不用找了！”我很大方的替卡罗尔做了回应，反正他不缺钱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
卡罗尔笑得有点无奈，却没有说话，老婆婆非常惊喜，一个劲的让我多跳几盏，我挑了很多的灯和蜡烛就向湖边走去。
彩虹河有一条支流经过王都，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湖，这里每年都是放湖灯的最佳地点，我跪坐在湖边，小心翼翼的把蜡烛点燃，轻轻的推到湖中，看着湖灯越飘越远，与其他的湖灯混在一起，直到分不出彼此。
我静静的放着湖灯，我的思念和祈祷，鸿听得见么？应该，是听得见的吧！最后一盏湖灯入水后，我依然没有站起来，只是盯着湖灯出神。
“要不要，我再帮你买几盏灯？”卡罗尔见我看着灯出神，便开口询问。
“不用了，一盏灯也好，一万盏灯也好，我对鸿的思念和祈福，不会减少分毫！”重要的是心意，而不是数量，我曾经深深的爱着他，他也曾深深的爱着我，无论多少年，这份曾经存在的感情不可能当作没发生过，就如同，我爱着卡罗尔，无论他欺骗了我多少回，无论我怎样的憎恨他，也不能当作我没有爱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