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神圣,报上姓名?”
突然,一声厉叫,一弯粗刀拦阻去路。儿时看多了《西游记》的缘故,我竟然随口糊疙瘩:
“东土大唐人。”
“什么,什么,糖人?糖葫芦,糖衣炮弹?”说话者的油腔滑调和奇异古怪,叫我不得不偷眼打量他一番:原来人模狗样,奴才嘴脸。如此不人,还敢故意曲解,明显戏弄我东土大唐人!
有心痛打,可是手无棍棒,我只该涎脸陪笑:“不是孩子们爱吃的糖,而是唐朝的唐。”
狗东西浑然不知,一阵抓耳挠腮,扣扣屁股,舔舔指头之后,甩过来一个厚厚的本子,指山卖帽似的吆喝:“自己写来!”
展开本子,见满纸荒唐外文。——“不学ABC”的年代早成历史,如今外国文字难得倒谁?
于是,我执笔在手,虔虔诚诚,恭恭敬敬地书法:“Chinese”。
怪眼鳖瞪,瞅瞅字,翻翻我,瞅瞅字,翻翻我,那狗东西居然来了狠劲:“Chinese?China,秦(Chin)人。——你,你们秦(Chin)人,咋就非要抬举自己不叫秦人,而称呼自己为中人,怎么个道理?”
狗们不懂历史源承,思维是断代式的,较起真来吹胡子瞪眼底看人,咬牙切齿地仇恨人,二得亲娘老子都不认识,只管呼喊野叫瞎嚷嚷。他说:“你这中人,先表一表你自己中到哪里去啦,有什么可中之处?要不然,按(俺)手上的家伙可不吃俗(素)。”
晃动白历历的钢刀,凶相毕露。显然没有什么文化,只有背景,糊涂狗一条!
可是,不沿袭狗思路答复,恐怕“中”不了。他手里握紧的那杆家伙,咱没有,咱是赤手空拳。想着动用峨眉、武当或者少林功夫,训一颜色,可是紧急关头,我感觉肢体好像被实施了魔法,挥舞不得。
老牛掉井之中,我挖空心思企图寻找应对的招式,可是,不知又被什么东西暗中使坏,脑神经也开始缺起氧来,我失智慧,丢身价,乱分寸,既无能亦无力。木讷好久,我才语闪烁迟疑吞吐,以维护自尊,道:“祖祖辈辈都好说中中中,到底咋中,真中还是假中,历史为证。不过,近代史上表现的不咋中,落后挨打,山河破碎。穷本根源,我算是汉人啵。对,对。我,乃汉人也。”
“憨人?一看你就不像能人。”狗家伙不知道是耳朵有问题,还是潜意识有问题,总歪歪想。
“是汉,三点水加一又。”我明确比划着说。
“汉,三点水加一又!不对,不对。忽悠,糊弄,糊弄眼子,你?你,秦(Chin)人,东土唐人,怎么一会儿东一会儿西?是秦则秦,是唐则唐。现在又不秦不唐,自称汉人起来?你们汉人,又一方水土人,想跟谁另立一方?”狗家伙眼一睁,眼珠子一瞪,“你汉人,到底是不是汉人,有多汉?”
“我们黑头发,黄皮肤,写汉字,说汉语。”我努力明证,并且摆个姿势,秀秀自己的汉人特征。
“看看,Chinese,是不是你刚刚亲手书写,那能是汉字?尽红口白牙说瞎话,你是在捉弄你二大爷的吧?”
狗畜生,自称二大爷占我便宜!有心与他大打口舌战,可是先人古训:能跟明白打一架,不和糊涂说句话。打什么鬼战,清白什么鬼话,今天已经枉费不少口舌,结果自找欺辱。
为了尽快结束对话,我急中生智,说:“我,我,我是龙的传人。”
龙,万兽之王,一定震慑得住他这满身邪恶的狗东西。
“什么,什么,龙?”狗东西看门太久,百炼成钢,厕所石头,不惧不畏不怕。他瞪大土豆蛤蟆眼,狡诈无情,“龙?别逗了,真龙啊,哪里有?一杆子戳到底,再怎么龙,也是犬,那是我大大爷,关你屁事,你想来沾光?你人不起了,想属犬,求我们下巴底下的哈喇子吃?”
“你才——”我气哭了,心里憋屈,呼喊:爹啊,娘啊!唐,汉,龙,中,到底我,我,我应属什么人?唐人,应该是Tanese?汉人,则应该是Hanese?中国人龙种最对,怎么外人偏偏被呼我作Chinese,明显眼不匹配啊?
苦恼得脑袋瓜子都要炸开的我,深深地捶心顿足,大大地呕心泣血,“呜呜咽咽”哭将起来,就醒了:
原来天正黑,夜正深,我身沉体困头晕脑胀,泪眼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