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逼视着前方城门,那亘古不变的城楼在风吹雨打中就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朽,原本招展的旌旗也是一蹶不振,湿哒哒的垂着!
“十五万大军,宿州城是该归我大楚了!传本帅令!”手臂抬起,目光漂浮着一抹傲然!
神乐和其他百余人皆是心底一阵,不由得压低了呼吸,然而尽管是这样,各个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恐惧!
伤口还在流血,因为过于重的伤势,血液根本不可能凝固的住!
“攻、城!”
如同噩耗的两个字,终于还是摆脱不了响了起来,一遍一遍的,神乐身躯一软,如果不是长刀支撑着身体,也许就会一蹶不振,和脚下千千万万具尸体一样。
“轰隆!”火炮的轰鸣,城门左边顿时被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碎石哗啦啦往下倾泻,溅起大团大团的血花……
炮弹的巨大反弹力击打在每个人身上,好比压着一块大石。神乐咳了一口血,五脏内那阵阵翻滚的痛楚还是让她忍不住,跌落下来!
“主上!”
神乐微睁着眼睛,像猫一样,雨不会打进眼睛里,睫毛却已经湿了。
“澈、空释,我还是不想死,还是不想啊!可是,也只能走到这儿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没错就是那样,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她抿着唇,无奈的闭上了眼睛,眼角划出一滴泪水,是这场惨绝人寰的旷世战中仅有的一滴。
“女人……”唤声声音清脆而悦耳,仿佛很是熟悉,就像山谷中牧童的笛声。
“这话声音……是!空释!”她微笑着,在心底默默的说着!
想努力睁开眼睛,却不能了,就连动弹一下也不能了。
她用沙哑而低微的声音回应着,暴风雨中更是很难听觉。
“咻……”光速,在火光飞射的炮弹中蹿行,连一根头发都没被烧焦。
“女人……”这一声呢喃,这一声迟到的呢喃……
神乐抿着唇,努力的、努力的睁开眼睛!
迷离的风景,是愈发清晰的金黄色的面孔,可即便是这样神乐依旧能够感觉到那是他温柔的眼睛,是他温柔的气息!
“我一直、一直在等你!”
只是,然后世界便陷入了无休止的黑暗,就连那撕裂般的痛都没有了。只有耳边弱不可闻的呼唤。
“神乐……神乐……神乐……”
疼,是连着呼吸都能感觉到的疼!
她睁开眼,眼睛一时间还不能适应光亮,眨了一眨眼才能睁开。
静,非常的安静。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草药香味,大抵是伤口已经包扎好,没去那个世界报道!
“你醒了!”淡淡安宁的声音,有些熟悉,亦有些刺耳。
追溯声源,她看到是一个背光的轮廓,她使劲的睁开双眼才将那个人看的清楚。
“火……流云……”她不知那一刻是以怎么样的心情说出他的名字。只是觉得心口、四肢、乃至每个细胞都是痛的,痛到连自己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火流云径直走过来,斟着一杯茶,道:“宿州城,保住了……”
她哼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头便不曾抬起,一眼也不想看他。
“你已经昏迷三日了,不过,我说过我是不会让你离开我的!宿州城,你做的很棒!”
“你厌烦我了么!”冷凝的语气透出一股不安。
灯罩中的火苗恍惚了一下,却不知因为什么。神乐抿抿唇,眼睛直直的望着前面,是血色的丝绸背面。那血色,不由得就让她想起那浴血厮杀的战场,鲜活的生命一个一个倒下。
“也许,我要谢谢你,让我一次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软弱,看到了自己无助,看到了自己身为一个女人必须有所依靠……
那么,火流云,你告诉我,这样逼迫我很有意思么?”
平淡的语气没有责备,没有厌倦,如一个陌生人!
心,突地就放空了,面色刷白。他张开唇,却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楚尚若曾这么暗示过我,就算我手下的两万兵马尽数死在他的手里,只活我一个,到头来我也不会恨他!以为我败给的而不是他。之前我是不信的,可是事实毕竟是残酷的,由不得人任意妄为。
他说的不错,两万兵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面对着宿州的山、背对着宿州的城,就那么直至全军覆没!我对他当真,当真没有一丝一丝的狠意!
火流云,你说这是为什么呢?”她侧过脑袋,如同弯月一样美丽的眼睛。可是,那眼睛里竟然充斥浓浓的一层阴霾。
他不语,只是直直愣在那。
“你是不知道呢?还是不想说呢?抱着双臂,神乐将脑袋压在双臂之上,像一个孩子般安静。
旋即,又道:“你不懂也好,不想说也好,我还是要说出来!我慕容神乐虽然不是热心肠,却也不会轻易去恨称不上敌人的敌人。因为啊,杀死那些人的人不是他楚尚若,而是一个叫火流云的男人!
果然啊,这世间没有比你火流云更无情的人了!”
长长叹了一口气,神乐的脸色有些苍白,即便修养三日因过度失血脸色还是格外苍白。
事实,的确是这样!古人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契约约定的也只是五日,可是事实呢?
“事实啊,总是伤人的!所以,人不得不面对事实,尽管无比的残酷也不能!”
“别的我不管,我只是不想让你死!”他淡淡的说,声音透着几分沙哑。
“炎国的九龙至尊,您还是摆平您的位置,某些虚荣的光圈就还是不必使出来了吧!”
她瞥了一眼,提点着他的措辞。
火流云抿抿唇,没有因为神乐的冷言冷语就退下,反而是坐在了床边,手中还捧着茶盏子。
“我不想追究那些,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恨我么?”
手触碰她的手,她如同触电般抽回,低垂的面庞卯起,像一只受伤的猫。
“把你的手放开!”
“不放!我这一辈子,不!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现在,你回答我,你恨我么!”
炙热的目光让神乐无处躲闪,然而,她亦是不屈不饶的瞪着,抿着唇一言不发。
手腕的力道加重,他以绝对霸者的气质质问。
“回答我!”
睫毛触动,她抬起眼角,目光呈三十度的斜角看着他,有些疏远,亦有些鄙夷!
“我不想逼你!你,回答我!”
“不逼我……敢问,皇上哪一次有丁点考虑过别人的感受!有么?”
她嗤笑着发力将他紧握的手抽出,雪白的手腕已经留下猩红的印子。低下头,呼吸是那样的平淡均匀,甚至,神乐自己也想不透为何心竟是如此平静呢?为何呢?
两个人沉默,他瞧她,可是,她居然是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回应了。
“果然是不想在意我的一分一毫了么?”
“你当真那么想知道!”她淡淡的说。
那句话仿佛一块巨石沉入了谷底,他猛然抬起了头,那本是一沉不变墨一般深邃的墨子竟然闪烁着亮光,好生期待似得。
神乐心惊,略是吞下一口气息。唇畔扯扯,目光转而对着他的眼睛,足足盯了三秒钟。
“也许,我是该恨你的,甚至到了你生我死的地步。可是,我不能,因为我不能恨一个曾经对我不顾生命也想要相依相守的男人。
那个男人的名字叫做空释!”
她叹了一口气,柔软雪白的手指附在他的脸上,又道:“可是,那不是那个男人真正的名字!我想,他的名字应该叫,火、流、云!”
这一语不亚于石破天惊的效果,火流云的双眸一瞬间凝缩,旋即放开瞳子深处绽放着如同春水一般的潋滟之光。
手附上她的,轻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都知道了,也难怪,依你的聪明才智是难不倒你的!”
“仅仅,是捉迷藏这样么?”她说着,可是眼眶已经红了。
抽吸一口气,不让眼泪流下。
“不!你在我心里是特别的,你是大炎国的皇后!”
“大炎国的皇后,呵呵!多么让人着迷的向往!可是,除了这个难道你还要说我是你的女人,这样荒唐嘲讽的理由么!”她想强压着声调,可是纷乱的心让她无所适从。
火流云垂下了目光,不敢直视她。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是有苦衷的……”
“有苦衷!呵呵,真是比荒唐还要见鬼的理由!
你所赋予的高高在上身份,你所谓的强者理论,早在你背弃誓约的时候一并不存在了!那高高在上的凤冠,我慕容神乐以前不稀罕,从今往后也不会看上眼!
比起撑着那个所谓的担子被一次次推入火坑,被一次次刀俎鱼肉,我想我们之间还是一次性鱼死网破好!”
银牙一咬,一扫而过之前的阴霾种种,眉宇间的凛气容不得人忽视。
火流云惊诧,面色很是难看。
“你为何不相信我!”
“你要我相信一个总是带着面具的人么!”
“可我是真的!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他的双眸,似乎是燃着火,又似乎是插着箭。
突然,她笑起来,笑声很是欢愉,但是此时此刻只能徒增压抑的气氛。
“你不必麻烦重复第二遍,因为啊,你就算重复千遍万遍也只和一遍没有意义!”
“你!你别自作聪明。”
“和你比我总还差些!”
神乐眨眨眼,双手枕在脑后,靠着墙。眼帘遮挡住目光,隔绝千山万水。
“在株州陌府的时候,我总还在想那夜门外的人是不是你,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
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你是人还是妖?你没有回答我,也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吧!亦或许,半妖那种事本来就是难以启口的。如果我没记错,春晓当时是想唤少主的,只是你没能给她机会!一,是怕她泄露自己的身份;二,是怕他泄露你的身份。
璇玑阁那场而战,伴随着观月前来,以她口中算是肯定了你的实力。也许你会说,这不能说明什么?但是细想,仅凭大斗师就能登基做皇帝,那是不可能的吧!平常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楚国和雷国的皇帝能按兵不动默许你这个新皇帝身份,也许就是承认了你的实力,并且忌惮着!